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言冬只得收起手机,心里想着以后再找个时间,替阿拉丁送他一个回礼。
她来到卫生间,才发现郑亦修的“几瓶”,是摆满了储物架的程度。
这,得用到阿拉丁几岁啊?
而且,储物架上的洗剂和消毒液全都是同一种香型――
栀子花香。
实在看不出来,郑亦修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成熟男人,内心竟然住着喜欢花香的小公举。
言冬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阿拉丁究竟是我的狗,还是他的狗?
最后,洗剂和消毒液言冬各拿了一瓶,和阿拉丁的其他东西一起放在袋子里拿走。
送言冬出门时,郑亦修交代道:“我最近要出几天远门,阿拉丁暂时不要送过来了。”
值了一个大夜班的言冬脑袋有些迷糊,听见这句话,她的大脑神经反应了两秒。
然后,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问道:“去云城?”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知道这些隐秘。
郑亦修眸光一凝,没有否认。
言冬张了张嘴,本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只能善意地提醒道:“星然姐昨天刚走,你如果不想被她发现的话,可以错开时间。”
郑亦修终于确定,言冬已然知道了当年的一切。
他漆黑的眼眸有如一汪深潭,复杂的情绪在其中翻滚,让人看不真切。
是贺星然告诉了她吗?
不可能!
连贺星然自己都不清楚。
那会是谁?
郑亦修捏了捏眉心,胸口翻腾起久违的烦躁。
他本以为自己掩盖得足够好,可发生过的事终归是有痕迹。
想查,总是能查出来的。
言冬已经知道他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去,却没有选择远离,这是不是代表着……
她并不介意?
郑亦修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避开言冬的目光,沉声道:“这件事,不要告诉星然。”
听见这句话,言冬不觉得奇怪。
她点点头,道:“这是你和她之间的事,本就应该是你亲自和她说。”
郑亦修“嗯”了一声,神色疲惫,“我想静一静。”
言冬抱起阿拉丁,轻声说了句“再见”,转身离开。
有些痛苦,是需要直面的。
她帮不了他。
能够救赎他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
为了避开贺星然,郑亦修去的第一站不是云城,而是n州。
飞机落地后,转大巴,再转公交,几经周折,郑亦修终于抵达n州通明辖区的一个小镇。
他在超市买了一些糕点水果,拎在口袋里,步行上山。
十多分钟后,一座矮矮的坟墓出现在他眼前。
材质普通的陈旧墓碑上,刻着一行大字――
显妣郑文静孺人之墓。
郑亦修把祭品一一摆在墓碑前,指尖碰到泥土时,忽然一顿。
矮矮的杂草根部,竟有着一片黑色的灰烬。
因为怕火,郑亦修祭拜母亲时,从不点蜡烧纸。
他们在n州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那这个祭拜的人,又是谁?
郑亦修想不到答案。
他摆好祭品,跪坐在墓前,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那块被风雨侵蚀的墓碑,看了很久。
“妈,今年出了点意外,所以我提前回来看看您。”
提到“意外”时,郑亦修回想起那天的场景,眼神忽然柔和了许多。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朋友,不敢和谁亲近,但是对她,我好像……有些控制不住。”
“那件事,她知道了,可我不敢多问一句。”
郑亦修自嘲地笑笑。
他快三十了,人生百年,已走过近三分之一,竟还是如此胆怯。
过了好一会儿,郑亦修又开口问道:“妈,如果当年你知道会引起火灾,会害死一个无辜的人,你还会选择自杀吗?”
这个问题,郑亦修每来一次,都会问一次。
而人生从没有如果。
贺建业已经离开人世七年,他默默付出再多,也不能还贺星然一个活生生的父亲,还她有父亲陪伴的七年时光。
从医至今,他在手术台上救了许多人的命,可七年前欠下的这条命……
恐怕是还不清了。
直至夜幕降临,群星闪烁,郑亦修终于起身离开。
待他走远了,山头另一面的树林中蹿出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青年。
他看着郑亦修远去的背影,果断拿出手机打电话。
“老板,有收获!我刚刚在您说的地方蹲到一个人……”
“有!有照片!连视频都有!”
“您放心,肯定是他!我可是亲耳听见他对着那个坟堆叫妈!”
“好说好说,那咱们先头谈好的钱……”
“我张三可是方圆十里最守信誉的人,只要钱到位,照片和视频保准发给您!”
“悖∥胰鲜兜娜硕嗔巳チ耍不管他坐汽车还是火车,只要他拿身份证买票,别说名字,就连身份证号我都能给您打听到!”
……
言冬再次见到郑亦修,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跟在张芸身后,去肝胆外科术前访视。
去之前,言冬明明看见病人的主管医生是姓黄。
当她们进到病房里时,站在患者床边的却是郑亦修。
第56章 虫癌
病人是一个四十七岁的男性。
身材偏瘦,黝黑的皮肤和穿着打扮都带着鲜明的地域特色,就算是在病中,脸上也始终挂着淳朴的笑容。
陪护椅上坐着的家属们见又来了两个医生,连忙站了起来。
年长的那个中年女性站在前面,朝张芸和言冬笑着问了声好,“医生,是准备讨论手术方案了吗?”
张芸点点头,“嗯,我是麻醉科的,来看看病人。”
年幼的女孩则显得很腼腆,在陌生人走进时,指尖攥紧了女人的衣角,瑟缩在她身后。
言冬先问了一些问题,又和他们讲解了麻醉的必要和术中风险。
待她说完,张芸又补充了几句,最后便是签字。
两夫妻都不会写字,那个缩在母亲身后的女孩终于站了出来,在访视单上写下父母的名字,再交由夫妻二人按手印。
言冬看着女孩过分宽大的T恤衫,以及她走动时布料下遮掩不住的轮廓,眼里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走吧。”张芸说道。
言冬只得收回目光,转身朝外走。
从进入病房,到访视结束,言冬只在最初的几秒看了郑亦修一眼。
匆匆一瞥,然后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工作中。
郑亦修欣赏于她的工作态度,可心里莫名有些不愉。
当下,张芸和言冬就要离开,郑亦修和病人交代了几句,而后长腿迈开,追在她们身后。
“张姐!”郑亦修叫住了张芸,“这台手术麻烦你帮我排第一台。”
“你们科的手术,但凡是切肝的,那个不是第一台?”
张芸不理解他的多此一举,以为他休了几天假,生疏了,“你主刀?”
“肖主任主刀。”
郑亦修回答完,又解释道:“这个病人十一年前就有过肝包虫病摘除的手术史,现在复发以后,泡型和囊型并存,手术难度比较大,所以肖主任让我回来当助手。”
“嗯,我会注意把控麻醉时间的。”张芸也看过病历,知道这场手术肯定是个大工程。
她还有其他病人要看,正准备和郑亦修道别,却发现他目光所向的人,是言冬。
张芸眼皮一抬,又看了看羞怯低头的言冬,顿时明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下一秒,她认为“羞怯”的言冬主动抬起了头,“郑老师。”
“嗯。”
郑亦修应了一声,轻飘飘的,似暖风掠过峡谷。
“这个病人的女儿,也患有包虫病吗?”言冬疑惑道。
包虫病,对于城市地区的人们来说,可能有些陌生。
而对于牧区的居民来说,包虫病是令他们闻之色变的“虫癌”。
过去几年,牧民们收入普遍较低,防病意识也相当薄弱,往往就医时就已经处于晚期。
在医疗技术落后的县乡,包虫病几乎等于不治之症。
而随着国家政策的支持,上级医院对口支援、定点帮扶等等措施陆续展开,包虫病治愈率显著上升的同时,感染率也有所下降。
全家患病的情况有所改善,但依然存在。
言冬回想着女孩儿的体征,慢慢说道:“她很瘦,四肢特别细,可是腹部明显突出,很像是囊型包虫病。”
只是言冬想不明白,现在治疗包虫病有政策补助,再加上医保报销,患者几乎不用花钱。
反正父亲也在住院,女孩儿为什么不顺便把手术做了?
如果父母得知儿女患病,肯定会选择优先治疗孩子的。
除非,他们也不知道。
听完言冬的分析,郑亦修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病人是黄医生管的,他今天刚回医院,只是详细检查了一下病人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来得及注意旁边的家属。
张芸思考了两秒,从言冬手里拿过一叠术前访视单,“剩下的我一个人去,你和郑亦修先去看看那个孩子,看完就下班,不用回科室了。”
她毕竟年纪大些,见的多,知道有些情况男医生不方便。
“好。”郑亦修替言冬答应下来,道:“张姐慢走。”
而后,两人又回到病房。
赶在郑亦修开口之前,言冬朝女孩笑了笑,“妹妹,有张单子需要你填一下,跟我们去办公室一趟吧?”
女孩儿胆怯地看了看母亲,然后,在母亲的鼓励下,迈出了脚步。
肝胆外科医生办公室里。
其他医生要么下班了,要么还在手术台上。
安静的环境让女孩愈发拘束。
言冬拉着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妹妹,你先听我说,包虫病很容易造成家庭性感染。”
“所以,我和郑医生是想问问,你和你妈妈有做过检查吗?”
听到“检查”二字,女孩登时脸色煞白,止不住地摇头,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
“没有!我没病!”
她年纪还小,不懂有个词叫欲盖弥彰,越想掩饰,越是被人看出不对劲。
郑亦修看着女孩儿坐下时明显鼓起的腹部,眸光微凝。
他把凳子拉进了些,看着女孩的眼睛,柔声道:“如果没有查过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安排相关检查,没有问题自然是好的,如果有问题……”
“咱们早点治疗,就能避免出现你爸爸这种情况。”
女孩咬着下唇,嘴里还是那句,“我没病。”
她左手轻抚着肚子,脸上浮起一丝羞涩和温柔。
言冬愣了愣,该不会……
是另一种可能吧?
她犹豫片刻,才看向郑亦修,道:“郑老师,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郑亦修没多问,默默起身向外走,帮她们带上了门。
言冬这才问了女孩一个私密的问题,“妹妹,你这个月来例假了吗?”
女孩儿茫然地摇摇头,不懂她问这个做什么。
“那上个月有吗?在几号?”
女孩儿黝黑的双颊浮起红晕,缓缓点了点头,“有的,快月底的时候。”
“再上个月呢?也是月底?”
女孩“嗯”了一声。
得到答案的言冬松了口气,可一想到排除怀孕的可能后,腹腔内大概率是占位性病变,便也没什么好心情了。
言冬趁热打铁,追问道:“妹妹,你为什么不想做检查?放心,姐姐不会和其他人说的。”
见女孩有些意动,言冬又道:“连你爸妈也不说。”
第57章 有些犹豫
女孩抬眸看着言冬,有些犹疑,“真,真的不说吗?”
言冬举起手,竖着三根手指,“我发誓!”
女孩想说她信仰的不是这个,但还是没开口。
她低下头,抚摸着鼓囊囊的肚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其实,我没有生病……”
“我只是怀小宝宝了。”
言冬:……
嗯,如果占位的那坨东西也能被称为小宝宝的话。
这姑娘看着至少有十五六了吧?!
生理卫生知识这么匮乏?!
言冬不得不和她解释,怀宝宝需要男女亲密接触,精细胞与卵细胞结合并着床。
况且,她肚子鼓成这个模样,至少是五个月的宝宝。
而她前两个月的例假都正常。
怀孕,是最不可能的猜测。
言冬尽力放低声调,“妹妹,听姐姐的,咱们做个彩超,确认一下好不好?”
“你不是说亲密接触就能有宝宝吗?”女孩儿一脸天真地证明自己,“那天,他亲了我。”
言冬无奈,“亲吻不算。”
女孩又问道:“那怎样才算?”
“这事儿说不清楚,回头我给你找个教学片吧。”
言冬暂时放弃了解释,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不是认为自己怀宝宝了吗,那我们做个彩超,看一下宝宝现在健不健康,行吗?”
女孩不敢,怯怯道:“做检查,妈妈会知道的。”
“我们会保护患者隐私。”
和女孩沟通好以后,言冬简单做了个查体,便让她先留在办公室,等会儿带她去做检查。
见言冬从办公室出来,郑亦修立即问道:“怎么样?”
“劝好了。”
然后,言冬将问诊和查体的结果告诉了郑亦修,“上腹部胀满,右上腹可触及包块,有明显压痛,就算不是包虫病,也肯定有其他占位存在。”
郑亦修想了想,道:“我去和她爸妈沟通,开好检查单以后,还是需要你带她去。”
言冬答应下来,“好。”
郑亦修转身朝病房走去,听见身后传来言冬的感叹声。
“基层卫生,任重而道远啊。”
对于言冬的这句话,郑亦修是极为认可的。
说到底,只有切实做好基层卫生建设,才能从源头上降低各类疾病的发病率,提高居民们的生活质量。
原本,郑亦修是打算年限一到,就加入援助队伍下基层。
可去了基层,便见不到言冬。
现在的他,他有些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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