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内室里, 小丫头正给福晋通着头,这段时间福晋头疼得愈发的厉害,只有拿经络刷慢慢的通着,将头部的气血梳通,整个人才能松快一些。
听到外面的动静,福晋睁开眼,见康嬷嬷垂头丧气的进来了,“没成?”
康嬷嬷自责低头道,“都是奴婢无用”。
“这不是你的错”,福晋摇头道,“宋氏胆子这般大,想必是有备而来,不会轻易被人钻了空子”,况且,她们还要避着四阿哥的人手,可以下手的地方是少之又少。
“不能为只老鼠打伤了玉瓶”,福晋如此说道,“小孩子那么弱,总会有机会的”。
康嬷嬷拿起经络刷替福晋按起了头上的穴位,她问道,“要不,让兰院的耿氏去探一探路?”
康嬷嬷不愧是最了解福晋之人,手劲儿也是不轻不重,最为合适的力道,福晋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口中却问道,“耿氏能愿意?”
耿氏虽说位分低,但有子嗣又有宠爱,只要脑子没坏,自然不会做这种自毁前途之事。
康嬷嬷手没停,她道,“奴婢瞧着您赏的那手串整日都挂在她的衣襟上,想来她也是愿意的,再说了,不还有那二格格吗?”
嫡母抱养庶出的子女不正是理所应当之事吗?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耿清宁根本不知这把火已经烧到了她的头上,她只觉得有些蹊跷,最近每次请安的时候福晋都对她笑得格外和善,甚至在她告退离开正院之时,让康嬷嬷亲自出来送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摆明了有所图谋。
耿清宁当真不想趟这趟浑水,她一条晒干的咸鱼沾了水岂不是要发臭,思来想去,她干脆报病不去,为此甚至还请了前院的府医。
府医怕是这府上最通透之人,见耿清宁脉象奇好无比,却一直嚷着头疼不适,心里立刻明白了,他紧锁着眉头,“耿主子这是风邪入体所制,再不可见风呐”。
葡萄拿来最大规格的那种荷包,送走了笑呵呵的府医,又去了正院禀告了此事。
福晋自然没有不允的,甚至吩咐康嬷嬷过来来探望,吓得耿清宁立刻给脸上扑了一层粉,好遮挡住那过于红润的面色,好在康嬷嬷也没有过多的停留,只传达了福晋的关心和慰问之后就离开了。
福晋的态度众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难免浮想联翩,李侧福晋则是格外的警醒,难不成耿氏投靠了福晋?
耿氏果然是个蠢的,李侧福晋不屑的想,只要有子嗣在,哪怕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四阿哥多少都会看顾着些,可若是投靠这个光杆福晋,那可什么都落不着,说不定还得抢走些东西。
不过,她与耿氏的关系可没好到能提醒别人的程度,是好是坏,都让那耿氏自己受着罢。
耿清宁锁着兰院的大门闭门不出,只觉得目前府内看上去还很平静的,虽然也有可能是内里暗流涌动不为其他人所知,但好歹表面上一片祥和。
至于本应该处在漩涡中心的四阿哥,压根没有在意府里的这点小水花。
最近的京中可是发生了不少大事,刚进三月,‘朱三’及其子嗣就被抓了个一干二净,随着令牌落地的声音,前明的最后一丝血脉就在街口的菜市场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这对大清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朱三自诩正统,这点确实吸引了不少眷恋前朝之人,还有些读朱理糊住的心窍之人也认这个正统。
但随着朱三伏诛之后,这天下的正统只能是万岁爷和太子爷,爱新觉罗对这个国家的统治只会更稳定。
虽说朝政稳固,但渐渐的有另一种说法暗中流传起来,要知道朱三可是被那些反民称为‘太子’的,既然那个‘太子’可杀,那这个‘太子’······
而且这种大逆不道的说法,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有越演越烈之势,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紫禁城,所有人都想知道站在最高处那个人的态度。
这是不可避免之事,万岁爷虽然看着依旧硬朗,但从他八岁登基至此,已经足足过去了四十六个年头,如今也是年近花甲之人,众人虽不敢提‘老’这个字,但是万岁爷的辫子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夹杂着许多白发,虽然依旧能夜御数女,可宫内新出生的孩子却越来越少。
大臣们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只是想跟大清朝的下一个主人打好关系而已,最怕的则是好不容易处好了关系,结果万岁爷又换了人选。
说白了,跟着谁干,万岁爷总得给一个说法才是。
站的高望得远,皇上比任何人都看得都更清楚,很快,皇上接连三日宣了太子的消息就传出了紫禁城。
据说这对尊贵的天家父子每日都在一起说话,提到以往的趣事,二人响亮的笑声在乾清宫外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有时提到伤心之事时,宫内的宫女太监们都能看见太子红着眼框离开,皇上甚至会在太子回了毓庆宫之后,专门将自己份例中的菜赏赐给太子。
得,上面的态度都这么明显了,一句话,太子终归是太子。
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万岁爷传来的信号,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本就炙手可热的毓庆宫又热了三分。
而毓庆宫内,坐上上首的太子脸上却见不到丝毫自得之色,亲近之人甚至能看出他的焦躁,四阿哥捏着茶盏陪坐在侧,十三阿哥也低着头不敢说话。
三人说是议事,却各自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没能说出几句话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这些既是儿子又是臣子的人,论忠和孝顺都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哪怕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只能受着。
三月的天虽比冬日里要长一些,可宫门眼见着就要落锁,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二人只能行礼告退。
宫里不能骑马,二人并排走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着走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就看到宫门处各自的贴身太监正牵着马在那等着,四阿哥正待翻身上马,却见十三阿哥有些犹豫的走过来,“不知能否去四哥府上讨一杯水酒喝?”
四阿哥看着面前的这个弟弟,他捏着马鞭的手用力到发白,面上也没什么血色,满脸的惊惶、踌躇之色。
四阿哥心中叹了一口气,胤祥十来岁没了母妃,被接到永和宫由娘娘照料,与他关系甚是亲近,甚至连胤祥的算数都是由他亲自教的,可以说既是哥哥又是老师。
如今见他这般神色,四阿哥虽说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走罢”。
苏培盛快马先到了府上,没去正院反倒是拍响了兰院的大门,看门的小太监见他神色匆匆,一个忙不迭的将门打开,另一个则是飞快的往里面跑。
耿清宁刚从书房转出来,见苏培盛连口热茶都没顾得上喝,气还没喘匀就道,“主子爷和十三爷立刻便要到了,主子爷吩咐说让您给点几个好菜,好给二位爷下酒”。
看苏培盛跟催命似的,耿清宁也不敢耽搁,分快的在心里拟定了几个菜色,先让刘太监将嫩嫩的羊腿腌上,打算烤一个羊腿作为主菜。
三月的小河鱼最是鲜美,拿面粉裹上热油一炸,外焦里嫩,又香又鲜,再上一盘炸的香辣花生米,一盘香椿拌豆腐,蒸一份槐花,四个下酒菜就全然备好了。
三月的春萝卜又脆又甜,切上几块配肉吃最是解腻,这时候的柑还算清甜,挑个几个又大又甜的给他们清口所用。
至于主食,也不必那种端着碗吃的,烤几篮子又香又酥的芝麻烧饼来,或者空口吃,或者夹上肉片都很不错,最后再来一咸一甜两种味儿的醒酒汤便齐全了。
刘太监跟后面有炮仗撵似的,慌得手都有些发抖,不是他没见过世面,这种招待客人的活,素来都是前院膳房的差事,今儿这好事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恨不得将一身十八般武艺全都使上。
张二宝看上去比他师傅还忙,不停的到处嘱咐着,香椿要最嫩的那个芽尖,嫩豆腐要热水汆烫,槐花上面得撒上一层薄薄的白面,春萝卜也得挑那种又好看又匀溜的,个头不大不小的才好。
定好菜色,耿清宁又去看酒,不知晓这二人是心情不好借酒消愁,还是心情不错对面小酌,但荔枝饮那种小甜酒想来他们是不喜欢的,她便看向了最烈的烧酒。
烧酒是自明朝便有的蒸馏酒,因需得‘烧’大量的粮食,喝起来又刺嘴,如同火烧一般,所以取名为烧酒,在耿清宁看来,其实就是现代的度数很高的蒸馏酒,这酒口感醇厚,无论是小酌还是借酒消愁都很适用。
不过,想到四阿哥爱喝药酒的习惯,她又取了另一种——碧春酒,这乃是以纯粮小曲酒为基酒,浸泡拐枣、陈皮、肉桂、大枣等10余味中药,药酒共融,酒色翠绿如玉,酒味柔和好入口,还有补身之效。
酒菜齐全,就等人来了。
等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在门口下马的时候,前院的膳桌已经摆好,羊腿被横架在铜柱上,下面摆有微热的炭火,羊腿肉受热正滋滋的冒着热油,旁边摆了两把银制的小匕首,还有几个清爽的小菜配着,烤肉的香味一熏,让下午用了一肚子茶水的二人瞬间就饿了。
二人净了手,对面而坐,十三阿哥也不嫌烫,直接上手割了一块空口吃了,口中瞬间油香四溢,丰富的油脂和肉抚慰了味蕾,他咽下嫩肉,端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
“咳、咳”,十三阿哥咳嗽了两声,忍不住咋舌道,“这酒怎么这般烈?”
四阿哥让了一个烧饼,“先用点面食,小心伤了胃”,他端起酒杯放在鼻下细闻,宁宁爱酒,贝勒府的酒窖内就珍藏了许多美酒,这烧酒也算得上是里面最烈的一种。
四阿哥眼风一扫,又在桌上找到另一个淡些的碧春酒,他亲手倒了一杯,“这个碧春酒柔和许多,对身子也是最补不过,你试试这个”。
十三阿哥摆手拒绝,又倒了一杯那种极烈的酒,一口饮尽后才学着四阿哥的做法,将割下来的羊腿肉塞进烧饼里,还放了些细细的黄瓜丝和葱段在里面,整个塞进嘴里。
用酒送下烧饼夹肉,他又拿起炸至酥嫩的小鱼,只见那面衣炸得又薄又脆,骨头都是酥的,十三阿哥张口咬下,囫囵嚼了几下,似乎连鱼骨头都一块吞下。
四阿哥见他用的痛快,心中也觉得舒心,也不枉费他交代一场。
二人埋头用膳,一整个羊腿被片了个干干净净,两篮子烧饼也几乎见了底,几道小菜也吃得七七八八,十三阿哥扔下手中的羊腿骨,提起烧酒壶却倒不出一滴酒水,他望了望壶底,露出个有些迷茫的笑容,“四哥,这壶底烂了……没酒了…”
四阿哥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说的是人还是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都说上胡话了,可见是喝多了”。
十三阿哥扔掉手中的酒壶,啪的一声酒壶掉地,摔的四分五裂再无修复的可能,“呵呵,哈哈,我喝多了,我喝的太多了”。
说着他眼睛一闭,整个人无力的秃噜到桌子底下,就地一躺,竟完全无视地上的瓷器碎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睡了。
十三阿哥身边的小太监来喜,整个人急的抓耳挠腮的,三月的地上还有些寒凉,若是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还有那些个碎渣子,一时间他恨不得将自己垫在主子身下,好让主子睡得舒服些。
就这么一壶酒,便是再烈,又怎能将素来海量的小十三喝醉,四阿哥长叹了一口气,吩咐苏培盛将人搀扶起来,又叫人去收拾出一间屋子,好叫十三阿哥在此歇下,李怀仁则是领命去十三爷的府上通报一声,免得十三福晋久等担忧。
眼见着两位主子的兴致都不高,屋子里虽忙忙碌碌的,但没人敢发出一点响动,四阿哥看着面前的杯盘狼藉,他没起身,一杯接一杯的喝干了剩下所有的酒。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皇上幸塞外,点了一、二、四,十三至十八阿哥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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