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迟休觉得即便他们作为孤儿,也是跑在光里的。
而她。
注定浸在黑暗里。
回去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念着明天要去程家,整晚都断断续续地做着梦。
梦见小时候的一些琐碎。
母亲的影子很淡,迟休抬眼望去,看不清她的脸。
外婆嗔怪的声音若隐若现。
又是说她太晚回家,又是说她吃饭吃太少。
记忆一点点模糊。
凝结在那只被鲜血染红的手上。
迟休呼吸加急。
“……是吗?你改名字了?”一个陌生男人狰狞地笑出声,“但是没关系……”
“……厄运缠身的人,注定黑暗……”
“包括你身边的人!”
汽车急刹的声音在耳边真实重复。
砰――
迟休倒吸一口凉气,顿时从床上坐起打开灯,慌张拿起床头柜上的镜子。
撩开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她颤着手抚上左眉尾的一颗痣印。
一颗早在七年前祛掉的痣。
第7章 (七)程家
迟休站在门前,犹豫片刻。
摁响门铃。
半晌。
门打开,门内高大的男人让迟休一愣。
“程钧启?”
程钧启不耐烦皱眉:“进来。”
迟休依言进门。
“你怎么回来了?”迟休跟在程钧启身后,淡淡开口。
“老头子叫回来吃饭。”顿了顿,程钧启懒懒补充,“不然他要去珠穆朗玛峰跳崖。”
“……”
穿过诺大的庭院,一栋红瓦白墙的三层楼房矗立眼前。
引着迟休来到一楼客厅,程钧启指指二楼:“程老头在楼上,我妈在后院,程问意待会儿回来。”
迟休掀了掀眼皮。
“那你呢?”
程钧启转身:“我不在。”
“……”
迟休放下手里的东西,刚在沙发上落座,楼上又传来咳嗽声。
“处秋啊,你来了?”
迟休起身:“程叔叔。”
程见君缓缓下楼,迟休忙上前扶他坐下。
“这么久没见,最近过得怎么样啊?”程见君满脸和蔼。
“很好。”
“每次都这样说……”程见君接过迟休递来的茶水,“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最近天凉,要添衣……”
“哦对,听问意说你打算开……个人工作室了?”
“嗯。”
“好好……”程见君微微颔首,“我们离得远,问意离你离得近,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她说。”
迟休轻轻点头:“好。”
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
迟休撇过头,齐湘正拿着修花剪靠近。
看见迟休,齐湘淡淡点了点头,随后往厨房走去。
全程面色冷淡。
程见君叹气:“你齐阿姨最近身体也不见好,我们俩啊……”
迟休却转话锋。
“叔叔,今天刚买的葡萄还不错,我去给您洗些尝尝。”
程见君微怔,随即应声。
迟休提着葡萄,熟络地走进厨房。
齐湘恰在菜板上忙碌。
迟休安静走向洗碗池,拿出葡萄清洗。
沉默――
“迟休。”齐湘打破寂静,“帮我从冰箱里拿两个鸡蛋。”
迟休淡然嗯了一声,移步打开冰箱。
齐湘接过迟休递来的鸡蛋:“待多久?”
“今晚就走。”
齐湘闻言,不再问下去。
迟休瞥一眼齐湘的背影,端着洗好的葡萄走出厨房。
迟休。
这是齐湘为她起的名字。
她是程家唯一这样叫她的人。
也是唯一不喜欢她的人。
迟休在客厅又和程见君闲谈一会儿,程问意也赶到家。
但刚冲进门的程问意脸色不太好。
程见君笑笑:“问意回来了?”
“程老七在哪儿?!”程问意怒踩高跟,奔向三楼,“程老七!!你他妈给老娘滚出来!!”
不明所以的程见君看向迟休,迟休也摇摇头。
直至程钧启被程问意从楼上踹下来,程见君忍不住开口劝劝。
“问意啊,别把钧启管太严了。”
“我管得严?!”程问意摊手,“就他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逼样没了我他能在这行混?!”
“……”
程钧启无语:“程问意,你他妈脑子有坑吧?你搞你的房地产,我开我的酒店,你他妈管那么宽干什么?!”
“……”
最后齐湘从厨房里站出来大喝一声。
“够了!”
姐弟俩一惊,瞬间老实。
迟休无奈闭眼,习以为常。
在这个人均身高一八零的家庭里,她从不插嘴。
“三十几还在跟二十几打架,成何体统?!”
“洗手!吃饭!”
餐桌上,程问意习惯性地向程见君报告公司最近的情况,齐湘时不时建议两句,程钧启和迟休则安静埋头扒饭。
“……处秋还是这么文静。”
迟休抬眼,看着满眼笑意的程问意懵然。
什么时候扯到她身上了?
“问意姐说笑了。”迟休应付似的笑笑。
“是啊……白驹过隙……”程见君也不住感慨。
迟休睫毛颤了颤,不作反应。
-
十五年前――
湛桥陵园。
淅沥的雨点连绵不绝。
一个高瘦的少年撑把黑伞,怀里搂一束白菊,在墓碑前止步。
“喂,你谁啊?”
蜷在墓碑前的女孩缓缓睁眼,浑身湿透,身体因发育不良而显得过分瘦弱。
见到少年,女孩如同受惊的小兽,眼神立时警惕。
“哑巴?”
少年疑惑,身后走近一个女人。
“干什么呢?”女人拍开少年,看见碑前的女孩时一愣。
“你是……?”女人怀疑自己的眼睛,“秋晚阿姨……”
听到“秋晚”二字,女孩眼中的警惕缓了些,但仍不出声。
少年嗤笑:“这小鬼就一哑巴。”
女人冷眼瞪回去:“闭嘴。”
“你好。”女人朝女孩温柔伸出手,“我叫程问意,是你妈妈朋友的女儿,你很小的时候我们见过。”
“小姑娘,跟我们回家吗?”
家。
女孩敏锐捕捉到这个字。
她望着女人,眸色闪了闪。
女孩顾不上对方善或恶,在雨帘中茫然伸出手。
再被人紧紧握住。
女孩被带到一个明亮而陌生的房子,程问意细心替她沐浴、梳妆,再让她好好吃了一顿饭,从先前狼狈的模样变成眼前清秀而美丽的少女。
程问意很喜欢女孩,围着她看了又看。
女孩依旧茫然,直至被带到程见君面前。
程见君见到她的那一刻,突然哽咽:“秋……秋晚?”
女孩摇头,程见君有些收不住情绪,忙解释:“不,不是……你跟你妈妈,很像。”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想了想,轻轻开口。
“迟处秋。”
程见君一听,难掩激动。
“处秋……处秋……”程见君抬手颤抖着去揉女孩的头,“你,你外婆在哪儿呢?”
女孩闻言,脸色微沉。
“死了。”
程见君神色凝住,与程问意面面相觑。
女孩面色平静:“三天前死的。”
一旁的程钧启也被女孩异于常人的平静惊到。
程见君试探询问:“那,找到你爸爸了吗?”
女孩面色不改:“没有。”
三人对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齐湘很快发现被领回程家的女孩。
但看到女孩那张脸时,也下意识讶异。
“秋晚?”
被尘封的情绪冲破束缚,齐湘莫名有些恼怒。
“你是她女儿?”
女孩点头。
“叫什么名?”
“迟处秋。”
齐湘虽心有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和女孩交谈。
“程家会收养你,这点毋庸置疑。”顿了顿,齐湘声音不带情绪,“但你的过往必须撇去。”
女孩低头,没说话。
“迟休。”齐湘再开口,“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
“希望你――”
“休止过往与执念。”
“重新开始。”
-
程见君又咳嗽了两声,齐湘忙抬手去抚他的背。
“处秋啊,当真不留下住两天?”程见君看着门外迟休缓缓道。
“嗯。”迟休颔首,“最近工作很多,工作室的装修还要推进,就不留下来了。”
“……行。”程见君又面向程钧启,“你捎上处秋一块走吧,大晚上不好打车。”
程钧启懒懒点头。
车上。
迟休看着手机,和韶谌的聊天记录停在几天前。
“程钧启。”
“昂?”
“送我去南水区文化街。”
车辆在迟休工作室楼下驶停。
“喂,迟处秋。”
下车的迟休转身。
“没事回去看看程老头。”程钧启散漫抬眼。
“那你呢?”
“没空。”
“……”
程钧启关上车窗,驶离车辆。
迟休抬头,工作室的灯还亮着。
带着疑惑,她缓步上楼。
推开门,韶谌正站在屋内望着窗外发呆。
听到动静,韶谌转身,看见进门的迟休怔了一瞬。
迟休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韶谌淡定:“过来看看灯光效果。”
迟休抬头望望装修师傅临时接的电灯线陷入沉思。
韶谌转移话题:“忘了跟你说,考虑到你画画时颜料的泼洒,临时决定把木制地板换掉。”
“嗯。”
迟休不多作反应,站在窗前远眺夜色。
“你……”
迟休倏忽转身,仰头撞进韶谌的目光里。
如同竹林般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迟休呼吸一滞。
韶谌垂眸,定定看着眼前的迟休。
“怎么?”韶谌挑眉,“还有事儿?”
迟休愣愣注视着韶谌的黑瞳
少年的影子似乎还在他身上。
耳畔的欢呼声隐约重现。
迟休坐在操场边的观众席上,人群的喧闹赶不走她的困意。
她放弃抵抗,合上眼皮。
又被一阵呐喊声惊醒。
迟休恍惚睁眼,几个人影从赛道上飞速掠过。
顿时,观众席上爆发出如雷的欢呼。
迟休茫然带上眼镜,往终点方向望去。
彼时韶谌冲过终点线,代表胜利的红色飘带撞在腰间,胸口的轮廓随着呼吸剧烈起伏,不经意间抬手撩起额前汗湿的头发,露出少年略显粗犷的线条。
迟休愣了愣,一时竟没能移开眼。
她突然想起前两日看过的一幅画,画中描绘的少年阿多尼斯身披红绸,厚重却不失明艳的色彩无不渲染着阿多尼斯的意气风发――恰如远处被晨阳笼罩的韶谌。
少年被掌声与欢呼簇拥,她远远望着,心跳没了量度。
直至看到一群人蜂拥着朝赛道尽头跑去,迟休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每个运动员都指定了一个人为自己当后勤或者作为接应。
迟休的名字莫名其妙被韶谌填在表格上,喊到她时,迟休望着同桌的韶谌懵然许久。
她抓起水瓶和毛巾,也朝赛道走去。
其余运动员立马瘫在接应自己的人身上,迟休见状有些局促,但还是老实上前把毛巾和水瓶递给韶谌。
韶谌接过东西时笑了笑,随即上前一步。
俯身将头抵在迟休的肩上。
韶谌闷闷出声:“让我靠会儿就行。”
迟休身体僵住。
片刻,韶谌立起身,看着茫然的迟休戏谑勾唇。
“怎么?还有事儿?”
……
迟休收回思绪,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没有。”一顿,迟休转身朝门口走去,“你早点回去吧。”
说罢,迟休从韶谌的视野中消失。
韶谌收回视线,挠了挠发红的耳垂。
迟休疾步冲到楼下,试图冷静。
耳稍的热意久久不褪。
第8章 (八)撩拨
韶谌皱眉注视聊天界面。
周二――
迟休:有事,不来
周三――
迟休:有事,不来
周四――
迟休:不来
……
每一条消息下边,韶谌都恭敬回复“好的”。
虽秉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但韶谌莫名有种错觉。
好像在为自己装修工作室。
墙面及其他硬件设施基本完工,味道也散了挺久。
韶谌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又拿出手机试着给迟休发消息。
―在?
半小时后。
―说
韶谌指尖在键盘上敲击。
―硬件基本完成
―得去家具城选购软装
这次迟休秒回。
―什么时候?
韶谌扬眉。
―就明天
第二天。
迟休站在家具城外等了许久,也不见韶谌的人影。
远处,两个男人逐渐靠近。
迟休眯了眯眼,还是决定带上眼镜。
韶谌一袭黑色卫衣,双手插兜,身旁走着个矮他一头的男人――杨觉。
还没走近,韶谌便朝杨觉摆摆手,说了些什么,杨觉一脸不悦地离开。
直至身长鹤立的韶谌在她眼前站定。
“再多看一眼。”韶谌垂睫,目光带上轻佻的意味,“得加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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