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她不由得开始自省:奔三的人手脚依旧不麻利,控场能力几乎为零,更不知如何妥帖地安抚客人,到头来依旧得靠妈妈帮忙打圆场。
她终于理解了薛文倩的委曲求全:乙方哪有资格对甲方爸爸挑挑拣拣,得感恩戴德、心怀感恩;一切朝钱看。
她感慨万千,佩服薛文倩十年如一日的服务精神,自愧不如。她嗦着可乐,灌了个水饱,由着邻桌的动静间或传到她耳中。
陆安屿他们一桌八个人,应该是同一批规培生,目前分散在各个科室,谈论的都是规培三年间的糗事。
坐在陆安屿右手侧的妹子留着齐耳短发,小身板,大家都喊她“闹闹”。她嗓门有些大,眉角弯成一抹好看的弧度,可可爱爱。她经常帮忙传菜,侧着身子和陆安屿聊天,眉飞色舞;不禁被众人嘲讽:“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闹闹眉一横,嘴不饶人:“我还得跟你们汇报?”
黎想听得无端烦躁,撇过脸,恰好和薛文倩的眼神对住。对方朝她努努嘴:“帮忙上个菜,陆安屿那桌的。”
黎想不情不愿捧过那盘桂花年糕,心想这人真的是没救了,怎么能做到次次必点?她刚走到桌前,便听见闹闹招呼她:“你好,麻烦放我们这边。”
真够贴心的,黎想暗想,继续面无表情走到陆安屿身侧。对方纹丝未动,亦不知侧身让位,杵得跟个杆似的。
黎想不得不小声提醒:“麻烦让一下。”
陆安屿边和其他人说笑,边双手接盘,压根不看她。
有毛病吧?黎想白了眼他头顶,不忘保持微笑:“各位请慢用。”
桌上人们吃得正欢,筷子头齐齐地对准新上的「桂花年糕」,结果被闹闹强势阻拦:“诶诶诶,你们平时都不吃这个,今天怎么还抢上了?”
其中一人笑着回应:“年糕这玩意,外卖不好吃,我倒要尝尝新出锅的。小陆吃了这么多年,总归有他的道理。”
陆安屿今日却没动筷子,大方地将盘子推到中间:“这两天我牙疼,得少吃点甜的。”
闹闹听闻忙不迭将盘子推得更远些:“你们吃吧,我一直不喜欢这道菜。桂花糖浆浇到年糕上,都是些不值钱的食材...有什么好吃的?”
黎想微微蹙了蹙眉,不爱吃就算了,非要诋毁她爱的桂花年糕做什么?新鲜出锅的年糕软软糯糯,一口下去甜滋滋,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桂花味的,她懂个屁!
大厅的客人走了一批又一批,薛文倩终于能抽身到吧台来站岗,嘴却没闲着,转眼和陆安屿搭上了话。
她手肘撑着吧台,音量不小,“小陆啊,下次来吃饭给阿姨提前发个信息,给你留包间。”
“今天临时组的局,坐外面也很好。”
“大厅太吵了,影响你们谈正事。”
“阿姨!我们就是闹在一起玩,聚餐庆祝开工,没什么正事聊。”闹闹自然搭话,自来熟得很。
薛文倩场面话说足:“你们平时在医院呆久了,肯定都喜欢安静。”
闹闹疯狂点头:“是啊!阿姨,我都给吵得耳鸣了。”
黎想有些无语薛文倩的交际属性,无论何时都能迅速发展出新的人脉关系。她此刻无事一身轻,干脆让出吧台,退居二线。
这一晚她被迫吸了不少油烟和二手烟,感叹小饭馆的弊端就在此:大家无所顾忌,从不会像在商场那般遵守「无烟区」的规定;加上都是街坊邻居和熟客,服务员们不好一直盯人督促,连陆安屿那家伙今日都夹了根烟,偶尔吸一两口,看着就讨厌。
黎想走到门外,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润肺,琢磨换气扇功力太小,派不上什么用场;又盘算起店铺如果真要升级装修,转型发展,肯定得考虑设置一片「无烟区」。
父母那辈人健康意识较为薄弱,更将烟酒视为调节气氛的重要道具;可年轻人往往不吃这套,家里有小朋友的更在意吃饭环境,绝对第一时间将「薛记」这样的饭馆排除在外。
她带着一线城市的思维看待「薛记」,顿觉哪哪都是问题。别的不说,单满大厅的乌烟瘴气和一桌桌中年男人们的拼酒呐喊,就能成功劝退一大帮年轻客人。
她扭过头,透过玻璃门留意大厅的情况,又担心是否过于想当然:这些熟客算作店里的顶梁柱,万一受不了约束,跑路了怎么办?
她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慢慢挪动视线,寸寸不落直至陆安屿那桌。大家吃得红光满面,挥手喊着买单;陆安屿则侧对着门口,时不时撇头望向门外。
又过了十分钟,陆安屿那桌的人悉数站起,闹闹落在后头,和陆安屿并肩同行,边推门边问:“今天有顺风车可以坐吗?”
陆安屿下巴示意身侧的人:“安哥,你送一下吧。我还有点事。”
闹闹眼神似有黯淡:“你现在不回家?”
陆安屿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抱歉地笑笑:“我得打个电话,你们先回吧。”
“哦...”
黎想站在几步之遥的暗影中,没一会便察觉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她直接挂断,大步迈到月光之下,冷着语调:“找我干嘛?”
陆安屿收起手机,双手插兜走到她面前,没头没脑地问:“几号的车票?”
“什么车票?”黎想一头雾水,“去哪的车票?”
陆安屿无谓地弯了弯唇:“不是要回申城了吗?”
“刚投简历,八字没一撇的事情。”
陆安屿半晌没作声,呼出的气息有难以忽视的烟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口香糖,拼命嚼了几下。
“你现在烟瘾不小啊?”
黎想实在管控不好语气。她一见人抽烟就烦,黎康明是老烟鬼,戒不掉;陆安屿年纪轻轻居然沾染上吸烟的坏习惯,太讨厌了。
“烦,其实没怎么抽。”他实话实说:“夹根烟当摆设。”
“有什么好烦的?烦了不能靠别的转移注意力?”黎想搞不明白他,刚在饭桌上笑得开怀,这会又敛着眼眉,变脸比翻书还快。
“行,我戒了。”陆安屿凝视着她,特意错开位置,好让身上的烟味不至于全然散绕在她鼻尖。
黎想借着昏暗的路灯打量他的神色,“你怎么了?”
陆安屿不接话茬:“彻底休息好了?着急回申城打拼了?”
“我也不能一直在家混吃等死吧?”黎想两手一摊:“总归要找工作的呀!”
“行!”他莫名提高音量,又清了清嗓子调整语气:“定好日子记得告诉我,我单独给你送行。别不打招呼啊,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
黎想总算琢磨出弦外之音,烦他话里话外的含沙射影,偏要拿没风没影的事情做文章;更烦她此刻事业和感情都如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陆安屿,你有意思吗?我不是说了吗?刚开始找,刚开始找,找到了第一时间告诉你!怎么?我找工作碍你事了?”
陆安屿脸色愈发阴沉:“没拦着你找工作!这个罪名我担不起!”
“那你甩脸色给谁看呢?!”
“我…!”
“你俩吵什么?”薛文倩探出脑袋,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又转。
两个人同时偃旗息鼓,异口同声回应着:“我们没吵架。”
“小陆要不送黎想回家?我这估计还得过一会。”
陆安屿瞬间扯出一张笑脸,“好。”
“走吧,送你回家。”陆安屿平复了呼吸,借着薛文倩送来的台阶麻利下了。
“不劳烦您!”黎想踩着重重的步子,随手拦了辆出租车,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气鼓鼓地消失在夜色中。
第四十五章 算骚扰吗?
黎想怒气难消,一路上在心里将陆安屿骂了个遍。
她放下一小截车窗,没一会儿又觉得太冷,再费力关窗。她今天运气着实不太好,打了辆古董车,开窗关窗纯靠手动摇。她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不留神,掰断了本就晃晃荡荡的把手。
她心里憋着怒气无处发泄:好好的,招谁惹谁了?!她在店里忙里忙外一整晚,累到喉咙冒烟。临末了,竟然被陆安屿怼了一通!之前觉得他成熟稳重了简直就是脑子有病,不知道怎么看的。
她下了车,脚步声极重,每迈一步都将怒气往心底踩得更加结实。她人还未到楼下,一眼瞧见黎康明正站在阳台上吞云吐雾,他身后客厅灯光昏暗,映衬烟火愈发星星点点。
真烦,一个个的,烟怎么就抽不完了。
她进了门,随手将钥匙扔到门厅的盆里,换鞋时直接将鞋甩得横七竖八,闹出不小的动静。
黎康明拉开阳台门进来,一张口,烟味扑鼻:“回来啦?累不累?”
黎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劈头盖脸一通指责:“这么晚了还抽烟,不能心疼一下自己的肺?一天到晚就知道抽抽抽。”
黎康明莫名受牵连,又无辜又好笑,敲敲她脑门:“吃枪药了?还是在店里受委屈了?”
黎想撅着嘴,顺着话头应下:“生意好难做。店里的菜性价比那么高,还有人挑三拣四,在网上恶意留差评。”
“正常,被人骂总比天天守空店强吧?”
黎康明在生意场滚打多年,见怪不怪。水果市场刚成立的时候,几个股东守着零星货主,从天不亮守到晚上,干得都是赔本买卖。
逢年过节,他们一边送人水果赔笑脸,一边计算账户余额是否足够下个月的支出。黎康明更是天南海北地跑,拉质量最上乘的果子,按成本价批发;不图钱只为赚个吆喝,这才给水果市场博得一席之地。
他们做生意规规矩矩,背地里却没少遭人算计,被砸场子、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三天两头就有血光之灾。
相比之下,骂算什么?人家好歹没动手。赚钱嘛,尤其这种直面客户的,就得练就强大的内心。
说白了,脸皮要厚。
黎想此刻兴致不高,喉咙干哑,毛衣上沾了散不掉的油烟味,盖过了自身原有的香气。她嫌弃地耸耸鼻子,再三重申:“以后家里的一切大小事宜,你和我妈别再瞒我啊!”
黎康明听这话觉得新鲜:“瞒你什么了?”
“我们家的事,连陆安屿知道的都比我多...”,一提起这个人,黎想无名火又蹭蹭直冒,“再这样我真生气了啊,我才是你们女儿!”
黎康明成天在水果市场风吹雨打,皮肤晒得黝黑。此刻坐在沙发一角,脸上多了层阴影,显得皱纹愈发明显。他调侃道:“和他们家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人家天天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转悠,知道的多很正常。”
“那我心里也不舒服,弄得我像局外人一样。”
黎康明在暗影下笑了笑,语重心长。父母和孩子的生活本就该相互独立,黎想这些年一个人在申城打拼,家里没怎么帮衬,更不想拖她后腿。再说了,家里好着呢,一切都在正轨上,那些小事不值得黎想分神分心。
黎想并没被说服:“总归都是烦心事。”
“你爸妈都混了这么多年了...这都不叫事。”
要是换作往常,黎想会心安理得吃下这颗定心丸,继续置身事外。可现在她有些反感爸妈始终将她推至漩涡之外的做法。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她都接受不了。
“反正我不管,陆安屿知道的事,我必须都得知道!”
黎康明被逗乐了:“你好好跟他较劲做什么?”他点到为止,没有隐射任何东西,也无意追问二人的关系。
黎想却咻地站起,颇有点气急败坏:“我才不跟他较劲!他有大病!”说完便钻进了房间,看上去气得不轻。
黎康明望着她背影,心领神会地笑笑:这俩孩子看样子又折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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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黎想每隔两小时醒一次,睡得断断续续。
她迷迷糊糊间总能记起陆安屿的指责和阴阳怪气,混着些前尘往事,激得她陡然清醒几分。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她掀开被子,索性就着晨光起了床。
“哟?起这么早?”薛文倩正在客厅打八段锦,平时急躁的人难得慢下来,比划着一招一式。
黎想没睡好,脸色不佳,“睡不着。”
“那正好。”薛文倩一句话分成好几段说,以免耽误她动作和呼吸,“桌上有马记的牛肉煎包,趁热吃。”
黎想纳闷地走上前,刚掀开塑料袋,锅气夹杂着煎包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她咽了咽口水:“你买的?我爸买的?那么远呢。”
她迫不及待拿起热乎乎的包子,咬了一大口。马记家的煎包牛肉汁比小区对门那家更浓郁些,豆腐沫和葱花被浸润在汁水里,配上金黄脆香的壳,简直绝妙美味。
她连吃了两个,频频点头,“好好吃啊!”
薛文倩做完了最后一个动作,关了教学视频,喘着气:“小陆一早买了送来的。昨晚就和我说好了,今天送包子。结果我七点起床,包子在门口放着了。”
“那他人呢?”黎想不作他想,转眼拿起了第三个,真好吃。
“上班吧,医院没日没夜的,只发了条信息说包子挂在门把手上了。”
“快问问物业,楼下防盗门怎么还没修好?容着外人自由进出?我要投诉!”黎想今日不打算吃人嘴短,惹人生气就知道暗戳戳送包子,还当她是小女孩呢。
“你这孩子。”薛文倩小声数落她,“人家好心好意送包子。”
“我让他送了吗?”黎想吃饱了,擦擦嘴,岔开话题:“妈,我今天要在店里呆全天,从陪你买菜开始。”
薛文倩略感意外,却也应下:“行。”
黎想此刻胃里暖呵呵的,暖意顺着毛孔不断发散,抵消了睡眠不足的丧气。她坐在副驾,主动找薛文倩了解情况:店里每天固定进多少斤蔬菜、肉类?卤味和凉菜多是和哪几家合作的?是按需采购吗?还是每日定量?一次性餐具是什么分利模式?每个月约莫用多少箱?
薛文倩耐心解惑答疑,没一会又觉得纳闷:“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黎想自顾自地问:“这些老合作商有足够货源吗?”
“当然,人家又不是只给我们一家进货。”
“明白了。”
薛文倩觉得好笑,“明白什么了?”
“我在店里呆着总得多了解了解吧?不然一问三不知,连别人来结账都得傻乎乎地喊妈妈。”
薛文倩捞起她的手,“基本上都当月结。”她不停摩挲黎想的手背,“放心,我在物色合适的人了,也找中介放了招聘信息。”
“不着急。”
提到中介,薛文倩陡然想起另一件事:“还真有件事。”
“尽管吩咐。”
江大大学城那套房子年后正式在中介挂了「出租」,虽然有人负责带租客看房,可薛文倩总不放心,希望黎想能帮忙把关。
“我和你爸平时忙,万一租个事儿多的,谁有空隔三岔五往大学城跑。”
黎想撇撇嘴:“之前的东西都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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