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福晋。
福晋有正妻的身份和地位,管教兰院和兰院的子嗣理所应当,若是宁宁没有拒绝的勇气,必将在他走后陷进争斗的漩涡。
今日种种表现令他非常满意———还是那句话,无论旁人如何,终究还得是自己立得住才行。
耿清宁微微摇头,有些失落,“可是他们失败了”。
四爷的侍卫能拿下她训练的这些人,那福晋呢,等他走后,福晋就能接管亲王府这些守备的侍卫。
四爷轻拍沮丧的人,“你放心,福晋不会那样做”。
福晋不会做出这种撕破脸皮的事,她讲体面,爱脸面,哪怕是对自己的仇人,用的还是那些内宅手段。
“不过,”他换了语气,“爷有没有说过,你可以胆子再大些”。
耿清宁知道他说的是当初那封信。
她寄信之后,四爷便直接告知福晋甯楚格需得八岁后才种痘。
不仅如此,信中所求之痘疤、痘汁,均随着回信而来,与此同时,还有带着好几个徒弟一块来的陈大夫。
马重五也拿到了四爷的腰牌,去到各处都有人手帮他一臂之力。
这桩桩件件,让耿清宁发自内心的觉得,四爷这个阿玛是合格的,优秀的,孩子的事他是真的放在心上,将一切都安排妥妥当当。
不过,还有别的吗?
烛光下,四爷身姿松弛而挺拔,一双容长的丹凤眼笑看着她,“既然要借爷的势,为何这些侍卫不能是你的?”
第169章
耿清宁并不想要四爷的侍卫。
真不是故意矫情。
四爷是孩子的父亲, 保护孩子们乃理所应当之事,耿清宁并不会为了标榜自己独立自主而拒绝他的好意。
但这些侍卫不同,他们个个都是八旗子弟, 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意志, 更多的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她还没有自信到那些家族会在福晋和她当中, 弃福晋而选她。
事关孩子们, 容不得一点隐患。
眼下,她多少能理解一些古代帝王的想法, 手底下人的能力是排在第二位的东西,忠心才是顶顶重要的。
只有她亲手培养出来的那些人, 他们不认四爷,不认福晋,眼里只有她一个主子,才能让人放心, 才可将身家全然托付。
“王爷不必如此”, 耿清宁费力将手抽出, “身在曹营心在汉之人,我这儿庙小,实在用不起”。
当务之急是将这些人培养出来———这个资源, 倒是可以靠孩子的父亲提供。
四爷微微侧头, 觉得她意有所指的并非只有侍卫。
不过, 年氏的事儿他都解释过两回了,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 宁宁若仍旧这般执拗于此,他绝不会再放任她胡闹。
远处吹来一阵微风, 烛火似乎也跟着摇曳,石砖上的人影分开,娇小些的那个影子很快走到了前头。
被留下的那个影子默默揉搓手指,手心刚沾染的微微湿意悄悄散去,徒留空空如也的掌心,令人怅然若失。
人影停顿片刻,飞快的追上前面那个。
“这些侍卫是爷精挑细选出来的”,四爷身高大约八尺有余,也没见他如何,偏偏几步就撵上前面几乎小跑的人,“不少都是出自富察家的,还有些是佟家、纳喇家的”。
耿清宁脚步微微慢了一瞬,她突然想起甯楚格身边的两个侍读,那个叫明玉的便是出自富察家,叫敏儿的是纳喇家的女孩儿。
这些都是由四爷指定的,必须绑在兰院这条船上的人。
他捉住她摇摆在身侧的手,“爷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这些侍卫必定以兰院为马是瞻,绝不会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也是。
耿清宁甩了两下,没甩开,只能任由他牵着,也是,求人办事,总得付出些什么,只是她心中芥蒂实在难消,只闷着头一个劲往前走。
凌云台已经近在眼前。
“来者止步!”
一支箭咻的一声射在众人面前的地上,箭尖入地三分,箭矢上的尾羽还在微微颤抖。
耿清宁一激灵,是已经有人突围进来?还是说,有人想刺杀四爷?
四爷立刻将有些怔愣的人扯在身后,他面色冷峻,锐利的视线盯着射入地面的箭,箭矢短小,棕色箭杆,浅紫色缠线,黑白尾羽,尤其是箭身刻有幼鹰图案。
忽然,他露出一丝笑,面上犹如春暖花开,整个人放松下来,他高声冲着楼上喊道,“甯楚格,是阿玛”。
这箭,正是他命专人特为甯楚格打造。
苏培盛自刚才起一直挡在四爷前头,此刻听了主子的话,立刻将手里的灯笼高高挑起,照在自己脸上,好叫旁人看得清楚些。
他颤颤巍巍的提高声音道,“二格格,是奴才呀,你瞧一瞧,如假包换,绝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楼上二人听见熟悉的声音,甯楚格想要伸头去瞧,被张凤仪摇头制止。
她自己则是微微上前一步,躲在栏杆后侧身辨认,黑暗中,她眯着眼睛仔细看了许久,确认是王爷身边最得用的苏培盛,才转身对甯楚格点点头,“不错,正是苏公公”。
甯楚格长松一口气,过度紧绷的身体这才察觉到丝丝酸痛之意。
额娘没事就好。
*
其实,早就到甯楚格睡觉的时辰,可屋子里吹了灯之后,外头的光影杂乱,还时不时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闹得人实在不能安眠。
兰院里头的人素来都是不急不缓的,虽常有热闹的景象,但脚步都是轻快的,何曾出现过这般情形。
肯定是出事了。
甯楚格坐起身侧耳倾听,只是外头的声音压的很低,什么也听不清。
但这种摸不清情况的感觉更让人烦扰。
她干脆起身,又唤人点灯穿衣,背上箭袋,将墙上的弓箭取下,紧握在手中———她是兰院长姐,又自小身负巨力,无论发生何事,她都要保护好额娘和弟弟,无论谁要欺负兰院,都得先问过她手中弓箭。
守夜的小丫鬟拦了两下,被小主子用弓箭指着,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只连滚带爬的去叫张凤仪与徐嬷嬷。
甯楚格顺利的来到正房,见房内无人,只有青杏留守,面上神色更加肃穆,她问道,“额娘人呢?”
葡萄姐姐是额娘最信赖的人,为何也不在此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杏扯出个笑想要安抚她,“二格格莫急,主子有些事儿要办,您要不要先回去歇着,等您醒了,主子也就回了”。
甯楚格眼睛一眯,铜制的箭尖微微闪着寒光,“我再问一遍,额娘呢?”
青杏心尖一颤,只觉得二格格的双眼与主子爷一般无二,令人胆战心惊不敢有丝毫隐瞒,“京中来人”。
她的膝盖不由自主的软下来,“主子说她去前头看一看,叫奴婢在院子里守着您跟两位小阿哥”。
主子留下她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她是主子爷的人,无论是谁来到这处,都得给她三分颜面。
为何京中来人会让额娘如何紧张?
想起这些天演武场的人,甯楚格心中有了思量。
“额娘的吩咐你照做便是”,她转身离去,“关好大门,不许叫任何人进来”。
身后青杏膝行几步,直接抱住甯楚格的腿,哀求道,“二格格,您去哪儿?您等等,你不能出去”。
耿主子命她守着所有的小主子,二格格若是出去,再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向主子和主子爷交代。
甯楚格一时不察差点被青杏拽倒,她一怒之下将闪着寒光的箭尖抵在青杏胸前,怒骂,“滚开”。
青杏吓得一哆嗦。
刚来庄子上没两天的时候,这位小主子就让人把庄上养的动物都给撵出来打猎,一口气射了好些只兔子和鹿。
那几日,厨房变着花样做兔子,一天三顿的兔肉吃的人头皮发麻。
张凤仪从外头赶来,四下扫了一眼,也不问何事,直接从软在地上的青杏腰间去寻钥匙,二人背着弓箭,一路直奔凌云台。
那里视野开阔,易守难攻,更是在前院到内院的必经之路,乃是上上之选。
不多时,甯楚格便见一行人朝着这边走来,但夜色漆黑烛光昏暗,看不清人,只觉得人影憧憧。
“来者止步!”
她拉满弓弦,一支利箭射在最前方之人面前三尺之处。
幸好,来人是阿玛和额娘。
四爷刚刚在楼下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等上了楼见到甯楚格,脸上却只剩严肃。
甯楚格一看他表情,立刻深蹲请罪,“女儿差点伤了阿玛、额娘,请阿玛息怒”。
四爷面如寒冰,“难道只有一个错处吗?眼下已过亥时,应当在室内安寝才是,为何你会在此处,手里还拿着弓箭?”
甯楚格垂首,“是,女儿知错,这便去睡了”。
四爷冷声再问,“再没旁的错处?”
若是说今夜行为,甯楚格心中丝毫不悔,但刚才她竟然箭指亲人,心中确存丝丝后怕,“女儿差点伤了阿玛额娘,阿玛放心,女儿下次一定看清了再射”。
四爷快被气笑了,甯楚格的这个性子简直与宁宁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认为是自己的错处,认错比谁都快,可若是认为自个儿没错,便直撞南墙,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扭头一看,果然瞧见耿清宁脸上满满的骄傲与心疼,见他望去,还剜了他一眼,用眼神为甯楚格鸣不平。
慈母多败儿,四爷叹了一口气,扶起甯楚格,语重心长的道,“你额娘在外头,两个弟弟又小,兰院以你为尊,而这一点小事就让你方寸大乱,拿着弓箭指人,你当如何压服众人,又能成什么大事?”
他又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是我与你额娘的头生女儿,你将自己置于这危险境地,可曾想过我与你额娘?”
甯楚格抬头,在额娘的脸上看见了满满的担忧与心疼之色,这回她便诚心实意多了,“女儿知错”。
四爷满意点头,“虽事出有因,但也不得不罚,罚你明日多拉二十次弓,再默一份《孝经》,你可服气?”
甯楚格叩首道,“女儿谨记阿玛教诲,绝不敢忘”。
张凤仪跟着磕了个头,待甯楚格出去,她才站起身跟着退了出去,追随主子而去。
苏培盛送了两步,又忙叫小全子把小主子安全送到院子里,他自己则是默默的回转,看见四爷嘴角微微翘起,满脸的高兴之色。
至于一旁的耿主子都不用看,那自豪和满意之色已经从脸上溢出。
苏培盛心想,这位二格格若是阿哥,耿主子这一生应该是无虞了。
第170章
甯楚格小小的人儿被一条灯笼组成的长龙簇拥着离去。
凌云台上, 四爷八风不动,只将手轻搭在身边人的肩膀上,“你说, 爷刚才是不是对甯楚格太凶了些?”
耿清宁看着闺女的背影, 心中也是纠结万分,教育孩子轻重难定, 轻了, 怕孩子不长记性,重了, 又怕伤了孩子的心。
应当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是这般心情吧。
“不怪你”,耿清宁不太想与他说话, 但涉及孩子教育,父母双方理应好好交流,“她确实不应当在这里”。
今晚无论发生何事,甯楚格作为皇家血脉, 性命应当是安全无虞的———这是清朝特色, 便是再有错处, 皇家的血脉,顶天也就是圈禁,更何况在旁人眼里, 她一个女孩儿根本挡不了别人的路。
但最危险的便是甯楚格的强行出头, 刀剑无眼, 若是有人‘失手’, 只怕后悔莫及。
四爷点点头,悄无声息的让两个人离的更近, “甯楚格聪明又有气魄,这是好事, 只是年幼,难免有些太过冲动”。
耿清宁沉默不语,她知晓,甯楚格这般行径是为了她。
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以前看到的新闻,XX女子割肾救子,彼时她还曾好奇的问过办公室大姐,做妈妈的对孩子这么奉献的吗?
办公室大姐当时正用吸管喝着袋装的中药,她甚至没有思考,话便脱口而出,“旁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家孩子来得很艰难,如果他碰到什么事,可以一命换一命的话,我想我是愿意的”。
此事发生在何时耿清宁早已忘记,旁边又有何人插话讨论她也丝毫没有印象,但当时那种震惊的感觉却始终让人铭记于心。
以至于甯楚格出生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若是她不愿意的话,是不是说明她太过自私,母爱不够。
但此刻,相比自己,她更不愿意甯楚格拥有这种所谓的‘牺牲’精神。
不论是为了谁。
她只希望,甯楚格能将保全自己当成最重要的事。
身边人正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四爷轻描淡写的将她搂进怀里,“孩子还小,再教教就好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他也是成年后才知晓的,甯楚格是他血脉,连天生的这股子冲劲也与他像了十成十。
还是宁宁生的好。
耿清宁叹气,在教育孩子这一块,她在现代和这边都算不上有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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