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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嫂子倒是个实在的好人。”到了明遥妹妹的新屋子,身边都是自己人了,宝庆就放开了说话。
“我昨儿还想呢,要不要先递个帖子。”她笑道,“可你说过,你嫂子心细,我又怕她先接了帖子更担心,一定还要找你问个仔细,耽误你懒着,索性今天直接来了。”
她又说:“我看她也果然心细。我说了中午不吃饭,她未必不准备,你快再叫个人去说一遍,千万别费事。”
“――哪能多耽误你和妹夫“新婚”亲近呢?”宝庆揶揄地笑。
纪明遥捂住脸。
崔珏不是成婚之前还让她称呼“崔翰林”,成婚之后――昨天――还要装醉才敢在车上抱她的人吗!怎么今天会当着宝庆姐姐这么说啊!
宝庆姐姐也是个女孩儿,他应该不是吃醋……吧?
明遥妹妹不应声,宝庆就自己使个眼色给青霜,让她快去。
青霜忙说一声:“姑娘,我去了。”才匆匆出去。
“碧月虽然走了,这丫头倒还机灵。”宝庆点头。
“青霜是很好。”纪明遥赞同。
但青霜主意大,性子也太倔。这是青霜的长处,有时也是她的短处。
可不管怎么说,才起床时那件事,青霜都是为了她好,做的事也不算超出职权。
第一次她可以先放下,再有一次,她就一定要和青霜好好谈一谈了。
宝庆姐姐是为正事来,纪明遥暂且不再想别人,先挽她到卧房。
下人们都没跟进来。宝庆早等不及了。她且不看明遥妹妹的新卧房是什么样,赶紧把人拉到床边坐下,说:“你知道,我娘与陛下从前不算太好,与先皇后都只是面子情,和淑妃娘娘就更没交情了。可大前日淑妃娘娘忽然请了我们去,说我年岁到了,怎么还没选好仪宾,还拿了一册一看就是给公主们预备的驸马名册让我娘和我看。”
“我娘当时没细看那名册,只说我的亲事不敢劳淑妃娘娘费心,还是请娘娘先办公主们的大事。”
宝庆逐字回忆:“淑妃娘娘却又说,‘宝庆虽非公主,却是陛下的亲外甥女,正是陛下昨日想起宝庆的终身大事还没完,才吩咐我请了公主和宝庆过来。这名册也是陛下亲自挑的。公主就勿要推辞了。’娘娘还着重笑说,‘宝庆又和二公主同龄,本该如亲姐妹一样长大,谁知这些年陛下朝政忙碌,我也才德不足,竟然都忽略了。’”
“我娘自然忙说,娘娘才德昭毓,泽被六宫,兼管宫务繁忙与照顾陛下身体、抚育皇子皇女已是不易,是我们该主动亲近娘娘,偏又怕坏了娘娘难得的清静,不敢多扰。”
宝庆叹道:“娘娘又说了些‘一家人’的话,陛下便来了。陛下和娘娘又让二公主招待我……”
她往明遥妹妹的床上一滚:“我骑马来的,你这被褥一会新换吧……想起那天我就累!”
纪明遥没忍住笑出了声:“姐姐和二公主坐了多久?”
二公主自出生起便身体孱弱,虽经过许多名医诊治,至今仍不能多动劳累。她从不碰骑射武艺,只潜心钻研诗书,颇有捷才,近年常于宫内大宴时献诗献赋,文采亦得过许多大儒赞扬。
但她虽极得皇帝和淑妃宠爱,却性情安静,从不自矜自傲,更无跋扈言行。
纪明遥从前随太太入宫,也曾在先皇后处见过二公主两面,还记得她穿一身淡蓝宫装,梳百合髻,眉眼清丽,与淑妃有五分相似,面庞瘦弱而稍有苍白,安安静静坐在大公主下首,很少主动说话,却在发现温从淑内急的时候,开口提议出去走一走。
但显然,宝庆姐姐的脾气与二公主完全不相投。
“足足一个时辰!!”宝庆大声抱怨!
“幸好她知道我们说不到一起,也没拉着我说话,预备了投壶给我玩,又让宫女来陪我。”她蹬掉靴子,往床里爬过去,一面仍在说,“可什么东西在宫里都没大意思,我玩一会歇一会,总算捱到回家了。”
躺下之前,宝庆又先确认:“里面是你睡,外面是妹夫睡,是不是?”
“是是是!”纪明遥赶紧承认,“你快躺下吧!”
正事还没说完,宝庆拍拍身边,让她也来躺。
纪明遥摘掉发簪,放在枕边。
两人一起躺好,宝庆便继续说:“回去我娘就和我说,这是陛下欲立淑妃娘娘为后,想在宗室近亲里找一个领头簇拥的人。可立后这话提了有小半个月了,为什么偏在你成婚之后叫我们去?定然不是淑妃想拉拢崔家,便是陛下在试探。我娘和我看,还是陛下的意思多些。淑妃娘娘宫人出身,自身在朝中毫无根基,若无陛下准允,怎敢在宫里有此暗示?还不如让秦王殿下去找崔府丞和妹夫呢。就算秦王在户部,与崔府丞和妹夫没甚往来的机会,让王妃或王妃娘家找你和你嫂子也更容易啊。”
纪明遥先应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沉默片刻,她问:“姐姐今日过来,将此事告诉我,是公主已经决定好做这个领头的人了吗?”
若非如此,想来广宜长公主也不会急着让宝庆姐姐过来传达皇帝的意思。
宝庆呼吸一顿。
她忙坐起来想解释。
纪明遥却也坐了起来。
按住宝庆的手,她笑道:“姐姐放心,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看着明遥妹妹的毫无责怪之意、更无气愤的双眼,宝庆叹出一声。
她不由垂下脸:“你说。”
纪明遥笑:“姐姐也说了,陛下或淑妃娘娘想试探崔家,并非只有一种办法,更不是只有一两个人可用。既然迟早都会被试探,崔家早些知道,也能更早有应对之法。再者,由公主和姐姐来说,比秦王或王妃来都温和太多了。所以姐姐不用愧疚。”
“可是――”宝庆懊恼,“让别人说就只有崔府丞和妹夫为难,你是弟妹,家里有还长嫂,想来秦王妃也不会找到你身上,就免得你夹在崔家和娘家和我之间难做――”
“我不为难。”纪明遥说,“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她笑说:“我在安国府是出嫁的女儿,便没出阁时,你看我们老爷难道会听我一句话?我在崔家更是才过门的弟媳,最多是替陛下、娘娘和公主传个意思,至于他们听过要怎么定、怎么走,我就是想参与,只怕说的话也没分量,何况我又不想管。”
“所以,怎样都随他们,”纪明遥重新躺下,“只要别耽误我吃饭睡觉就行了。”
宝庆愣了一会,才说:“你这……你也想得太开了!”
她也又躺下,问:“你就不怕崔家犟着不肯站在陛下身边,他们兄弟两个前程有损,也连累你吗?”
“姐姐若要听实话,那就是不怕。”纪明遥笑道。
对宝庆姐姐,她不介意透露出些许真实想法。她说:“一来,陛下不是为一件事与臣子意见不合便怀恨在心、不肯再加任用的昏庸之君,我也信以大哥和他的能为,不会让陛下舍得厌弃。二来,前程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再身居高位,我也只是凭封荫有诰命,与他们的比,都是虚名而已。我做一品诰命夫人,和我做六品翰林的娘子,除了奉承的人多些,凤冠霞帔更重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既然没有太大区别,”她问,“那我还有什么怕的?”
宝庆把这话琢磨了好一会。
“其实,你说的竟也不错……”
若不在“三从四德”“贤妻当与夫同心、尽心辅助丈夫建功立业”上想,她还真挑不出明遥妹妹话里的一点不是。
而她身为公主之女,除了姓氏从父,其余自幼皆是从母。即便皇外祖父去了,陛下也从未管禁过她什么,谁还敢让她温良贤淑、从父从夫?她看明遥妹妹这样也很好。
“但我这话只是说我自己,”纪明遥补充,“可不是说公主。”
“那我自然知道了!”宝庆笑道。
她想一想,又往明遥妹妹身旁挪了挪,小声说:“我娘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的。毕竟你知道,皇外祖父在的时候,她才是京里最风光的公主。方才你嫂子说起我打顾阳辉的事,可我娘那年说,若家里还是十年前一样,那顾阳辉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敢和我动手?他敢露出这个意思,早把家里的祠堂跪烂了,他全家长辈都得上我家磕头!”
今时今日,是和以前差太多了。
皇外祖父走的那年她才七岁,对家里的变化感受不算深,也还记得从七岁就是个界限。
在那之前,富贵荣华无极。在那之后,一天天就寥落下来了,往来家里的都是些旧人,再无新贵。
宝庆枕在明遥妹妹肩头。
纪明遥搂住她,忽然说:“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宝庆忙问。
“怪不得我们老爷那般坐不住。”
纪明遥笑了笑:“想来,他从小是国公之孙、国公之子,祖父和父亲都大权在握,独他虽任右都督,权势却日渐稀薄。他看着齐国公立功封爵,把女儿嫁给了陛下做皇后,自家却因先皇后去世,夫人连宫里都不大去了,他怎么能甘心呢。”
虽不如广宜公主府一日之间从天至地那般明显,但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十六年,安国公府的威势的确在缓慢下滑。
或者说,不止安国公府,所有勋贵家的地位基本都在下滑,几乎无有例外。
“可他又不似公主是顺势而为、谋定而动,只知乱来。”纪明遥懒得多说这个人。
就算撇开一切感情因素,她也不认为安国公所作正确。
宝庆当然也清楚安国公的打算。
她忍不住又一叹:“正是因为他,所以我娘不让我把这话告诉你娘。明遥妹妹,你也别和姨母说去,只说是我想你了,所以赶着来看你。”
“不说。”纪明遥答应,“让太太知道,也只是多添一重担心。或许还会让他以此为难太太,让太太找咱们做什么。真有变故,他才不会顾在太太的情分上对你我留手。反而你我好着――尤其公主越好,太太也多一条路。你请公主放心,我不会说。”
宝庆沉思半晌,也说:“怪不得呢。”
这回是纪明遥笑问:“什么‘怪不得’?”
稍有犹豫,宝庆才说:“怪不得我娘从前说你心宽又、又心冷,生在安国公府,真是可惜了。”
“但我娘说这话的时候真是在夸你!”她忙忙地找补,“真的!”
她说:“你知道,她们大人有时看人看事和咱们完全不一样!”
心宽又心冷吗。
品了品这几个字,纪明遥笑道:“我心冷不冷,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的手冷了!”
她对准宝庆姐姐的胳肢窝就动手!
“啊!”宝庆防备不及,被她得手,立刻尖叫起身,“你个坏丫头!!”
论力气和体力,纪明遥当然不是宝庆的对手。宝庆只用了三五分力,就很快让她兵败息鼓。
“好累!”纪明遥拿手帕给自己扇风!
今天的运动量够了!
“你那得扇到什么时候去?”宝庆下床给摸来扇子给她扇,一面问,“再快些还是慢些?”
“正好、正好!”纪明遥赶紧躺好享受。
但看她发丝都被吹起来了,宝庆还是稍稍放缓速度。
“忘说一件事!”
她突然想起来:“你知不知道,陛下和淑妃娘娘曾想让妹夫做二公主的驸马?”
“嗯?”纪明遥半坐起来问,“隐约听过。怎么了?”
她知道但从前没在意。
如果皇帝和淑妃真执意要让崔珏做驸马,一开始就不会有安国公府的事。而以这两位疼二公主的程度,若是二公主执意要嫁,崔珏就算已经定下亲事,也能让退了。
现在崔珏都成婚了,应该,更不会有问题了吧?
“我自己想了有两三天了,连我娘都没说。”宝庆也不大拿的准,“那天二公主和我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倒有三四句是问你。问你和妹夫成亲之前见过没有,好不好,我都糊弄过去了。我本以为这是陛下和淑妃娘娘让她多提崔家,可回想起来又总觉得不对劲。”
“除了这些,还有吗?”纪明遥忙问。
“没有了,”宝庆又仔细想了想,确定道,“一共就三句。”
她就详细地一句一句说:“第一句,她问我:昨日崔翰林和纪二姑娘成婚,你去看了?我说去了;第二句问:崔翰林远行一年,今日才成就好事,不知成婚之前与二姑娘见过几面?我说是不算多;第三句就问,你可知他二人好不好?我说新婚燕尔,自然是好的。”
纪明遥又慢慢滑在枕头上,仔细琢磨。
看她不热了,宝庆就停了扇子。
又见她想得两眼放空,宝庆不免好笑,便说:“我看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她真有那意思,还等到你们成婚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纪明遥打了个哈欠。
运动太剧烈,又躺了这么长时间,有点困了。
“这才多长时间,妹夫就这么让你牵肠挂肚的舍不得了?”宝庆不禁问。
“不是牵肠挂肚他。”纪明遥又打了个哈欠,“是我在想,若是宫中强令他休妻再娶,我该怎么走才能没那么丢脸……”她问,“陛下和淑妃娘娘应该不会要我的命吧?”
历史上是有先杀驸马元配再让人娶公主的事啊。
她不评价这些权势纠葛爱恨情仇,但不想做这倒了八辈子霉的元配。
“怎么会!”宝庆惊得一笑,“你也想太多了!”
纪明遥眼皮发沉,懒得张嘴。
宝庆自己又想了一想,也叹:“可你这忧心也不是全无道理。像我,都说我在外面横行霸道,可到了宫里,再怎么不耐烦也得忍着。真是人比人,就总觉得自己过得还没那么好――”
可她偏头一看,明遥妹妹竟要睡着了??
“哎呀,别睡!”她赶紧推人起来,“我好容易来一次,下次又得十天半个月才来呢,你就睡觉?”
“不睡……不睡!”纪明遥强行睁眼,让自己坐起来,靠着床头。
宝庆又倒一杯茶,塞在她手里:“快喝两口精神精神。”
纪明遥就低头喝茶。
正事都说完了,宝庆挤在她身边,嘻嘻笑说:“还没问你呢,成婚三四天了,妹夫和你到底怎么样?我看你们是拉着手去的,妹夫还吃我的醋,他是不是对你还不错?”
“姐姐都看见了还问!”纪明遥把茶杯塞给她。
宝庆放了茶杯,又打量她一回,笑道:“我看你只戴那两根簪子,就知道你过得还算自在了。”
明遥妹妹躺得鬓发微松,衣衫也乱了,不免让她更详细问:“那件事――”她半遮半掩地说:“是不是话本子里写的,索求无度――”她推着明遥妹妹问:“本来我还没这么想,可今日看了妹夫的情状,怎么和以前全不一样呢――”
纪明遥拉开了被子。
她钻了进去。
“你说呀!”宝庆把裹成一团的明遥妹妹推来推去,“就这么小气,一个字也不肯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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