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见他是这样的状态。
“有空的时候再还给我吧。”顾应昭摆摆手,向她告别。
回到自己座位上时,她感觉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要变成一滩水,化在课桌上。
做贼心虚、草木皆兵,大概就是她这样。
可曾絮怎么会嗅不出可疑的气味,她一手撑着脸颊,仔细打量了一下孟湘南,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有情况。”她凑近孟湘南,“小南,你学坏了,是不是偷偷干了啥?”
孟湘南转移话题:“你有没有觉得顾应昭今天怪怪的?”
“有吗?”曾絮摸摸下巴,“我又不暗恋他,我怎么会注意到……”
“你小点声。”孟湘南被“暗恋”两个字踩住了尾巴,举手求饶,环顾四周,还好周围没人注意到她们在嘀咕什么。
曾絮:“那你老实交代。”
孟湘南只好简短概括了一下自己昨天是怎么一时脑热偷偷往顾应昭包里塞纸条并且在晚上顺利和他聊上天的。
交代完一切,曾絮两个眼睛已经瞪得像铜铃,整个人就像一个即将烧开的水壶,孟湘南在她要尖叫出声之前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冷静一点!”孟湘南两只手死死的按着曾絮的嘴。
“……”曾絮嘴都张不开但还是叽里咕噜的发出一串怪声音,好不容易掰开孟湘南的手,她才把刚刚含糊不清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还真敢啊!难怪我妈老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孟湘南冷冷地盯着她。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闷声发大财’……”曾絮笑嘻嘻地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孟湘南想,她已经过界了,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总比再聊下去被顾应昭发现那个故弄玄虚的“恶作剧”是她干的好。
如果真的有心去探究,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曾絮:“别啊,既然已经开了头了,就继续聊下去啊。”
孟湘南斩钉截铁:“不要,感觉像个变态。”
匿名联系,不肯透露身份,白天还在人面前装作无事发生,感觉有点猥琐。
“又没叫你骚扰他,这不就是网络聊天吗,这年头谁还没几个网友……”曾絮又开始了,“分享分享日常又没关系,偶尔表达一下关心,完全是很正常的交流啊。”
孟湘南淡淡睨她一眼,她已经决心不再第二次上曾絮的当了,索性再次转移话题。
“街舞社的音乐还没给过来,明天就校庆了。”
“他们副社长不就在隔壁班吗?”曾絮这下思维倒跳得快,“我和她熟,现在就可以去要。”
曾絮风风火火的跑出去,孟湘南刚清静不到五分钟,她又脚下带风的杀了回来。
“街舞社那边今天下午就会把音乐传过来的。”曾絮道,“不过这不是重点……”
孟湘南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八成又搞到什么八卦了。
“你猜我刚刚看到什么?那个陆嘉显,和沈校长站在一起聊天,看上去好像很熟的样子。”
启星中学扩建后的新教学楼是H型的,高一到高三年级分别分布三个楼层,长长的过道两端尽头是卫生间,卫生间和教室之间隔着水房,从水房开始,才是各个教室和教师办公室,而正中间则是天井和半封闭的走廊,本着丰富学校生活的精神,学校在这里做了宣传墙,还种了绿植,说是天井其实最顶上还是封了一层玻璃顶,走廊是通风的,天气不好时,学生们最爱课间在走廊旁扎堆,聊天吹风。
曾絮就是在那里找到街舞社的副社长李萌的,和她靠在走廊扶手上聊了没两句,就远远看见行政办公楼前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陆嘉显,另一个则是副校长沈墨。
“沈校长?”孟湘南想了一下,“沈如琢的叔叔?”
第九章 我就说他邪门吧
启星中学除了一位正职的校长外,还有两位副校长,其中一个便是沈如琢的亲叔叔,沈如琢当年是以全市前五十的成绩考进启星中学的,就任学生会会长后也一直认真负责的工作,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人去八卦这层亲戚关系了,偶尔提起也是感叹沈家家风良好,一个个都是会读书的,沈如琢的父亲也是北城文艺圈内有名的画家。
“我就说他邪门吧,高中最后一年还转学,一来就进了学生会。”曾絮道,“八成是沈校长送进来的。”
可沈如琢看上去又不像是和陆嘉显很熟的样子,想到今早那袋热牛奶,孟湘南觉得自己不该背地里议论人家,便道:“说不定人家是被当做人才引进的呢?”
曾絮撇撇嘴:“这么多人才,怎么就我不是人才?”
孟湘南“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了呢?”
“校庆过后,就要就第一次摸底考的成绩召开家长会了,分数虽然还没公布,但是我知道我肯定是完蛋了。”曾絮想起这件事就头疼,“校运会一结束,我就是秋后的蚂蚱……到时候肯定免不了一顿骂。”
响亮的上课铃盖过了曾絮的哀嚎,孟湘南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反正以她的性格,就算天要塌下来,不到半小时她又能愁容散尽、生龙活虎了。
想到这里,顾应昭那略有愠色的脸又出现在她脑海。
他不开心,连眉眼都冷了下来。
尖锐而嘹亮的上课铃覆盖了整个校园,行政办公楼楼下的人也能听得很清楚。
“上课铃响了,快回去吧。”沈墨笑着冲陆嘉显摆摆手。
“好,那我先走了,谢谢沈老师。”陆嘉显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笑容。
“行,记得给你爸爸回个电话!”沈墨一边往楼里走还一边不忘了叮嘱他。
陆嘉显独自往教学楼去,脚步却由急到缓,脸上那一副熟练的温和谦逊也逐渐冷了下去。
早上来行政楼领习题册时,就遇到了沈墨,沈墨留了话,让陆嘉显上午课间有空的话来找他一趟。
其实他多少猜到了沈墨单独找他谈话的原因,沈如琢的父亲沈清和他父母是大学同学,沈家过去和陆家又有交情,这次他能转入启星中学,也是陆行云托了了沈墨才能如此顺利。
顾海想要找他打听自己的儿子,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陆嘉显这些天把所有的陌生电话都给挂了,这其中有一个号码反复呼叫了五次,想必是顾海从什么人那里打听到了他的手机号。
他不接,只是因为之前搬家、办入学的事情太多了,还不想腾出精神来应付他,现在想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
夜幕降临时,顾海来到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
按照陆嘉显和他约定的时间,他早到了一刻钟。
服务生问他要喝点什么,他年纪大了,早已不喝咖啡这种东西,只要了一杯菊花茶,至于陆嘉显爱喝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在这次和陆嘉显取得联系之前,他已经有八年没有见过这个儿子。
就连他十一岁丧母时,也没能见上一面。
顾海记得那年,他赶到穗城那天,天上下了很大的雨,他在陆家宅邸前等了很久,最终只等来了已故前妻的哥哥陆行云。
陆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很早就在外打拼的长子陆行云更是倨傲而狠戾,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推进雨里,让他滚。
陆行云那一双如同野兽的眼睛轻蔑的看着他,说如果再让自己发现他来找嘉显,就算他逃回北城也要打断他的腿。
他没再去过北城。
而现在,过去这空白的八年因为陆嘉显突然回到北城来,而似乎变得可以弥补。
顾海若有所思的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再抬起头时,陆嘉显已经站在了包厢门口。
陆嘉显比他想象中要高大许多,身材挺拔、落落大方,长着一张与他年轻时十分相似的脸,唯有那一双眼睛不像自己,像他的母亲,他眉眼之间是平淡而疏离的客气,让顾海恍惚觉得刚刚那一闪而过的阴郁底色是自己看错。
“你来了。”顾海站起身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逐渐尴尬。
陆嘉显倒是大方的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你……你喝什么?”顾海伸手去按服务铃。
“不用了,我喝水就好。”陆嘉显笑意不达眼底,“好久不见,爸爸。”
他手指轻轻搭在桌面上,气定神闲,和顾海的心慌意乱全然不同。
顾海没想到这一声“爸爸”比想象中来得快,鼻翼边的两团肉把他的眼睛弯弯拱起,压都压不下去。
“诶!”他有些喜出望外的应了一声,“怎么回来也不和爸爸说一声?”
陆嘉显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分毫不显,缓缓地说:“我想你应该不太方便。”
顾海的脸色僵了一下,他当然听懂了陆嘉显的弦外之音,笑了笑:“阿昭和你是亲兄弟,现在你们又在同一所学校,男孩子嘛,打打闹闹就熟了,你映雪姨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会欢迎你来家里吃饭的,她在你小时候还带过你呢,记得吗?”
陆嘉显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甚至终身难忘。那年顾海和陆晚萤打离婚官司争他的抚养权,顾海为了不让陆晚萤带走孩子,把九岁的他藏到了江映雪住的地方。
褐砂石的别墅,真是好气派。
他四岁前,一家人都挤在八十平的小房子里,直到五岁那年顾海赚了大钱,家里才换了一套大平层,九岁那年被强行送去江映雪那,他才知道原来父亲在外面给情妇买房,一出手就是别墅。
江映雪住着童话一般的房子,享受着佣人的伺候,在顾海回来时,她才会对陆嘉显态度亲密,表演一出疼爱孩子的戏码。
只有陆嘉显自己心里清楚,她比谁都想毁了他。
“怎么忽然想要回来呢?”
陆嘉显在顾海眼中察觉到一丝怀疑,抬眼道:“和陆行云吵架。”
“你舅舅那个人的确是不好相处,就算是你外公,当年也看不惯他。”顾海闻言果然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他和陆晚萤结婚时就和这个大舅哥不对付,如今听到陆嘉显这么说自然是一百个赞同。
“那他也肯放你回来?”
“我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孩子。”陆嘉显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顾海看他说起这话时似乎有一些落寞,立刻就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来家里吃顿饭吧?你一个人在这边,又是高三生了,生活上没人照顾怎么行?你舅舅这些年生意做得大,事情多,而且……到底他也没有自己生养过孩子,哪里懂这些。”
陆嘉显却只是微微低下头,客气的笑了笑,并没有立刻答应。
顾海见状,嘴唇嗫嚅:“是爸爸对你有愧……嘉显,爸爸当年真的不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陆嘉显看向顾海,他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曾有过一个女儿。
“如果可以,我还想看看母亲当年的画。”
陆嘉显见时机成熟,顺势提出了要求,这才是他来见顾海的真实目的。
第十章 这世界上的所有奇妙的事都讲究一个时机
陆嘉显回家时已经是八点了。
背包被他随手一放,歪倒在沙发侧面,一室黑暗的客厅里,只有电视发出刺眼的光。
他手上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的换着台,只是不希望这间屋子里过于寂静。
顾海对于他要看画的要求满口答应,热情的邀请他周末回家吃顿便饭,说家里还收藏了一些画。
顾家这些年一直想要变卖私产套现,一定是财务上出了问题,只是这个问题有多大他还不太清楚。
电视机的光在他的脸上跳动,映衬得他眼酸,转到某个台时却忽然停下。
一条艺术展的新闻跳进他眼里,主持人在讲解国画大师陆洲的生平,而特写正停在一幅山水画作前。
小时候妈妈带他看过许多遍,都是他外公的画作,而他从来只在画册上才能见到。
除了一幅《梅花鹿舐犊图》,那是陆洲在陆晚萤出生后提笔画下,送给小女儿的。
陆行云如今虽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提起这件事仍旧伤心,他出生时父亲什么也没画,只有妹妹有这个待遇。
而陆嘉显知道,母亲陆晚萤去世前最遗憾的事,就是失去了这副《梅花鹿舐犊图》。
它现在被存放在顾家,待价而沽。
就像陆洲最宝贝的小女儿,当年为了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不顾父亲的反对,远走他乡,陆洲一气之下和女儿断绝了关系,决心不对顾海和女儿提供任何经济上的帮助。
一开始自然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一穷二白的顾海靠着艺术世家的陆晚萤还是吃到了不少人脉红利,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陆嘉显记得,五岁那年,他们一家人搬进了大房子,但很快噩梦也随之而来。
父母离婚那年,陆嘉显才知道,父亲在外面还生了一个孩子,只比他小一岁。
年少时怎么看都风流倜傥的心上人,如今早已露出原型,面目可憎,陆晚萤可以跟顾海一起吃苦,但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不忠”的苦果。
抚养权的官司让两人撕破了脸,陆嘉显被判给了陆晚萤,可顾海把他送到情妇那,根本不肯把儿子交出去。
江映雪自己的儿子放在老家都不敢带过来,偏陆嘉显还天天在她眼皮底下,自此她的恨意全泼洒了在一个九岁的男孩身上。
这条新闻不过一分钟就播放完毕,主持人再说什么陆嘉显也没兴趣听,他眼睛酸,卸下温和面具,现在在这一室黑暗中的,只有一个困倦的灵魂,处心积虑、怒火焚身、不得安宁。
背包里的手机突兀的震了一下,才将他从蔓延开来的痛苦中拉回。
他从沙发上直起身,有些不耐烦的去拿手机,点亮屏幕,一个可爱小鸟的图标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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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湘南课间的时候就把作业完成了一半,回家后写完另一半,又刷完今日份的题库,始终觉得心里嗡嗡作响。姜玲又要去出差,每次她去出差之前,脾气都很暴躁。
因为这会让她想起小时候为了孟湘南在孟庆军面前不得不低头的时刻。
没人带孟湘南,她得求人,孟庆军不给赡养费,她还得硬着头皮去要。
有一阵子,孟湘南甚至觉得自己既是绑匪、又是人质,妈妈所有的不开心,都是因为被她所束缚。
她的口吃日益严重,姜玲带她看了很多医生都没有用,她越来越不爱说话,她想,只要不开口,就不会惹人厌烦。
直到后来在顾家遇见了那个男孩,他把自己喜欢的故事书念给她听,一遍遍的引导他,直到后来孟庆军越来越忙,她没再去过那间别墅,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保姆叫他小少爷。
后来在启星中学重遇那张熟悉的面孔,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顾应昭,是顾家的独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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