甯楚格皱眉,小小的脸蛋鼓成了包子,偏偏还学大人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她问道,“是先生说的——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耿清宁点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她停顿片刻,“而且,那里还是你们满族的发源地之一”。
甯楚格不由得露出一丝神往,口中则是纠正道,“额娘,你又说错了,是我们满族”。
“也不对”,她脸上露出几分思考之色,“阿玛说过,满汉一家亲”。
“唔”,耿清宁轻咳一声,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不是满族人,而是纯正的汉族,“别转移话题,你就说想不想去吧”。
甯楚格问道,“额娘与弟弟去吗?徐嬷嬷去吗?张姐姐去吗?明玉和阿敏去吗?”
这些人都是她最亲近的人,若是大家能一块出门玩耍,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耿清宁没点头也没摇头,说实话,她心里确实没想好去不去,甯楚格一个人她是不放心的,但五阿哥年岁实在太小,也实在让人难以割舍。
“五阿哥这么小,你若是耿氏,又当如何?”
京城,正院,福晋笑得意味深长。
康嬷嬷本是义愤填膺,在她看来,耿清宁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白眼狼,之前来求福晋的时候,福晋可没拿架子,一口便应下了,如今不过是让她回来,竟然敢出言拒绝,还拿主子爷压人。
不过,福晋这一问,倒是让她面露思索之色,“若是,舍不得五阿哥这个小的,就得留在府中任由您差遣”。
四爷远去塞外,无人撑腰,耿氏一个内院女子,福晋若发话将人接回来,自然没有她拒绝的道理。
到时候年氏、耿氏,一个新欢一个旧爱,自然会斗得跟乌鸡眼子似的,而福晋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康嬷嬷脸上的笑容愈发的难以抑制,“若是舍不得大的,一同前去,那五阿哥……”
这般小的孩子自然是出不了远门的,若是受了风、或是水土不服,说不定人就没了。
即便是耿氏强求,四爷、娘娘也不会应下的。
小小的孩子离了亲生的额娘,总得有人照顾———福晋当然是上上之选。
“还是福晋您有法子”,康嬷嬷心悦诚服,没有出手害人,自然不会引起主子爷的猜忌,与此同时,事情也办得妥妥当当的。
福晋摆摆手,“同是姐妹,又一同相处这么久,肯定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她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总得给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是吗?
第165章
是夜, 于进忠收拾好行李,又将信件贴身藏好,这才吹了蜡烛, 和衣躺在床上。
窗外月如弯钩, 透过纱窗照在人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又过了好一会儿, 本该睡着的人却猛然睁开眼睛。
月光下,他的眼神一片清明, 似从未睡着,就着微弱的月光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敲响房门。
寂静的夜里,只有虫鸣声响应,门外之人并不气馁,不疾不徐的继续叩门, 片刻后,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露出门后的火折子,还有微弱火光映照的一张面白无须,略有些消瘦的脸。
正是陈德海。
于进忠上下打量几眼, 他一面露出亲热的笑容, 一面侧着身子挤进房门, “哟, 陈公公看着比前两天长肉了啊”。
陈德海哆嗦了一下,干巴巴的笑道, “还是贵哥哥照拂的好”。
“小海子,是谁啊?”
屋内传来问话的声音。
陈德海立刻亲热的应一声, 连忙回道,“是于进忠于公公,应当是找您的”,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屋内的蜡烛全部点燃。
屋中的黑暗被烛光驱散,小贵子这才披着外衫趿拉着鞋底过来,二人坐在桌边,他倒了一盏凉茶放在于进忠面前,“于哥哥,是今儿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吗?”
主子交代于进忠把手里的活全都交代给他,他还真有点担心有什么纰漏。
于进忠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你说说话”,说着,他的眼神扫过一旁站着的人。
陈德海轻咳一声,“这茶水都凉透了,你们聊,我去倒一壶新的来”。
于进忠笑呵呵的点头应下,待到走路声离的远远的,他才一胳膊肘撞向旁边的人,“依你看,这老东西是装的,还是真心服了?”
小贵子眉头微皱,事关人心,谁能拿得准呢,只是细细思索这些日子的情形,他犹豫着道,“应当是真的罢”。
也不知晓主子从哪学来的法子,将这陈德海关在‘小黑屋’里,不许旁边有响动,也不许旁人见他,更不许有人跟他说话,每到用膳的时刻,便叫他给陈德海送饭。
头几日,陈德海见不着任何人,三尺见方的小竹屋里没有任何光亮,只能从每日送饭的小窗望一望外头。
他作为送饭的人,眼见着里头的人日益消瘦,屋内甚至传来不似人声的叫喊声。
如此又过了三日,他才可在送膳时分与陈德海说上几句话,只是人仍然关在里头。
又折腾了几天,主子又叫他亲自将陈德海接出来,没想到这人刚一出来,便如同那刚出壳的小鸡崽子似的———他小贵子就是那只令人安心的母鸡。
自那之后,陈德海便只跟在他身后,旁的哪也不肯去,便是晚上睡觉,也得睡在他屋里,情愿打地铺,也不愿意去自个儿的屋子。
小贵子回想了好一会儿,又道,“今儿后门那里还来了个寻他的人,当时咱们都在主子那儿,这人倒是乖觉,我刚一回来便倒了个干干净净”。
“那便好”,于进忠点点头,“明日,你将这人借给我用上一回,哥哥我承你的情”。
小贵子嗳了一声,“您这话外道,都是给主子办事,什么情不情的……小海子?”
他的声儿也不大,但外头的人像是长了顺风耳似的,立时便从外头伸进个头来,“贵哥哥,有事?”
小贵子招手叫人进来,“小海子,明儿你便跟着于哥哥,听他的话行事”。
陈德海一张老脸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活像个被抛弃的小鸡子似的,“我不走”。
被关在竹屋里的那些日子简直就是此生噩梦,那片寂静到极点的黑暗像是会吃人,到现在,在黑乎乎的地方,他都会怕到全身发抖,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光亮。
当然,除了光亮之外,还有贵哥哥。
噩梦中,只有贵哥哥愿意伸手拉他一把,跟他说话,给他送饭,每天只有贵哥哥送饭的时候,他才能看见光亮,跟贵哥哥说话的时候,他才像是活着。
偶尔回想到当初在府里的时候,他曾狠心踩贵哥哥的手,都恨不得掐死自己,半夜想起来的时候,都得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我不走”,陈德海挤了两滴眼泪出来,“离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于进忠听着差点将晚上吃的冷淘给呕出来,一旁的小贵子倒是适应良好,许是经的多了,承受能力也变强了。
“胡闹”,小贵子板起脸,“能为主子办事是你我的福气,若不是主子,哪能有今日你我这般兄弟情谊?”
他说着放缓了面色,“你放心,最多一日便回了,到时候允你睡在一旁的榻上,再不必打地铺”。
无论陈德海怎样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第二日一早,他还是被送到骡车上,跟着于进忠直奔京中。
于进忠倒没有直接去雍亲王府,先是在街角处寻了个客栈,扔给跑堂的伙计二两银子,吩咐他叫辆牛车过来,又将陈德海通过牛车送到府上角门处。
见陈德海进去,他折返回去,在客栈处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直接到离宫门不远的地方缩着。
他来之前都问过青杏了,这些日子,主子爷都进宫办差,在那儿等,准没错。
于进忠等啊等,从太阳正头顶上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牙弯挂东方,他才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里头出来。
主子不愧是主子,于进忠暗自感慨,四爷虽然眼下有些青黑,面容疲惫,但仍然腰背挺直,矜贵无比,衬得旁边的苏培盛跟个豆芽菜似的。
他当即跪下,静静的等待那匹骝马经过他身边。
遛马昂首挺胸的踢踏着,身上的主人似乎在发呆,它便趁此机会快跑几步,可惜还没快跑几步,就被前头几匹马挡住半个身子。
别看它只是一匹马,但它也知道,这是那些两脚的动物在暗示它跑得快了些,只得悻悻放慢脚步。
若是能跟那晚一般肆意飞奔该多好啊,它想,虽然很累,但是跑得过瘾、痛快。
骝马正在回味追风的滋味,突然被一个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上的主人也勒紧了缰绳。
四爷低头一看,是兰院那个胆大包天又命大的太监正跪在地上请安。
这是有事寻他?
四爷下巴紧绷,“何事?”
宁宁的倔脾气这些日子他算是领教了,若不是什么要事,她定不会派人来寻他。
仔细想想,他理应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人带回府中的,只是……
四爷在心底叹了口气,可若当真那般做,她又要闹上许久的脾气,他倒不是怕她闹,就是没怎么经历过这种滋味,一时还不太习惯。
于进忠将贴在心口的信件拿出,呈给一旁的苏培盛,苏培盛正要检查,信便被人一鞭子卷走。
好好好,一碰到耿主子的事儿便连这片刻也等不及,苏培盛默默腹语两句,见前方骝马已经不耐的走了几步,又忙不迭的亲自将仍跪在地上的于进忠扶起来。
于进忠悄无声息的塞了个荷包到苏培盛的怀里,二人亲亲热热的走在一块,仿佛以前打板子的那些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了。
四爷从怀里掏出匕首,轻轻一挑,那个小小的酒壶火漆印从中间劈开,他还记得这个章,是用上回去塞外带回的醒酒石所做,如今看来虽然十分可爱,到底失了些庄重,配不上宁宁的身份。
他掏出一页轻飘飘的信纸,纸上没有几行字,一目十行,片刻便了然于胸。
“胡闹”。
苏培盛猛的抬头,似乎听见了主子爷咬牙切齿的骂声,他忙扭头看向左右,见于进忠面上并无一丝波动,仍然笑呵呵的,不见一丝担心。
难道是他听错了?
想来也是,这女子寄信,素来都是传递情丝的,里头不是花啊朵啊的,便是相思珍重———耿主子总不会写信还能惹怒主子爷罢。
他正想着,就见前方的骝马得了主人指令,飞快在净街上跑起来,如风一般,不过片刻便到府上。
落在最后的于进忠压低帽檐,他身穿太监服,混在一群太监里头,仿佛是一滴水融于大海当中,毫不引人注意的进了前院,笔直的跪在书房。
四爷没换衣裳,直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拿着信看了又看,只是任人如何翻来覆去,纸上仍就那短短五六行,无一字关乎他。
他再次打开信封,里头空空如也,确实只有一张信纸。
“愈发胡闹”,他随手将信一扔,书桌上累满的折子不小心被撞倒,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
于进忠膝行至桌前,将地上的折子与信件捡起,小心翼翼的放在桌角。
四爷越过折子,拿起信件再看一遍,又过了一会,他喊道,“苏培盛”。
刚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书桌旁开始磨墨。
于进忠拼命从眼角往上瞥,只见主子爷面露不悦,毫不遮掩,站在桌前气狠狠的挥毫泼墨,柔软的蕉叶笺被他捏出沙沙声响。
又过了好一会儿,四爷摔了笔,亲手烧了火漆倒在信封上。
他将厚厚的一封信扔到于进忠怀里,“去告诉你耿主子,既然要做,胆子就大些,别丢了爷的脸面”。
第166章
前院, 于进忠眼疾手快的接住信。与此同时,陈德海在内院中先是光明正大的给李侧福晋请安,又避着人去了清音院。
夏日炎炎, 清音院有翠竹环绕, 格外凉爽,只是竹叶茂密, 遮挡了月光, 愈发显得人影憧憧。
陈德海缩了缩肩膀,悄无声息的往廊下灯笼处挪了挪脚, 被一旁打帘子的丫鬟连瞧了好几眼。
他撇撇嘴,这些做主子的都爱意境、风骨, 也不看这大晚上黑漆漆的多吓人。
还是兰院好,耿主子爱亮堂,一到晚上就点上许多灯笼,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荷花灯, 廊下有精致的宫灯, 就连青石砖路的两侧都点上许多灯盏———叫什么路灯, 人看着就心里头舒坦。
不过,要他说,还是以前的兰院更气派, 那两层楼高的灯, 照亮半个府邸不说, 连那一片的天都照的发白。
他一面想着, 一面又往灯笼照映处凑了凑,正巧, 帘子从里头撩开,一个身穿一等宫女服饰的人对他招了招手。
陈德海连忙走到光下, 他低着头,连屋中摆设都不敢看,老老实实的打了个千,“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万福”。
年侧福晋露出浅浅微笑,素手轻抬,“公公快请起”。
陈德海就势起身,他眼皮微抬,瞧见一旁桌上倒扣着的书册,愈发的垂首低眉,“不敢扰侧福晋雅兴,实在是有要事禀告”。
一旁的踏雪将茶碗送至年侧福晋手边,脸上虽笑盈盈的,说话却夹枪带棒,“哦?这倒是奇了,昨儿跟咱们年府的人说话还横眉冷对的,今儿,怎得突然就变了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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