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将外面的笑声吹进车内,二格格没有见过这么多新鲜的玩意儿,甚至连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都会引得她的关注,四阿哥认真的跟闺女介绍这个世界,却不知戳到了二格格哪个笑点,时不时便哈哈大笑一会儿。
如今她有夫有子,再想这些都是在无病呻吟,耿清宁一口气喝干杯中茶水,掀开帘子,秋日的暖阳正好照在她的身上,照得人身上暖和和的,甚至产生了一种昏昏欲睡之感,木制的车轱辘压过石板路发出一些吱呀吱呀的身影,身后是软和的靠枕,规律的白噪音加上舒适的环境,心事不知不觉被抛在脑后,她整个人倚在软枕上,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等四阿哥抱着二格格再来的时候,只见耿清宁倚枕半卧,枕着自个儿的手臂睡的正香,小脸莹润,甚至比脸侧的绸缎还要细嫩光滑,一阵微风吹来,一丝阳光从吹开的帘子透进来,映在她的脸上,甚至能看到莹润皮肤上细微的绒毛。
好一幅美人秋睡图。
二格格不知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她只知晓额娘就在面前,兴奋的直拍手,四阿哥对着自家闺女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吩咐伺候的人将马车赶的再慢些,再稳些,才抱着不情不愿的二格格回了前面的马上。
宁宁定是昨夜累得很了,还是让她多一睡一会儿罢。
*
府上的马车直接驶到了宝龙寺的后头,这是许多香客可以暂且休息的地儿,有挨边的厢房,也有独门独院的小院子,作为清朝的特权阶层,四阿哥府上自然占了一个位置又好,地方又大的院落。
徐嬷嬷一马当先的下车,她前前后后迅速查看了一番,又在院子里铺了常用的垫子,将小主子喜爱的玩具放在上面,才将二格格放在上面。
葡萄则是带着人将厢房内的被褥全部更换为主子用惯的,格格不爱熏香,她又吩咐小太监去外面的路上摘几支桂花过来熏屋子,这才带着小桃、青杏小心翼翼的将主子挪下来。
耿清宁只觉得自己好似腾空了一般,只是还没回过神,身下又是熟悉的触感,正是她睡惯了的床,便又安心的睡了过去。
四阿哥坐了一会儿,又用了两盏茶,见天色不早,耿清宁仍未清醒,这才独身去找奇石大师去了。
奇石大师所在的院落极为隐蔽,大师所在之处也颇为奇特,竟不在厢房内,而是位于水上一小亭中。
四阿哥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亭内有一位平平无奇的老和尚,只有眉宇间的淡然之色将他与旁的和尚区分开来,此刻在于此处的必是那奇石大师了。
四阿哥心知不该以貌取人,况且大师虽看着普通,说不定内里有一些奇特之处,别的暂且不说,单论品性,他明知能住上那般院落的人定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面上也未曾有任何阿谀之色。
他与四阿哥对坐,不说那算卦之事,反而慢慢悠悠的开始煮茶,四阿哥见那炭火微弱,茶壶中也不见热气升腾,只问道,“大师这般煮茶,可是有什么说头?”
奇石大师面带奇异微笑道,“施主莫急,这炭火虽慢,可这茶总有煮开的一日”。
四阿哥转佛珠的速度都比刚才稍快了些,他素来做什么事便想立刻得到成效,今日也是如此,偏偏这位奇石大师慢慢悠悠的,还一个劲的打哑迷。
茶壶飘起一丝水雾,奇石大师倒水洗茶一步不落,再将洗好的茶投入壶中,还介绍道,“这是我云游之时做采集之野茶,颇有几分野趣,施主可以尝尝”。
毕竟是众人口口相传的大师,四阿哥耐下性子静静等待,二人对坐半晌,茶壶中的茶水也见了底,也未曾说上几句话。
四阿哥四下扫视一眼,只见桌上一副龟壳和三枚铜钱,甚至连个签筒都无,说来也是奇怪,这般物品正是六爻卦所需之物,难不成这位佛教大师用的是道家的法子?
还是说,这位奇石大师是个骗子?或者平日里那些人说的话有夸大成分?
奇石大师许是看懂了四阿哥的眼神,他嘴角露出了然的笑容,“这世上的道理总是相通的,佛教和道教如此,人和茶亦是如此”。
或许只有算过之后才知这位大师有没有真本事,四阿哥拿起龟甲,虔诚的摇起里面的铜钱,六次之后,卦像方成。
奇石大师眉头紧皱的盯着桌上的卦象,沉吟片刻方道,“此乃地天泰卦象:上坤下乾。泰卦,大地之气相交,小往大来。表示安泰亨通,通泰,安稳,持盈,宏大,事吉。乾为体,且有财、升宫之喜”。
四阿哥可不是耿清宁那三脚猫的文化水平,他瞬间就听懂了这里的含义,只是汉阿玛如今几乎不用他,连太子都坐上了冷板凳,如何才能有这升宫之喜。
他沉默了一瞬,打算再给面前的大和尚一次机会,“且请大师再为我算一下子女缘分罢”。
这次不需要扔龟甲,奇石大师只看着他的面相长叹了一口气,“施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浪费一卦”。
子女宫微陷,这是典型的不利子女,便是好不容易得了子女,也是早夭的命格。
若是耿清宁在此只会惊呼这位大师当真是神人,历史上的雍正帝共有十子四女,四女中只有一位活到成年,但婚后不久就去世了,十个儿子只有两个儿子活到了三十五岁之后,还包括那位以长寿出名的乾隆皇帝,正是妥妥的子女缘分浅薄。
四阿哥一早的好心情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恨不得将这个胡说八道的老和尚抓起来,只是这老和尚一日有三卦,且听他第三卦如何胡乱编造,“那请大师算一下我家次女之命格”。
二格格的生辰八字被写在纸上,由四阿哥这位父亲替她晃动龟壳扔下铜钱。
奇石大师紧紧的盯着桌上的卦象,只觉得处处奇怪,根据面前这位施主的面相,他的次女应当是未满月而殤的命格,而桌上的这副生辰八字,乃是极富极贵的人才能拥有的。
若不是实在觉得失礼,奇石大师都想问问面前之人是不是不小心将八字报错,但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他皱着眉一时间不敢轻易下结论,只能拖延道,“这位贵人八字极为特殊,未见着面相小僧实在不敢妄言”。
特殊?莫不是这八字都能看出自家闺女的天生怪力?这应当是不可能之事,毕竟京中同一时刻有无数婴孩落地,难不成个个都有特殊的怪力?
只是这位大师多少提到了特殊之处,这让四阿哥有些迟疑,他略一思索,还是吩咐苏培盛将二格格带过来。
苏培盛瞅见主子面色,心中就是一咯噔,他跑的飞快,一溜烟便不见人影,片刻功夫,徐嬷嬷便抱着二格格跟在苏培盛身后快步走来。
平日里在府中,二格格无论被谁抱着,那都是极为轻柔舒缓的,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走的飞快,甚至有种被颠飞的感觉,等她到了亭内,却仍未玩够,甚至拽着徐嬷嬷的衣裳,要求再来一回。
徐嬷嬷一面安抚着小主子的情绪,一面将她送到主子爷怀中,二格格见阿玛伸手抱她,以为他乐意陪着她玩这个游戏,便也兴冲冲的伸出手。
四阿哥抱着二格格,将她的脸露于奇石大师面前。
第77章
奇石大师盯着二格格看了好一会儿, 复又去仔细瞧四阿哥,只见面前的这对父女俩脸型相似,眉眼、神态动作更是像了十成十, 二人都用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他, 极具压迫感。
大师愈看愈觉得心惊,只觉得面前之事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以这位施主的面相而言, 乃是典型的亲缘淡薄之人,无论父母、子女、还是兄弟, 均难以亲近,膝下儿女也是早夭早殤为多, 可这怀中孩子一看便是长寿之人,应当并非这位施主的子女缘分才对,可二人契机缠绕,明显是一对亲父女。
莫不是被人扰了命数?
命数之事, 玄之又玄, 或许路边曾施舍的一个包子, 家门口曾送出去的一碗水,都可能对未来之事产生影响,或许这位施主的女儿就是这般的缘分。
不过, 还有一事让人深思, 这个孩子的的八字已是极贵, 可这面相配上八字, 只可用四个字来形容——贵不可言。
这四字绝非一般人可用,用在男子身上通常为皇帝命格, 若为女子,宫内的皇后贵妃等才能勉强用这四字, 但令人奇怪的是,单论命格而言这女娃甚至还要高于皇后一筹。
结合刚才这位施主的卦象而言,难不成是施主未来得了高官厚禄之后,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然后这女娃入主中宫,改了这爱新觉罗的天下?
奇石大师左右各瞧了一眼,好在身边只有自家徒弟和这对父女,要知道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他虽在佛门清净之地,却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全寺上下也无活口。
还是得出门才行,云游哪会碰到这种要人命的事儿,奇石大师心中轻叹,可怜他刚云游归来,寺里的素斋还未曾好好用上几日,可若是不出去,京中委实太可怕了些,还有上回,不就是看出一贵人的独子非那人的亲生子,那贵人竟然恼羞成怒,害得他为了避祸匆匆逃走。
如今看来,这次也得走了。
不过京中的招牌也不能砸掉,这可是他出门云游的盘缠和底气,奇石大师吩咐了身边的小沙弥几句,片刻后,小沙弥从大师的房中拿来了特制的墨水和笔。
众人只见对面的老和尚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然后又将这纸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还神神叨叨的交代,一柱香后方可打开。
四阿哥则是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信封,他竟不知自家闺女的命格还需要这般避人,一时间心中翻滚。
奇石大师悄无声息的起身,动作轻柔到绝不会打扰对面陷入沉思的施主。
苏培盛只见这位老和尚明明年纪不小,但动作却是极为迅速,片刻后就消失在这亭中,连他身边的小沙弥都熟门熟路的在顷刻间散的一干二净。
他虽发现了这些,但一来那老和尚留下信件,二来主子也没发话,一时间也不敢多有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那老和尚消失在视线中。
等四阿哥回过神来之时,亭中除了他带来的人再无旁人,他抱着自家闺女看了一会儿亭下游来游去的小鱼儿,又拿了一块糕点碾碎,让二格格将糕点碎屑扔进水中,不少鱼儿都被这美味的糕点吸引过来,红红的尾巴在水中轻轻的摇晃着,惹得二格格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差不多一柱香时间之后,他掏出信封中的纸条,只见纸上写着短短的两句话。
命数已改,贵不可言。
不过,那展开的纸张上,字迹顷刻间由深变浅,甚至到完全消失,纸上不见一丝痕迹,仿若一张新的白纸一般。
*
耿清宁醒来的时候,闻到了满屋子的花香,她睁开眼睛一瞧,只见旁边案几的花瓶插着几个修剪好的枝桠,上面挂着金黄色米粒大小的花瓣,正是秋季飘香的金桂。
正是吃桂花的季节呢,不仅有桂花糕、桂花糖藕、桂花酒酿小圆子,还可以取散落下来的花瓣做一瓮桂花酒,个个都是喷香扑鼻,沁人心扉。
耿清宁想着就忍不住流出口水,正好食盒中也带了不少糕点,可以稍稍解馋一下。
外间的葡萄听见里面的动静,端了一盏温水送进来,耿清宁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发现这水中喝起来又香又甜,不是平常的白水,也不是她常用的茶水,这味道倒像是放了桂花蜜。
葡萄接过空空的茶盏,笑眯眯的解释,“这是庙内僧侣搜集桂花所做的花蜜,最是香甜不过,二格格刚才用着也香甜的很,只是徐嬷嬷怕孩子吃多了不好,只给用了半盏便罢了”。
耿清宁似乎记得花蜜之类的东西,婴幼儿一岁之前最好不要食用,不过眼下不过半个多月就是二格格的生辰之日,应当无碍的吧,况且写在基因里的东西就让人类更喜欢甜的、油脂丰富的东西,她也不能让二格格违背天性呐。
不过,眼下二格格并不在屋内,想来应当是徐嬷嬷带着她在院内玩耍,耿清宁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并未从打开的半扇窗户中听到孩子的笑声或叫声。
虽说她知晓二格格身边有许多人,一腿出八腿迈也绝不是夸张,但母女天性仍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正问着葡萄,就听外间传来孩子的笑闹声,耿清宁出门一看,只见二格格坐于四阿哥肩头,正高兴的骑着大马呢。
说来四阿哥已经答应她们以后可以出门玩一日,是不是应当给她自个儿还有二格格做几身骑马的衣裳来穿,再骑上骏马,英姿飒爽,岂不是帅呆了。
耿清宁一面记下此条,一面又上前接过自家闺女,问道,“这都是去哪儿了?这小调皮一身的点心渣子”。
见她专心的给二格格拍身上的碎屑,四阿哥轻描淡写的说道,“见你睡着就带着二格格去拜访了奇石大师”。
雍正帝是个信佛法之人,但身边朝夕相处的四阿哥虽说手上带着佛串,但平时也未见他有多少对佛法的倾慕之意,如今怎么连闺女都带着去算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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