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回信写好,他才看到下面压的还有一封信,是李怀仁的,信很短就几句话:奴才李怀仁叩请主子平安康泰。府内各处均安,福晋令乔小康多次探望二格格,提抱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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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兰院,耿清宁正在用膳,天气本就热,再加上心中有事,人就没有胃口,只随便吃了些水果冰碗,用夏日常见的马奶葡萄、哈密瓜、荔枝等去皮切块,再倒上酸奶,就是简单的一餐了。
甯楚格也喜欢这口,甜滋滋的水果拌上浓香的酸奶,她抱着自个儿的小木碗,一口一口吃的香甜。
耿清宁看着闺女吃东西的模样,突然就明白为何四阿哥爱在兰院用膳了,看见别人用的香真的可以增加食欲,她正想着要不要再加两个菜,就见青杏从外面进来了。
看了一眼甯楚格,耿清宁带着人去了外间,孩子虽小但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这些事情不必叫她知道。
青杏压低了声音,“宋格格那边发动了——日子有些对不上”。
她还道,“现下看着不大好,听说不仅府医正在那边守着,就连福晋也去了”。
耿清宁在心中算了下时日,或许是早产——也说不准,宋格格护得紧,旁的人也不知晓她具体的月份。
不过现下生产对兰院总是件好事,耿清宁沉默的想着,虽然这种想法很不道德,但是她还是希望宋格格的事儿能暂时绊住福晋的手脚,让福晋抽不出空挪走甯楚格。
死道友不死贫道。
生孩子本就是大事,福晋果然如耿清宁所愿,尽心尽力的照看宋格格,甚至在她危难之时,将自个陪嫁的一根老参拿出来熬汤,给她补力气。
或许是经年的老参有奇效,也或许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宋格格用了参汤后人也有了些力气,挣命似的生了个小阿哥。
四阿哥膝下有了第二个小阿哥,耿清宁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依着清朝人的想法,抱养个小阿哥总是比抱养小格格强一些。
只是心刚放下来不久,从前院回来的于进忠说,“据说宋格格生了孩子大出血,只怕是伤着身子了”。
于进忠说,府医在宋格格那里跟阎王爷抢人,倒真的将人给救了下来,性命虽无碍,但终究是伤了身子,只怕是以后再也无法生育了。
没法生育就意味着这是宋格格最后一个孩子,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是她所有的指望,耿清宁想,宋格格不会放手的。
宋格格当然不会放手,她刚从昏迷中醒来,就拖着大出血的身子,带着刚出生的小阿哥一道去了正院,刚到正院的大门处,就跪下砰砰磕头,说是她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报不完福晋的大恩大德,便是这个刚生的小阿哥也会将福晋当做亲生的额娘一样孝敬。
烈日当空,宋格格白着脸跪在正院,惹得过来过往的人议论纷纷。
小太监腿脚飞快的进去禀告,片刻后,一群人从院内出来了,有搬桌子、凳子的,有提着热茶的,还有撑伞挡住这六月的烈日的,等一切都安置妥当,福晋才扶着康嬷嬷的手,从正院内出来了。
远处有不少人探头探脑的偷瞧,只见福晋八风不动的坐在最上面,看着摇摇欲坠的宋格格,她叹了一口气,“瞧瞧这可怜见的,怕是再狠心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你们血脉分离罢”。
她说了些宽慰的话,又去关心宋格格的身子,还询问了小阿哥的奶娘,直到小阿哥哭出声来,宋格格也没骨头一般瘫在两个架着她的丫头身上,福晋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嘴,她捂嘴轻笑道,“瞧瞧我这记性,你还在月子里,怎能受风?”
康嬷嬷带着几个人簇拥着送走烂泥一样的宋格格,路上遇到相熟的人还驻足聊了片刻,康嬷嬷也叹道,“福晋哪里忍心让母子分离呢,这小阿哥啊”,她提高了声音,“还是亲生的额娘照顾为好,宋格格便是想躲懒也是不成的”。
不到一天,府里各处就传遍了,个个都知晓宋格格想将她生的小阿哥送到福晋那里抬一抬身份,只是福晋仁慈,不忍她母子分离,又将小阿哥给送了回去,还给了不少赏赐,康嬷嬷带着好几个人才搬过去呢。
府里还传,知道这些格格们身份低微不配亲自教养皇家血脉,福晋也不是那般绝情之人,若是有喜欢的,也会亲自教养,对了,福晋喜欢小格格。
除了正院喝茶那一回之外,耿清宁没见过福晋出手,她刚进府的时候,福晋一心教养弘晖阿哥,根本没将这些侍妾格格放在眼里,但即便是李侧福晋那里,也不敢跟福晋叫板。弘晖阿哥去了之后,福晋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根本不关心府里的各项事宜,如今出手,当真是让人长见识了。
对于宋格格的苦肉计,福晋选择将计就计,让宋格格吃足苦头还没法言说。对于兰院,福晋让耿清宁亲自将甯楚格送到正院,若是不送,就是她不识好歹,刻意耽搁二格格的教养。
若是耿清宁迫于言论,将甯楚格送到正院,自然也没法子写信给四阿哥告状,毕竟是她自个儿的选择,怪不了别人。
正院里,冰鉴里的冰堆的如同冰山一般,屋子里凉丝丝的,不见一丝暑意,一旁的小宫女轻轻的打着扇子,吹来一阵阵凉风,福晋老神自在的看着戏折子,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这出戏叫《关山月》,说的是一个相府的主母被人嫉妒,用了肮脏手段陷害差点一命呜呼,但好在有忠仆护着捡回了一条命,待她恢复之后,将那些奸人杀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又生下嫡子,继承相府的故事。
她边看边笑,还拉康嬷嬷一起点评,“瞧瞧这个主母,这般软弱岂不是让人笑话”。
康嬷嬷也跟着笑,“这都是那些落魄的文人瞎写罢了,不过奴婢觉得,这后头倒也有几分意思,勉强可以一看”。
兰院里,耿清宁也露出个笑来,福晋等着她举白旗投降主动交出甯楚格,可惜福晋不知道她是一条咸鱼,咸鱼已经够咸了,再不会怕外面的这些闲言碎语,主打一个只要她不要脸,就没有流言能伤着她。
耿清宁怕的是硬碰硬,福晋掌管整个贝勒府,而她只有兰院的人,若是双方当真碰上了,只怕兰院毫无还手之力。
反正只要福晋不带人闯进院子硬抢,耿清宁便什么都不怕。
想来福晋也不会这般做的,这些都是出身大家之人,用的是唾沫星子杀人那一套,这种粗鲁的做法想来是不屑一顾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耿清宁还是提心吊胆的,她突然就发现了四阿哥对她与甯楚格的重要性,是这个府里她和甯楚格唯一能倚仗之人。
耿清宁甚至还拜起了佛,祈求佛祖保佑,祈求四阿哥早日归来。
可是世上之事总是事与愿违,就在她无比期盼四阿哥早日归来的时候,府里收到了塞外的旨意,说是四阿哥得了疫症,要派人去侍奉。
第90章
四阿哥得了时疫?
时疫, 是指疗气疫毒从口鼻传入所致,《不知医必要.时疫》中记载:\"此症有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 发热, 或颈肿,腮腺肿, 若一人之病, 染及一室,一室之病, 染及一乡、一邑。\"
若是一人得了便是阖门而殤,或覆族而丧, 若是一村得了便是——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
福晋突然想起年幼时额娘觉罗氏的陪嫁庄子上曾有一人得过时疫,只是当时她还年幼,对过去之事有些记不清了。
康嬷嬷还是记得的, 她唏嘘道, “唉, 好好的一个庄子就这样毁了,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可不敢叫里头的人放出来祸害乡里邻”。
她回想当时的场景, 又道, “好在府中老爷福晋仁慈, 他们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在康嬷嬷的提醒下, 福晋想起当年即便乌拉那家府上曾多次熬制去疫汤送去庄子,可那里的人仍旧死的一干二净, 她心中沉甸甸的,时疫猛于虎也, 如今四阿哥深陷虎口,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年夫妻情份所在,怎能让人不为他担忧。
只是担心之余,其他的想法也忍不住冒出来许多,时疫十室九空绝不是一句空话,若是他这次没能熬过来·······福晋在心中念了句佛,四阿哥皇亲贵胄,血脉高贵,想必能逃过这一劫罢。
康嬷嬷从听到旨意起便一直在心中谋划,此刻她道,“福晋,此事重大,您可得早做打算才是”。
当年庄子上的人便是前例,四阿哥虽为龙子,可仍旧是个凡人,这时疫沾上便是一个死字,若是府里的主子没了,福晋又膝下无子,这未来的世子之位少不得要提前盘算一二。
福晋有些犹豫,“皇上此番去塞外可是将半个太医署的人都带了过去,那些院使、院判医术高超,精心救治之下想必能安然无恙”。
在满是凉意的屋子里,康嬷嬷急的混身冒汗,“我的好福晋,瞧您这话说的,咱们自是盼着主子爷好的,只是有些事情总得做两手准备才是”。
福晋当然明白,她膝下无子四阿哥安然回来对她才是最好的,但若人算不如天算,长生天将他留在塞外的草原上,这府内可能就要变天了,宋格格暂且不说,李氏作为有子的侧福晋只怕是要爬到她的头上了。
康嬷嬷最怕的就是这个,若是四阿哥当真回不来,宋格格的小阿哥年岁尚小还未序齿,自然不足为虑,但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三阿哥如今已经四岁多,眼见着已经立住了,妥妥的未来世子的人选,有亲生的额娘在,福晋这个嫡额娘永远都隔着一层,势必不能成为福晋的依靠。
除非,康嬷嬷在心中盘算着,除非福晋愿意抱养宋格格生的那个小阿哥,他若是被嫡福晋教养,勉强也能算半个嫡子,自然能与三阿哥弘时争上一争。
二人多年主仆,可谓是心意相通,不等康嬷嬷开口,福晋便摇头拒绝道,“嬷嬷,此事不必再提,有些东西比身份、比尊贵更为重要,我便是死,也不愿让宋氏及其血脉得利”。
况且,为了让宋格格感觉她当日的苦痛,这个小阿哥是必死的。
康嬷嬷咽下口中的话语,换了另一套说辞,“还有一个法子,让那李氏去侍疾”。
亲生的额娘没了,自然只能靠着嫡额娘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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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传来的时候并没有特意避着人,此时府内各处都知晓了此事,李侧福晋院内,六月的天,大格格却在洗冷水澡,她名叫佛拉娜,在满语里是海棠花的意思,继承了李侧福晋拥有着娇艳无比的容颜,只是身子骨不太好,此刻整个人泡在装满冷水的浴桶里,脸色白到甚至有些发青。
李侧福晋心疼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她守在浴桶旁,泪眼朦胧的看着大格格往她的肩头浇了一瓢冷水,瘦弱的肩膀骨骼分明,冷水顺着肩头滑落,有些也是汇聚在锁骨处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佛拉娜微不可见的打个冷颤,只是她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放在外面平头老百姓的家里,这个年纪早都懂事了,便是嫁人的也不在少数,皇家的孩子更是懂事的早些,此刻她扯起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浴桶外的李侧福晋安慰道,“额娘不必这样,这不仅仅是为着弘时,更是为了我自个儿”。
她虽身子微颤,却面容平静,阿玛生死不知,若是额娘再去侍疾,她与弟弟只怕就是别人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随意摆布。现下虽然身子受些苦楚,但若是能留住额娘,保住弟弟,未来的贝勒府说不定就能换个主子。
李侧福晋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佛拉娜这般懂事让她心疼更甚,其实这回三阿哥生病才是最为妥当之策,只是他年岁小身子没长成,一个处置不当只怕会弄巧成拙,此刻便是再心痛也只能受着。
不过,只要度过这次磨难,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想到这里李侧福晋心中轻松了些许,能自个儿当家做主,谁愿意头上压着几座大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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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祜禄格格坐在昏暗的内室,她卧室的窗外处有一颗石榴树,虽挡住了阳光,但寓意很好,是多子多福的吉兆,也就留了下来。
在没有宠爱和子嗣的时日里,她总是透过窗户去数外面石榴花,长出的石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看上面的树叶和树干上的纹路。
今年可巧,这棵树在夏初的时候就花开满枝头,红艳艳的格外好看,甚至引来了喜鹊在这筑巢。
这都是吉兆,钮祜禄格格想,或许这次时疫,就是她的机会,命固然重要,但若是一辈子只能这般寂寞的锁在庭院深处,还不如拿命搏上一把。
钮祜禄格格抬眼,正好看见树上的石榴花,宋朝博戏中有一种是数花的单双之数,若是树上的石榴花是双数就预示着这次会一切顺利,她正数着树上的石榴花,先数向阳那一面的,刚数到一百三十七朵的时候,就听见院门被敲响,接着传来了乌雅格格贴身宫女叫门的声音。
钮祜禄格格眉头一皱,她怎么又来了?不过无论寒暑,乌雅格格总是风雨无阻,二人当真处出来一丝微薄的情谊。
钮祜禄格格吩咐翠儿将人引进来,自己则是慢吞吞的起身,又对镜整理了发上的几个钗环才慢慢悠悠的往见客的厅中走去。
乌雅格格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半,又捏了块点心在手里,见钮祜禄格格出来了,她将剩下的半块点心放在帕子上,将身子整个倾斜向对面的人,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好姐姐,这正是你的机会”。
钮祜禄格格端茶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瞬间又恢复正常,“妹妹何出此言?”
乌雅格格将身子凑的更近,几乎与对面之人挨着,她低声耳语,“就是那侍疾之事啊,姐姐福缘深厚,若是前去照顾皇,呃·····四爷,想必你二人都能安全归来,四爷势必会对姐姐另眼相看”。
钮祜禄格格悄悄的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她狐疑的看着乌雅格格,不知晓这位素来蠢到有些糊涂的人到底是怎么看穿她的心事的,她强笑道,“妹妹为何不亲去?”
乌雅格格的笑容顿住了,时疫可不是闹着玩的,上辈子她可是死过一回的,那种空寂到几乎让人发疯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去承受了,她只是想享福,可不想去冒险将自个儿的小命葬送了,再说了,皇帝表哥想杀她的时候,真的真的很吓人,她也不敢去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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