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爸妈本来就不乐意供我读书,在他们眼里,只希望我弟弟能出人头地。”张颂冲着一旁的网吧努了努嘴,“我已经找到打工的地方了,我要早点攒钱,离开这个家。”
“网吧?”孟湘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暴风网咖”四字照片闪着刺眼的光,“这种地方……”
这条商业街虽然非常繁华,但都是娱乐场所,KTV、桌游吧、酒吧一应俱全,因此人员构成也比较复杂。
“放心吧,这网吧是我小叔开的,我要进去找他了,今天谢谢你。”张颂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早点回家吧,别在这里逗留了。”
直到张颂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家烟熏雾燎的网吧里,孟湘南还站在原地消化刚刚张颂说的话。
上周还一起在学校里聊天,人生的分水岭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她又望了一眼网吧闪光的招牌,心里却暗了几分,转过身,打算回家,却差点撞上两个男生。
“哟?”其中一个笑了一声。
孟湘南看着面前这两个分别染着黄毛和粉毛的男生,似乎没有比她大几岁,瘦猴似的,脸上透着红光,身上还有酒气,她没有理会,转身打算绕开,谁知粉毛却跨出一步拦住她。
“妹妹成年没有呀?”
“瞧你说的话,人家身上穿的还是校服呢!”
两个人语气轻浮、一唱一和、嬉皮笑脸,还试图搭她的肩,孟湘南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陆嘉显伸手扶住她的肩,扫了面前二人一眼,那两人一瞬间酒醒了不少。
“走吧?”他看向她,眼底是淡淡的笑意,“我送你回家。”
孟湘南抬头看着他,立刻点了点头,粉毛和黄毛低声发出了扫兴的嘘声,却也没赶拦。
毕竟陆嘉显的身板比他们高大不止一点。
走出这条商业街,孟湘南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小流氓早就不见踪影了。
陆嘉显的手只是虚搭在她肩上,身体也维持着礼貌的距离,此时见她不怕了,很快就将手收回到裤袋里,像是怕她尴尬。
“谢谢。”
“不用客气,我记得你,今天在学生会见过。”陆嘉显说话不急不慢,他站在来往行人中显得十分突出,白色的衬衣松开了前三颗扣子,却不显得流气,更像是随性,让孟湘南想起了曾絮那句关于他“很斯文”的评价。
“是的,我是六班的,孟湘南。”孟湘南见他也是身穿校服,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边……”
话问出口,孟湘南开始觉得不妥,她和陆嘉显今天才刚认识,完全不熟。
但陆嘉显并不在意,瞥了一眼灯红酒绿的商业街,淡淡道:“我就住这附近,你自己回家没问题吧?”
孟湘南连忙点头:“当然,我过个马路就可以坐车回去了,不用送我了。”
“好。”陆嘉显点点头,客气地冲她笑了笑。
目送孟湘南过了马路后,他转过身,眸色一沉,又重新走进了那条街。
暴风网咖隔壁是一家艺术酒廊,和周围花花绿绿的大字招牌不同,这家酒廊的招牌只有纤细的两个字,写着“无常”。
陆嘉显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启星中学的男款校服是白衬衫和藏蓝色长裤,酒廊暧昧的灯光在他脸上变换交替,锋利的明暗交界线折射出一副与刚才不太一样的面孔,门口的服务生迎上来问他有没有订位置。
“我约了周政。”陆嘉显言简意赅的表明来意。
“啊,您稍等。”服务生走到一旁和经理沟通了几句,便走过来回复说:“您往里走到尽头再左拐最后一间办公室就是。”
“谢谢。”陆嘉显略点点头。
直到陆嘉显消失在拐角,服务生才忽然回味过来,刚刚那个人好像……是个学生??
陆嘉显推门而入时,周政刚放下电话,他是这家艺术酒廊的老板之一,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合上,酒廊里的音乐声都被拦在外面,只剩下一口中古大钟在滴答作响。
“好久不见,嘉显。”
周政审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显然没把陆嘉显当小孩看待。
“坐……”他伸手指了一下沙发,自己转过身取了两只郁金香杯和一瓶威士忌,又放了一只酒杯在陆嘉显面前,倒上一些酒才坐下。
“你想打听的事,我问过了,顾家确实有在联系买家,只不过他们出价太离谱,一时半会肯定是卖不出去的。”
“联系过的买家有哪几个?”陆嘉显目光落在桌上的烟灰缸上,手指搭在桌面上虚点着,在脑海里思索着什么。
“就两个,其中一个你去年在法国还见过呢,是你舅舅陆行云的旧相识。”周政笑了一声,“原本他还想把画接回来算了,被我劝住了。”
“谢谢。”陆嘉显略一颔首,“您费心了。”
周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陆嘉显却始终没有动过杯子,周政打趣道:“我记得过年时你可替你舅舅挡了不少酒,酒量可以的。”
陆嘉显的神色稍放松了一些,笑道:“周叔,我还在念书。”
“在穗城不是待得好好的吗?为什么特地转学到北城来?”周政脸上的笑意敛起,目光锁定了他的脸,“就为了把画拿回来?”
陆嘉显抬眼,眸中的谦逊柔和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直白的漆黑,锋利而空洞。
“还有些事情要做。”他没有多说,却已经让周政心下了然。
“还真是和我想的一样。”周政嘴角挂上一抹笑,“你还恨着顾家吧?”
第三章 才转来两周就空降学生会副会长,邪门
启星中学在北城枫叶变红时开始了建校一百年的校庆筹备工作。
为了不过于分散师生的精力,校长决定把每年一度的校运会和校庆放在一起举办。
“哎,本来还以为至少可以连着玩两周,这下好,三天就全办完了。”同桌刘小桃一边整理这次秋季校运会的报名名单,一边抱怨道。
孟湘南一边写稿子一边叹气:“就是知道我们有这样的想法,才把两个活动放在一起速战速决的吧?”
虽然已经放学,但班上还有很多同学没有走,百年校庆,全校班级都要布置一下教室以示祝贺,这两天已经有许多教室外面挂满了学生的手工制品,高二年级有个班门口甚至挂了个纸糊的龙头,而高三生们本就因为学习压力大而格外苦闷,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名正言顺的放飞机会,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
“别的项目都很火热,但是女子800米和1500米还是没人报名……”刘小桃狂躁地挠了一下头,眼珠子忽然骨碌碌地转过来,盯着孟湘南。
孟湘南在她的眼神里读到了自己要被抓壮丁的倒霉讯号,正打算摇头拒绝,曾絮忽然从一旁杀了过来。
“走……”她拉住孟湘南的胳膊,“开会去,学生会。”
“现在?”孟湘南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好,走走走……”
孟湘南三两下收拾好背包,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刘小桃面前。
刘小桃:“……”
下了楼,曾絮并没有拉着孟湘南往校门口走,而是往知行楼去,孟湘南才反应过来。
“真开会啊?”
曾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已经开了有一会儿了,我们迟到了。”
……
“行吧……”刚刚还在为曾絮特地来解救她而感动的孟湘南轻声道:“怎么这个点还开会啊?”
“高二那个纸糊的龙头上新闻了!”曾絮忽然义愤填膺道,“学生会那帮卷王破防了,说什么高三生不能落后,要卷个更大的。”
“……”孟湘南满头黑线,只好尴尬的笑了两声。
直到跟着曾絮到了学生会办公室,她笑不出来了。
顾应昭也在,他坐在里侧的矮凳上,手肘撑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脚下的篮球,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神色。整个办公室里全是学生会的高三生成员,孟湘南的脚步不自觉地往曾絮身后挪了挪,她来的路上就早该想到顾应昭应该也会在……
早想到的话,她应该重新扎一下马尾让自己看上去更齐整些……
“方阵名单你们今晚就报上来。”站在正中间的沈如琢伸手推了下眼镜,“每个队选个队长出来专门对接这件事。”
“什么方阵?”曾絮小声问一旁的街舞社成员。
“献礼方阵,在校运会开场时出现,由学生会和各社团的高三生组成才艺小队,合成一个方阵。”街舞社的人小声替曾絮和孟湘南补课。
“献礼方阵?”曾絮眉毛直跳,脸上写满了迷茫,“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孟湘南回忆了一下那天看过的章程文件,因为校庆和校运会合办,所以校庆仪式上各位领导发表讲话后,就是高一、高二的班级的方阵入场作为校运会的开幕式,而高三因为学习任务紧张是不用参加方阵的,校运会各个比赛项目则在当天下午正式开始,最后两天会邀请其他学校的足球队、篮球队过来打友谊赛,可以说是全方位的展现学校的综合实力和学生的素质风貌。
沈如琢组织的这个献礼方阵大概是临时加进来的,孟湘南有些佩服他,虽然启星中学的学生会一直是给学生们锻炼组织能力和发挥特长的地方,但工作内容又多又杂,必要的时候还得当牛做马,到了高三还没有退出的基本都全凭热爱。她可以想象,临时加这样一个方阵,沈如琢不但要获得校领导的批准,还要和不少教职工打好交道,现在才能站在这里说服大家。
“虽然高三学习任务重,但我还是希望大家克服困难,抽出一点时间来准备校庆献礼,这是我们在启星的最后一年,社团节后学生会的大部分工作都要移交给高二的学弟学妹,又恰逢百年校庆,能留下各自青春的身影是个难得的机会。”
“至于每个小队的队长……”沈如琢打量了一下各社团来开会的人,为每个社指定了一个对接人,轮到篮球社时,他选了顾应昭。
“文案和音乐,各队队长整理出来后报给广播站。”沈如琢说话时指了指孟湘南,他话音刚落,顾应昭便朝孟湘南看了过来,虽然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但她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一些微弱的期待在孟湘南脑海中发芽,然而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能垂下眼掩饰。
正当沈如琢在做本次小会议的总结发言时,身后响起两声敲门声,孟湘南的思绪也被打断,她回头看去,只见陆嘉显站在门口。
“抱歉,去办些事情,来晚了。”他语气温和地道。
“正好,虽然明天才会正式公布,不过现在说也没关系。”沈如琢爽朗一笑,“你们是不是有些人还对他不熟悉?”
听到这句话的众人纷纷转过头看向陆嘉显。
“他叫陆嘉显,是转学生,和我在一个班,校庆期间可以把他当作临时副会长。”沈如琢介绍道,“这次献礼方阵的事情,要不是他帮忙还真不一定能批下来。”
孟湘南立刻感觉到周围人的眼神开始乱飞,办公室地小人多,当面议论实在不妥,于是大家纷纷开始用眼珠子交流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孟湘南的手机嗡嗡地震了两声,她点开微信一看,曾絮发的。
【才转来两周就空降学生会副会长,邪门。】
孟湘南哭笑不得的看向就站在她身旁的曾絮,她正装得一本正经,目不斜视。
而陆嘉显倒是神色如常,还礼貌地冲大家微微颔首。
孟湘南关闭微信,没有回复曾絮的消息,不知为何,她好像挺能接受的,和陆嘉显短短的两次接触都让她觉得这个人待人接物十分周到,言行举止也温和有礼,短时间内能和沈如琢两人一起说服校领导批准临时增加方阵,能力也可见一斑。
“没有问题的话,大家就都先回家吧,时间不早了。”沈如琢摆摆手,“曾絮和孟湘南还请留一下。”
众人三三两两结伴回家,顾应昭和孟湘南擦肩而过,孟湘南却发现他脸色似乎很不好看,和刚开始坐在角落里把玩篮球的状态全然不同,眉头皱起、嘴角紧绷,连撞到人也没有停留,好像一刻也不想在这待着。
心不在焉的孟湘南和失去耐心的曾絮又被沈如琢额外交待了几句,大意是当天报幕要为献礼方阵写一个精彩的介绍,曾絮已经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连点头后迅速告辞,拉着闷葫芦孟湘南就走,结果撞到了站在身后的陆嘉显,他怀里的一叠资料掉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曾絮连连道歉。
“没有关系。”陆嘉显只是微微摇头,蹲下身去捡纸张,恰好有一张飘到孟湘南脚边,她弯下腰去替他捡起来。
陆嘉显这时才留意到面前的人,就是那天出现在“无常”酒廊附近的女生。
“谢谢……孟湘南。”陆嘉显准确地记得她的名字。
孟湘南微微一笑,将捡起的纸张交到他手中,和曾絮两人一起从学生会办公室离开。
“你的个人资料都交齐了?”
“嗯。”
临出门前,还听得见里面沈如琢和陆嘉显的对话声,飘进她耳朵里。
直到走出知行楼,曾絮才好像又恢复了活力,又开始发挥娱记精神。
“太像了……那个陆嘉显和顾应昭简直长得像亲兄弟一样,你注意到其他人的眼神没有,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孟湘南没吱声,她脑海里是顾应昭走时那不悦的神情,以及刚刚那张飘到她脚下的户口本复印件。
她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只是捡起纸张的那一刻不小心就映入眼帘――
陆嘉显;汉族;出生日期:1999年12月22日;曾用名:顾嘉显。
第四章 被选择原来并不是一种必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孟湘南第一次见顾应昭是在八岁那年。
进入小学一年级后,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私底下谈论自己想去哪家初中念书,毕竟开学的第一次家长会,班主任已经开始提起“小升初”的规划,父母回到家中自然耳提面命地鞭策孩子,有些甚至刚走出教室就开始长篇大论。
孟湘南的父母却是个例外,当她回到家时,没人有空操心她将来升学的问题,反正她考试成绩每次都很不错。
用孟庆军的话来说,就是“读什么学校都得靠她自己,考不上那也是她的命,做家长的哪能事事都管着。”
孟湘南还记得爸爸说这话时就坐在客厅里,架起一桌麻将,一口烟吐出来能把牌桌上四个人都染得面目模糊。
“她才六岁半,懂什么?我们不替她操心谁替她想!你就是不想管,只想玩。”姜玲一边收拾饭桌一边回呛丈夫。
“她说话都说不利索,你先操心操心这个吧!”
爸爸后来说了什么,孟湘南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他叼着烟,双手一推一绕,像打太极一样,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就再度响起,伴随着他朋友们此起彼伏的笑声。
妈妈永远在做家务,爸爸总是弄得一屋子烟熏雾燎,客厅里的麻将声好像从未消失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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