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些事儿在她经过的时候发生了,她只会竖着耳朵倾听,然后目不斜视的从一旁经过,绝对不会驻足观看,让那些事儿牵扯到她,可如今生个女儿,竟是个爱热闹的。
耿清宁很不理解,但是对于已经生下来的这个独立的个体,她只能表示尊重。
好在四阿哥天生一副冷面,衣着富贵不说,身边还跟着许多伺候的人,旁边的人见这样的人凑进来,都不由自主的往一旁挤了挤,还有些眼尖的看出来这位气宇轩昂的公子哥后头,跟着的是位面白无须的太监,想必是皇家的哪位贵人,很是退让了两步。
耿清宁没费什么力气就走到了内层,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跪在中间的空地上,头上插着三根草,样子很平常,一看便是从旁边的草地上随便薅来的,身后是两个草席卷起来的——大约是尸体。
这,这也太突兀了,哪有美食文创街旁边有这个的,这不是砸人场子吗?耿清宁赶紧捂住了自家闺女的眼睛,她当初刚来清朝的时候见人打板子都受不住,二格格年岁小,更不适合见到眼下的这种情况。
二格格伸手扯下挡住自个儿眼睛的手,一双大眼睛紧紧的盯着地上的人,看着像是对那插草标的小女孩有些兴趣。
耿清宁反复试了几次,都被自家闺女给扯开了,偏偏她力气大的很,过于用力还怕伤着她,只能眼不见为净,扭头去看地上的人。
地上的尸体大约就是那女娃娃的亲人了,虽不知为何去世,但这在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人命的时代,这样的事儿并不出奇,只能为那家人叹一声可怜,不过,这女娃娃倒是有些奇怪,自古以来头上插草就表示此人贱卖,她为何头上会有三根草,难不成打算将地上去世的人算在一块?
不明白的就去找四阿哥,耿清宁扯了扯身边的人衣袖,小声的问了几句。
“一根草乃是是贱卖之意,两根是平价,三根便是要高价才行”,四阿哥打量着地上的人,只见那女孩穿着粉色细棉布做的衣衫,皮肤虽然不是很白皙但十分细腻,手上虽有粗茧,但都集中在虎口处,显然非劳作所得,更像是长期握长枪所致。
那女孩跪了半晌,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才跪直起身子,道,“各位叔伯婶子们,小女父母身亡,为让他们入土为安,故在此自卖自身,还望主家垂怜”。
女孩个头不大,但声音却铿锵有力,只是略微有些沙哑,见她面色苍白、嘴唇干燥,可能是干渴所致。
人群中应当有人看了好一会儿,此刻那女孩儿话刚落音,便接话道,“你虽相貌清秀,但怎么也不值五十两银子,若是五两银子,老爷我就将你带回去,做个贴身侍女可好?”
那人个头不高,年岁倒是不小,头戴一顶盘金寿字瓜皮帽挡住了头顶刚冒出的那些白发茬子,此刻正转着手中的碧玉扳指,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更是神气的挺了挺浑圆的肚子,他摸着嘴下精心修剪的胡须,学着家中西席的模样道,“这也不算亏待你,你不知道我那府上有多少小丫头想做我的贴身侍女呐,可老爷我就喜爱你身上这股子倔强劲儿”。
这话说的不错,大户人家的贴身侍女一般都是从家生子中挑选出来的,像这般外边买回去的能一跃成为贴身侍女,那也算是烧高香了,况且若是真能成贴身的大丫头,这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再不必为生计发愁,一时间旁边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觉得这女娃也算是命好遇到了这般善心的老爷。
至于年纪大点,那算什么,自古都是笑贫不笑娼的。
那女娃娃年纪虽小,倒是不惧此刻议论纷纷,她道,“多谢众位的好意,只是双亲需得两幅普通的松木棺材,两身妥帖的衣衫,还有香烛、元宝等,最起码五十两才能予我双亲稍稍体面的葬礼,至于值不值,那得是您自个儿决定的”。
她想了一下又接着道,“我虽不会干伺候人的活,但有几分拳脚功夫,也曾读书写字,可以陪伴家中小姐读书习武,若是门户不安,亦可做个护院”。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你一个小小的女娃娃有几斤几两,可以大言不惭的做护院?笑死个人”。
女娃低下头不再解释,这些发笑之人都是不认可她价值之人,父亲常说,不与蠢人多说话,随他们发蠢便是,关键是要守住自个儿的本心,只是她心中凄楚,父亲这般睿智之人,可惜还是死于蠢人之手,连带着娘也去了,竟孤零零留下她一人。
众人见那女娃虽跪着,却如同一颗脆嫩又挺拔的小白杨一般,一股子坚毅之气迎面扑来,刚才说话之人只觉得心头更痒,他又道,“最多十两银子,买两口薄木棺材必是够的,而且你这般年岁的女娃娃最多3两银子,我这已经出了三倍还多,你可不能再贪心不足了”。
那老头三番两次的出言竞价,不少人都在看他的热闹,更是有人认出了他,当下便打趣道,“哟,这不是东城的李老爷子嘛,怎么,又想一支梨花压海棠了?还有,您那荷包里有十两银子嘛?”
“是啊,李老爷,您府上的母老虎变性子了?这次真的大方不少呐”。
肉眼可见的那位李老爷涨红了面皮,只是强撑着不露出颓势,口中嘟囔着什么,“我那是尊重夫人”,“我有的是钱,你们不要看不起人”,“风雅之人不谈钱财”,旁边的人听着却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众人的眼光和笑声刺痛了那位李老爷,只是荷包确实只有十两银子,便是想装阔也没有办法,他越急脸越是红,大拇指上的扳指转的愈发的快,直到脸通红发紫之时,他一狠心摘下手上一直带着的扳指,高举着这扳指给周围的人看,“瞧瞧我这扳指的成色,最起码值好几百两白银,如今老爷我也大方一回,且用这扳指抵这卖身钱,如何?”
那扳指浑身翠绿不见瑕疵,因被人长期把玩,对着光看温润极了,确属于极品。
刚才的闹剧女娃从头至尾都看在眼中,对于此刻递到面前那价值几百两银子的扳指,她目光也不曾停留片刻,只沉声道,“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没有这五十两银子,咱们只怕没有缘分”。
李老爷子顿时觉得一股血直充天灵盖,面皮紫的发黑,旁边的这这人看他笑话也就罢了,这卖身的小丫头片子竟然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受过这般的气,立刻指挥身边的两个小厮,“把她给我拿下,我就不信天下还有花银子买不到人的道理”。
耿清宁在旁边看的着急,这人满腹肥肠,年岁又大,做这女娃娃的爷爷也是使得的,况且若是这女孩愿意也就罢了,毕竟人各有志不必插手,可是她明确拒绝了,这老头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真是当这皇城之中无人管事了。
四阿哥看着她素白的小手紧张的捏着他的衣绣,那手指用力到发白,整个人都是一副紧绷的状态,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出去一般,怀里的二格格更是指着那个女孩直喊要。
这娘俩,真是……四阿哥暗叹一口气,只能上前走一步。
“李老爷且慢”,一个极为响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一个读书人装扮的年轻男子,他口中说道,“宝龙寺在皇城脚下,来此的达官贵人极多,若您这番行径叫贵人看了不喜,可是对您大大的不利,请这位老爷深思呐”。
李老爷眼睛一撇,他夫人可是京中九门提督托合奇的小妾的亲姐姐,两个人最是亲近不过,换句话说他可是托合奇的连襟,在这京中知晓事儿的人自然没有敢动他的,这读书人模样的小子若是敢坏他好事,也一块打死为算。
不过,皇城根下扔块砖都能砸到三个四品官,还是得问一问这人是哪家的,可不能给妹夫惹事。
李老爷眼珠子一转,笑呵呵的道,“你是哪家的,且报上名来,若是咱们家里有些交情,就听你的放过这女娃娃”。
那男子也笑眯眯的,“咱们正好是本家呢,我也姓李,单名一个卫字,应当五百年前的一家人现下分开了罢”。
李卫并未介绍他的来历,只凑上去附耳对着李老爷说了几句,还隐秘的对着耿清宁一行人这边指了一下。
得亏是耿清宁听到熟悉的名字一直注意着,否则还真看不到那李卫的动作。
李老爷脸上红了又白,带着太监的人,他确实招惹不起,正犹豫间身后传来了几声脆响,他带着的几个小厮都抱着胳膊在地上滚来滚去,眼见着都失去了行动力。
那小女孩拍了拍手,像是在拍掉手上的脏东西一般,然后径直跪在两个草席旁边,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耿清宁在外围,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收回自己快要惊掉的下巴,这女娃年纪虽小,顷刻间却解决了好几个成年的小厮,还一副轻轻松松的模样,可见她说自己会一点拳脚功夫的意思是会——‘亿’点点呐。
不过她心中倒是对此人产生了几分欣赏,只是她深知热闹不可沾染的道理,再说这女娃一身本领,想必不会受人欺辱,只吩咐葡萄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了十两银子——赠送给这位能保护好自己的小英雄。
不过那边有尸体,耿清宁不太敢靠近,但若是将银子扔过去也不太好,显得不太尊重别人,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将这个重任交给了四阿哥。
四阿哥看着手中的银锭,宁宁也动了买下这个人的心思了吗?果然,是与他心有灵犀之人。
怀里的二格格看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银子,觉得十分好看,众所周知,小孩的手是世界上速度最快的东西,瞬间她就伸手给抢了过来,放在手里揉捏了一会儿没再见那细碎的光芒,又觉得没劲,随手就给扔了出去,只是她力气大,虽说是随手,却像一道箭矢一般,朝着跪在中间女娃的面门直奔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也不知那女娃有何动作,伸手便接住了‘暗器’,仔细一看,竟是块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银子,只是份量很是不轻,不像是拿剪子剪下来的银块,她看向银子来的方向,只见如神仙眷侣的一家三口正看着她。
中间的男主人微微颔首,他道,“接了我家的银子,便是我家的人了”。
第80章
回到府里的耿清宁始终也不明白, 为何出去一趟还捡了个人回来,那个名叫张凤仪的小姑娘又是如何打动四阿哥的?
四阿哥逗弄着二格格,解释道, “这般纯孝之人, 若是身家清白,放在二格格身边给她逗个乐也是使得的”。
父母之爱子, 则为其计深远, 若是奇石大师所言不虚,二格格未来之路一定是一条极为难走, 也极为凶险的路,目前她仅有的这身神力定是不够的, 若是能将那张凤仪的本领都学到手,别的暂且不说,想必自身安全能确保无忧。
他想的其实比这还多,那贵不可言到底到如何程度, 是同承乾宫娘娘一般, 是皇玛嬷那般的太后, 还是武周代了唐。
他想的第一种可能便是他做了这皇帝,而且在后继无人的情况下选了二格格作为继承人,只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太低, 皇帝膝下无子, 乃是动摇国本之事, 便是当年的汗阿玛也不可抗拒, 直到大哥养住了才算堵住了那些人的嘴,他若是膝下无子, 绝无成为皇帝的可能,更不用说传位于二格格。
那第二种便是像皇玛嬷那般。不过, 自那以后,世宗、汗阿玛便开始限制后宫女人的地位,二格格绝无可能在这里重复她们的胜利之路。
还有最关键之处便是二格格作为他的亲女,绝无可能入这大清的后宫为后,这是乱了伦常之举,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被汗阿玛或是他的兄弟指去了蒙古,在那苦寒的地方扎根下去。
虽然草原是满族人的故乡,但来了这如画秀丽的江山之后,故乡也不再是一个让人怀念的地方,甚至觉得蒙古那边多是未开化之地、未开化之人,二格格多学些本事总是不错的。
不过这些想法都只在他心中,天底下再无第二人知晓,他也不打算告诉宁宁,就当作奇石大师给的笺语已随着那些被鱼儿吞吃的纸屑一般,消散在这天地中。
耿清宁确实未曾注意到四阿哥的各种思虑,这个月底二格格便满了周岁,她正忙着闺女的抓周之事呢。
天下的父母可能是同种的心态,恨不得为孩子将各方面都考虑周全,耿清宁也是这般,她很担心自家闺女到时候会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者一把将那些抓周讨吉利的东西捏个稀巴烂。
君不见,红楼梦里面的许多人物都觉着贾宝玉混迹于脂粉堆中,全是因为他当初抓周时抓了胭脂,而在这皇家,更是一个极讲究好兆头的地方。
为了避免此类情况的出现,耿清宁首先便列了抓周的物品,首先剪子、针线这种会伤到人的东西肯定是不能出现的,至于胭脂,虽然对女孩来说是个好兆头,但因着贾宝玉,她还是决定将其淘汰掉。
最后她选定了书本、尺子,五帝钱,秤砣,木梳,算盘等物品,当然,她最喜爱之物是那把逍遥扇,取一生逍遥自在之意,这更是她对二格格最美好的祝愿。
又担心二格格的怪力将这些物品捏坏,耿清宁专门吩咐下面的人,用材质最硬的木头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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