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倩大腿一拍,完全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嗨,上次和你聊完没顾上。”她自我劝慰般的:“没事,租出去了还要找人清扫。”
黎想暗自舒口气:“行,让中介直接联系我。”
母女俩聊着天的功夫已经到了店门口。薛文倩脸上有难掩的疲倦,却能在进店的瞬间精神焕发,迅速进入备战状态。她年复一日,始终绷着这根弦,早就将「薛记」视作主战场,在这儿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黎想靠着门框,瞬间明白薛文倩为何临近退休年纪,压根没有盘店的念头 - 她喜欢这儿,这是她的精神支柱,也是她年轻时的生意梦想。
“滴滴”两声喇叭搅乱了黎想的感慨。
她诧异地扭过头,只见一人放下车窗,咧着大嘴笑,夸张地朝她挥手:“黎想!”
黎想并没多兴奋,缓步上前,“方凯?”
方凯停好车,大着嗓门:“还真是你,我刚才开这条路的时候就想着,前面是黎想家的店铺。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前。”
黎想有些年头没见过方凯了,读大学有段时间,她和沈确爱带着男人一起约会。方凯在江城师范读书,每次赴约都会迟到,沈确总一脸不悦地教育他:迟到是最败男人好感值的要素之一。
方凯则嘻嘻哈哈打马虎眼,给出一堆理由:堵车、地铁晚点、出门错过了最近一班公交车,又或是正好被其他同学找。
这些劣质的借口落在沈确耳中成了块免责金牌,可在黎想心中就是:这男人不行,太会糊弄人。
她背地里没少和陆安屿吐槽:学文科的男人擅长花言巧语,哄得沈确跟傻子似的,她看不下去。
陆安屿习惯性打圆场: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你掺和什么?别傻不愣登,试图挑拨情侣之间的关系。
黎想压着满腹牢骚,慢慢的,就不和他们一起出来玩了。她见不得方凯对沈确爱答不理的态度和不耐烦的语调,更听不得沈确委屈巴巴地哭诉:她穿着高跟鞋在商场门口等了方凯一个半小时,脚后跟都磨出俩大血泡。
几年未见,方凯沧桑了不少,笑起来全是鱼尾纹。他一手插兜,一手提着矿泉水瓶:“我正好来教育局开会。”
“嗯。”
“沈确还好吗?”
“挺好啊。”
“我下周去申城出差,想约她吃饭来着。”方凯笑着摇摇头:“她说没空。”
活该,黎想心里骂一句,嘴上敷衍着:“她忙吧。”
“你呢?怎么样?和陆安屿还在一起呢?”
“没,早分了。”
方凯并不意外,淡淡道:“你俩不合适。”
黎想无语他的直白,却好奇他何出此言,“怎么说?”
方凯耸耸肩:“你那会脾气比沈确还爆。长此以往,哪个男人受得了?你以为陆安屿对你是无条件包容吗?都是装的,装不下去的时候便直接爆发走人。”
好笑,“为什么不是我包容他呢?”
方凯抛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想点破,留给黎想自行体会。
“我店里还有事。”黎想笑笑,“有空再聊。”
方凯递上二维码:“新的微信号,加一个。”
黎想无奈地掏出手机,不假思索对他开启仅聊天模式,“好了。”
方凯上了车,“通过申请了,回聊。”
黎想卸下双肩,边往吧台走,边低头回复陆安屿几分钟之前发来的信息:【包子好吃吗?】
黎想:【不好吃。】
陆安屿:【那阿姨说你一口气吃了四个。】
黎想:【...】
陆安屿:【今天还在店里忙?中午科室定了外卖,如果你送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下来接,不然太重了。】
黎想此刻的怒气早不自觉转移到方凯身上:【我刚碰见方凯了,他还是好讨厌!屁话许多。还妄想约沈确吃饭,都分手那么多年了,有什么好见的?】
陆安屿:【分手后约前任吃顿饭就惹人嫌了?你不允许人家余情未了?】
黎想:【那也要沈确心里还有他啊!不然不就成了骚扰?】
过了几分钟,陆安屿:【我这周末想约你吃顿饭,算骚扰吗?】
第四十六章 看我心情
陆安屿这会刚查完房,能得空休息会。他上半身靠着椅背,双臂环胸,饶有兴致地盯着对话框。
一秒、两秒、三秒。他默数到十,笃定黎想“正在输入”不出什么了,正打算追加一条。没想到,居然收到狡猾的两个字:【你猜。】
靠,他闷声傻笑:【我笨,猜不到。】
黎想:【那就算咯!江湖很大,我们有缘再见。】
陆安屿:【江城很小。】
黎想发来一个「两手一摊,耸肩摇头」的表情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诶,你在笑什么?”闹闹拖动凳子到他身侧,探出脑袋。今天她盘了个好看的发髻,脸蛋圆圆的,很显年纪小。
陆安屿下意识锁屏,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没什么。”
闹闹本名叫张扬。
她信奉科学,最大的缺点是偏不信邪。每次值夜班时,她总爱以身试险,挑战各种玄学,结果无一例外,次次中招。
她值班时爱带各种水果,美其名曰“吃水果下心火”,全然罔顾科里师姐的嘱咐:水果不吃可以灭火,吃了就会大火。
她往往一个人吃还不够,非撺掇其他不懂事的师弟师妹们一起,几口芒果下肚,众人不负众望从深夜忙到清晨,压根合不上眼休息。
她尤其爱点毛血旺和麻辣烫当宵夜。夜深人静,大家正美滋滋计划躺下,她窝在办公室闷头干饭,口口声声:“吃得饱饱的,睡个安稳觉”。可现实是,她常吃到一半就得去救场,忙到四脚朝天。
最绝的一次,她出科考试时找病例,找到一个病人走一个。病例没写好,人全没了 - 堪称“活阎王”。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和她一起值夜班,还给她取了个别名“闹闹”。
闹闹年幼无知时,曾对陆安屿动过小心思。她当时大大方方示好,从没藏着掖着。用她的话来说: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会喜欢上别人呢?
喜欢就喜欢了,没什么大不了,也不怕人知道。她这人善变,说不定哪天睡了个好觉,睁开眼又不喜欢了。
当时小伙伴群里不少人都鼓励她:陆安屿条件不错,为什么不努力追一追?孤男寡女身处同个屋檐下,朝夕相处,难保不会日久生情。哪怕她不大张旗鼓地追,至少得试探拉扯,暧昧暧昧。
闹闹听闻忙摆手拒绝:成年人谁都不傻,更不会迟钝到察觉不出别人的喜欢。陆安屿从来没有接受过她的好意,连她买的甜豆浆都要和别人对半分才肯喝...大概率对她没意思。
闹闹人如其名,足够张扬,也足够想得开。
她那会「暗恋」陆安屿小半年,终于琢磨出点滋味:他大概心里住了个姑娘吧,不出意外的话,那姑娘也爱吃桂花年糕。
想明白这点,她顿时不较劲了 - 这个不行,就换个人喜欢,比如她现在喜欢的安哥。
“喂,问你个事。”闹闹侧身坐着,踢了踢陆安屿的座椅。
陆安屿轻掀眼皮,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你吃东西不会腻吗?十年如一日吃同样的东西...不腻?”
“你在说什么?我十年如一日吃什么了?”陆安屿眼神闪过一丝诧异,不懂为什么话题无端从「病例」跳到了「口味」。
“只是比喻。”闹闹口味多变,喜欢去新店尝鲜,哪怕去老店也会一直挑战不同菜品。
“哦,差不多吧。”陆安屿没留意过这些生活习惯,只知道尝鲜有风险。万一吃到不好吃的,能毁了他大半天的心情。他平时上班就够烦了,不想在吃饭这件事上再受到任何委屈。
“不腻?”
“家常菜怎么会腻?你会吃腻你妈烧的菜?”
陆安屿不懂她纠结这件事做什么,又猛地意识到一件事:“我中午点了「薛记」的外卖。你当时在忙,没在群里吱声,我帮你点了和昨天一样的。”
闹闹关注点并不在此:“可「薛记」不是你妈烧的菜啊?”不过是一个打着「私房菜馆」名号的饭店而已。
陆安屿笑了笑:“在我心里是。”
闹闹听不明白,耸耸肩,“我明天得换口味了,我连着两天吃一样的东西会发疯。”
“哈哈,行。”
陆安屿眼下心情大好,连带输入病例都没往常烦躁不安。他陡然想起什么,“下次去「薛记」吃饭的时候,你坐得稍微离我远点。”
闹闹跟看白痴一样睥睨他:“你没搞清状况吧?我是贴着安哥坐呢。”
“我知道。但别人不知道,安哥也不知道。”陆安屿没办法解释太多,点到为止。前一晚他没怎么敢动筷子,总觉得吧台抛来的眼风冷嗖嗖的。
“你怎么这样呢?!不讲义气。”闹闹不满地拍拍他胳膊,“你昨晚还硬塞我上安哥的车。”
陆安屿忙侧身躲闪:“...我这叫创造机会。”
“人家刚分手,我不能立马贴上去吧,不像话...”闹闹平时大大咧咧,这会又扭捏作态起来。
陆安屿简直恨铁不成钢:“分手就没主了,得抓紧时间上。哪怕人家午夜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手,钟声一响,你就得出洞,明白吗?”
闹闹没听进去,骂骂咧咧:“之前说好了,你帮我打掩护。要是被那帮孙子们知道了,肯定得搅合我的计划!”
你都快搅合我的计划了,陆安屿心想,抱拳求饶:“我跟安哥说,让他以后也坐得离我远点,行吗?还有,你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
闹闹后退两步,恍然大悟:“你有主了?”
“嗯。”陆安屿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屏幕上一长串的江城网红餐厅,挑挑拣拣。
“女的?”
“不然?”陆安屿哭笑不得,“你们天天背地里都在琢磨什么?”
闹闹撇撇嘴,揶揄道:“见你一直不动春心,以为你有别的取向。”
陆安屿不予置评。他平时没少听这样的玩笑话,唯有一个原则:说他喜欢男人可以,说他喜欢科室别的女人不行。他越这样大家反而越好奇,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闹闹见他三缄其口,估摸也问不出什么:“我去看看病人。”
“好。”
陆安屿专注挑了几家环境浪漫,口味中上的西餐厅,一股脑全转发给黎想:【想吃哪个?】
黎想:【摆盘好冷,看着都不如家门口的炸串好吃。】
陆安屿:【…真想吃炸串也行。】
黎想转发一条链接:【那这个吧,最贵。】
他面上始终带着笑,指尖飞速跳跃:【听你的。】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陆安屿撇过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你怎么来了?”
迟泽一手插兜,神色黯淡,喉咙还有点哑:“回来办事,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
陆安屿觑着他:眼窝凹陷,唇色泛白,面色黯淡,典型的熬夜脸。他拉了张椅子,招呼迟泽坐下,又倒了杯热水:“出什么事了?”
“奶奶进 ICU 了,我连夜开车赶回来的。现在医生在会诊,我想着你正好在这,干脆找你聊聊天转移注意力。”
陆安屿拍拍他肩膀,翻出抽屉里的糖果:“补点糖,熬夜容易心悸。”
迟泽攥着糖,却没吃,反应较平常也慢了几拍,“动脉瘤破裂,她在养老院一直呆得好好的,昨天早上突然就晕倒了。”迟泽耸耸鼻子,声音微颤:“医生说这种情况,就算顺利度过危险期...也是植物人...”
陆安屿在医院呆久了,见惯生死,听到这些依然不太舒服:“年纪大了,难免的。换个角度想,老人走的时候没痛苦。”
安慰的话多数时候只能让自己好受,陆安屿深知医学的无能为力,说不出“相信奇迹”这样的屁话。
迟泽没出声,指尖不停撕着糖果外的包装纸,“没痛苦就好。”
“主治医生是叶主任?”
“嗯。”
“他是我们医院的扛把子,你可以放心。”
陆安屿调出迟泽奶奶的病例,了解了七七八八:脑部出血面积不小,老人年纪大了,经不住开颅手术,叶主任大概率会选择保守治疗。可保守治疗无非是切气管、插管子、动用一切外部力量帮助病人维持最基本的生命特征,病人醒来的机会几乎渺茫。
“怎么样啊?”陆安屿岔开话题:“建筑院忙吗?”
迟泽苦笑:“我刚回去上班没几天。”
“也是。”
“开年就不顺...”,迟泽处于崩溃的边缘,烦躁地挠挠头:“和沈确也分了。”
“什么?”陆安屿没有打探人隐私的习惯,不便多问:“我认识沈确很多年了,她...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别太当真。”
迟泽叹口气,耷拉着眉眼:“嗯,我现在没精力想别的。”
“先好好陪老人,什么时候回申城?”
“暂定周末的车,不出意外的话。”
“行,需要帮忙直说。”
迟泽嚼下一颗糖,面色好看了些。他逐渐恢复了精气神,自我打气般地捶捶胸口,试图将心底奔涌而出的恐慌全都锤下去。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陆安屿觑见黎想发来的信息:【一刻钟后到你们楼下。】他侧过身子,拍拍迟泽的胳膊:“一起吃午饭?我点了外卖。”
迟泽摇摇头,“没胃口。”
陆安屿暗戳戳递了句话:“待会黎想来送餐,你帮我一起拿?饭盒太重了,她一个人拎不动。”
迟泽没多迟疑,喉咙咕哝着:“好。”
陆安屿算准时间,提前五分钟在楼下停车场等候。他视线自动聚焦黎想的车,笑着小跑上前,敲了敲车窗:“还挺准时。”
黎想别他一眼,抱怨着:“我快忙死了,工作日店里也这么忙。”
她一整早就没闲着:买菜、结账、当跑堂、抽空送外卖,送完医院还得送供电局的。她没打算下车,努努嘴:“后座都是你们的,自取。”
陆安屿嗓音含笑,弯腰猫进后座:“你这服务态度不行啊,让客人自己拿饭。”
黎想没空和他拌嘴,却也笑着:“吃你的饭去吧!话许多。”她听见车后门合上的声音,正打算一脚油门跑路,又被陆安屿叫住。
她顺着陆安屿眼色看到迟泽,连忙熄火下车,安慰道:“没事的,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点磕磕绊绊,会好的。”
迟泽下意识接过安慰,又赫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黎想纳闷地眨巴几下眼:“沈确说的呀。今天的车票卖完了,她买了明天回江城的。”
迟泽反应更慢了,一字一顿地确认:“沈确她...没和我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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