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臣只是个文臣,德高望重了一辈子哪见过这架势,腿肚子都吓软了,然而当着众人的面,实在不好意思认怂,挂着冷汗却还是骂道:“放肆!本官乃先帝钦封的英国公,岂是你一面之词就能说本官被贬黜的?!”
楚峥越一舔嘴角,剑尖一挑地上的乌纱便到了他的手心。
他随手一扔,尚方宝剑便归了剑鞘。
他将乌纱拍在英国公掌心,冷笑道:“既然是先皇钦此,国公爷便好好留着这顶乌纱,若是再丢在地上,可没有本侯亲自为大人捡的待遇了。”
他转过身的刹那,一双眼漫不经心地扫过谢憧之,口中道:“方才谢大人说得对,诸位将军虽有军功傍身,可本朝的确没有女子为政的先例。”
“可若是就这么罢免了诸位将军之职,岂不是说皇上苛待功臣,违逆了论功行赏四个字?”
“方才谢大人所言有理,就算是女子为政,也该名正言顺,既然如此,那么各地的县试乡试也该下旨鼓励女子参加,若是谁家女儿中了进士,便赏赐良田金玉,待女子走入官场成了一件不值得诸位大人大惊小怪的寻常事,想来女子为政便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吧?”
谢憧之正欲出列说什么,楚峥越已盯上了他。
“谢相爷是新科状元郎,又官拜一品,是大昌的肱股之臣,想来对此,必无异议吧?”
他先发制人,这下,就算是谢相也不能说什么了。
那些老臣全然没想到楚峥越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主儿,一听这话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英国公当即摘了乌纱想要离开,哪知才转过身去,便听楚峥越道:“且慢——”
英国公洋洋得意,心道楚峥越这小子果真还是对自己有所忌惮,还没等得意片刻,便听楚峥越道:“国公爷三思,朝堂重地,你的官服乃是先帝所赐,若国公爷非要踏出此地,本侯不拦着。
“可若是国公爷当真如此嚣张,那么本侯便替陛下下令,抄了您的府邸,从此再不能入朝堂一步。
“本侯忠于陛下,自然断不能容忍这等藐视君王之举。”
英国公倒是未曾想过自己在朝中纵横一生,会遇到如楚峥越这般油盐不进,目无皇权,还如此不要脸之辈,登时一口气上不来,指着楚峥越:“你,你……”地语无伦次了半天,便猛地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没声音了。
待英国公被抬下去,楚峥越便重新支颐,淡淡道:“诸位可还有异议?”
第261章 苟且
有了英国公的例子在这,连最受赵旭宠信的谢憧之对此都是无话可说,在场哪还有敢多言的。
支持女子科考女子为政之事便就这样定下了。
袁晚宁道:“那些老臣气得险些一条老命都搭在里头,原还自比比干,倒是未曾想到此事能够如此解决,而我父亲本就觉得男子霸政之事不公平,如今自然是支持。
“白伯父和岳伯父自幼就把女儿当男孩养,原本还担忧自己家的姑娘一身本事却不能干出一番功绩,如今授衣侯这话一出,他们自然是一百个赞成了。”
沈清漪听得目瞪口呆,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她叹道:“虽说不是摄政王,但侯爷如今在朝中却是游刃有余,新皇原想借此事为难,却不想,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愧是前世能够架空皇权,出入后宫如入无人之境的摄政王殿下。
果真是不一般……
她正在心中默默称赞楚峥越,忽听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才踏上望月桥,便看到了沈清漪一行姑娘。
沈清漪看到来人是沈经年,连忙起了身来,而沈经年见她们在此,便怔了怔,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
“哥,我……”
沈清漪原想叫住他,但见他头也不回,不由有些黯然神伤。
袁晚宁看在眼中,道:“经年不肯理你,可是因为上次你戏弄了他的缘故?”
沈清漪闷闷地重新坐下,托着下巴。
“我与二哥自幼在一处,兄妹五个里我们两人的关系是最好的,从前在府中地时候,我二人也常常互相戏耍,二哥从未这样生过我的气,其中的缘故,我着实是想不通了。”
自从上次跟楚峥阳一同戏弄了沈经年以后,他便避免与沈清漪这个妹妹相见,即便是被迫见面也是半句话也不肯说,沈清漪只知上次之事惹了他生气便是意图讨好,可送去的东西也都被送了回来,到最后,便也没辙了。
袁晚宁道:“你们兄妹俩啊,虽不是同母的兄妹,可倔性子却是一模一样,认准了什么便不肯回头,不过话又说回来,兄妹间没有隔夜的仇,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袁晚宁年长,跟沈清漪又是自幼相识的情分,她并未因此事而责怪沈清漪,反而温柔地劝说,沈清漪心头的疙瘩慢慢被她的话抚平。
其实沈经年脾气是极为火爆的,然而面对着她们几个弟妹却是无限的纵容宠爱,尤其是沈清漪,跟他一样都是奇思妙想的性子。
两人常常一拍即合,互相捉弄在对方手里吃些哑巴亏是常有的,若是从前,被沈清漪这般臊了面子沈经年肯定不客气地另外做局还了回来,从未如此刻这般,晾着沈清漪独独自己生闷气的。
沈清漪望着方才沈经年离去的望月桥,末了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
而此刻,谢憧之刚刚离开御书房。
如今已经是春暖花开之际,他并未穿大氅,身上只穿了那身紫鹤官袍,长身鹤立,饶是旁人看了一句,都忍不住要称一句公子如玉了。
他还未走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大人留步。”
谢憧之循声转过头去。
说话的却是个容颜上乘的女子。
这女子生得美,穿的却只寻常宫女的衣裳。
谢憧之垂眸。
后宫女子皆是服侍皇帝的,宫女自然也不例外。
容貌寻常的妃嫔自然会选择其貌不扬的宫女伺候,否则难保某日皇帝驾临,发觉了哪个姿容过人的宫女,山鸡变凤凰,那么自己自然就失宠了。
因此眼前的宫女生的俏丽,她服侍的妃嫔自然会是个大美人了。
谢憧之道:“不知这位姑姑找憧之有何要事?”
宫女笑道:“贵妃娘娘邀大人去宫中饮茶,不知谢大人可愿意赏我这个光?”
后宫中只有一个贵妃。
谢憧之本欲婉拒,那宫女又道:“陛下爱重娘娘,亦对大人赏识有加,大人当真要拒绝我们娘娘的一片好意么?”
“……”
若再拒绝,倒像是不敬贵妃似的。
谢憧之便改口道:“既然贵妃盛情难却,那憧之便叨扰了,姑姑请。”
宫女领着谢憧之一路前往嫣华宫中,一路上,宫女太监见了谢憧之都是面面相觑的颇感意外,然而一见那宫女是柳嫣的人,便都低下头问了好,不敢多言半句。
柳嫣正在正殿等候。
沈清漪一走,她的日子过得显然颇为滋润,上挑的眼多了几分慵懒的媚态,歪在榻上那随意的模样也格外惑人。
妲己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谢憧之见到她,眼中便溢出了一抹冷意,全然未因柳嫣的美而生出半点的惊艳之感。
他迅速垂下眼皮,遮挡住了眼中的那一抹冷,拱手道:“憧之见过贵妃娘娘。”
柳嫣起了身来,披在肩头的衣裳却不甚滑落,露出了雪白细腻的香肩,正落入谢憧之的眼。
谢憧之看在眼中,却未有丝毫反应。
柳嫣将衣裳穿好,打了个呵欠,冲着宫女挥了挥手,宫女便会意,带着屋中所有的宫娥太监离开。
末了还不忘将门关上。
屋中便为省下了柳嫣和谢憧之两人。
柳嫣双目含情,一举一动媚态百生。
她赤足踩在地毯上,微凉的手指搭在谢憧之还举在半空的手腕上,咯咯娇笑道:“谢大人,快坐啊,跟本宫这般见外做什么?”
她声音娇甜,还带着一丝慵懒的媚,点到为止的惑人,又是这样的美艳,换做寻常人,哪里受得住,只怕早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谢憧之却在她触碰到自己的刹那双手顺势向下一落,自然而然道:“多谢贵妃娘娘。”
接着便是动作优雅地撩袍落座。
被拒绝柳嫣也未曾说什么,只是笑呵呵道:“大人果真是个正人君子,怪不得陛下这般宠信大人,本宫今日倒是开了眼了。”
谢憧之的目光略略一扫。
桌上的茶散发着淡淡的异香,袅袅的烟丝嗅入鼻中亦是让人飘飘欲仙,看着眼前的殊色生香,谢憧之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迷离,望着柳嫣的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绷紧,反而愈加松弛。
他越松弛,柳嫣面上的笑便更深一分。
华服锦衣,悄然落地。
白皙的肌肤泛着玉白色的光华,柳嫣涂着鲜红丹寇的手指抚上谢憧之的脸,吐出的气息带着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谢大人……”
第262章 出乎意料的一巴掌
……
沈清漪拜别了袁晚宁等人后,想了想,还是独自前往了楚峥阳的院落。
如今这临江王府中人人都知道这位美貌的郡主殿下是楚峥越的未婚妻,只是碍于沈家一时不曾成婚,更何况楚峥越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前往一个楚峥阳的院落自然是无人敢拦。
楚峥阳正叼着根狗尾草披着身狐裘衣躺在廊下的木椅上晒太阳,冷不丁眼前一暗,只当是沈经年又来找自己麻烦,便嘟嘟囔囔道:“沈二哥,别烦我。”
半晌却还不见那阴影离开,楚峥阳啧了一声睁开眼睛,本欲出言牢骚两句,却见眼前站着个沈清漪,正俯着身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他忽悠一下坐起身来,连狐裘大衣掉落在地上都忘了捡起来,身子绷直,全然没了从前的半分轻浮。
楚峥阳跟沈经年一向要好,眼下这两人都躲着自己,前几日她不敢热脸贴冷屁股,便不曾前来,如今才来,楚峥阳见了她便好似见了鬼似的。
连楚峥阳都这幅样子了,更何况沈经年。
沈清漪在心中叹息一声,却还是忍着尴尬出言询问道:“三爷,我哥哥呢。”
楚峥阳道:“沈二哥在屋中歇着,只是嫂子,您最好还是别轻易找他,沈二哥这两日的心情……可是不大好啊。”
他并未直说,可沈清漪却也是明了的。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连着几个月,沈经年都未曾同她说过一句话,兄妹俩竟像是陌路人似的,即便迟钝如时闲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尴尬,识趣的不敢在这两个人跟前乱说话,唯恐被这两位祖宗迁怒,再给自己惹出祸事来。
沈清漪皱眉:“他是我亲哥哥,我是他亲生的妹妹,难道他还想一辈子躲着我不成么?”
楚峥阳叹道:“你二人是亲兄妹不假,可沈二哥的心里有个坎儿,三姐姐不妨等他自己迈过去,一切自然便好说了。”
沈清漪冷笑:“等他自己迈过去?若是十年八年此事他也想不通,我便要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她眼中隐约闪过泪光,见楚峥阳丝毫没有同自己引路的意思,便干脆起了身来,道:“既然你不肯告知,那我便一道门一道门的敲,我倒是不信,我的哥哥当真不肯见我!”
她不管不顾地转过身去,去敲每一道门,每敲一道,她都在苦苦哀求着:“哥哥,你别躲着我好不好?”
“沈三姐姐……!”
楚峥阳见她固执,心中不由得叹道,这兄妹俩的脾气果真是一模一样,分明古灵精怪,奇思妙想甚多,可若真执着了何事便固执得跟牛一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饶是他同沈经年再如何交好,也无奈于此事乃是兄妹俩的家事,更何况沈清漪若不主动同沈经年重修旧好,倒不知事情会到何等的地步,也只得叹息一声,跟在了沈清漪的身后。
他也不出声告知,任由沈清漪敲遍院中的所有房门,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祈求,固执又坚毅。
奈何她敲遍了整个院落的门也未曾有人打开,她甚至不知沈经年是否还住在此处,却还是折返回最开始的厢房,轮番敲了第二遍。
她就这样不胜其烦,一遍,又一遍,就这么敲了两个时辰。
她的骨节已经被木门磨得血肉模糊,血流了满手,她却是不知道疼,依旧一道门又一道门,不胜其烦地祈求着。
等到敲了第五遍的时候,她已知今日只怕沈经年当真决定好了再不理自己,不由眼眶一红,心里亦是分外苦涩,原本的祈求之中便多了些歇斯。
“哥哥,我知道错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如何待我都好,只求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她依旧是这样麻木地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绝望又无助。
楚峥阳看着她手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亦是不由无声叹息,却也只能默默站在她身后陪同,不敢多言半句。
正想着,沈清漪已再一次停步在了一座门前。
许是敲门的骨节实在太痛,又或是沈清漪已料定了沈经年不肯理自己,这一次,她不再是慢条斯理地敲门,而是狠狠地拍了过去。
楚峥阳连忙阻止:“沈三姐姐,其实——”
“啪!”
话还没出口,他便亲眼看到了沈清漪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才打开门的沈经年的脸上。
楚峥阳:“……”
沈经年:“……”
沈清漪却是又惊又喜,当即落了泪,连沈经年挨了自己一巴掌这事都忘了道歉,当即泪如泉涌,扑上前去,狠狠抱住沈经年,带着哭腔道:“哥,你总算肯理我了……”
沈经年微微侧过头,便能看到伏在自己肩头,不断哭泣的沈清漪,再见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上,鲜血淋漓,分外触目惊心,不由叹了口气,牵着沈清漪便进了门。
楚峥阳自然也跟了进去。
屋中的摆设几乎跟沈经年在沈家的装扮无一处不同,可见楚峥阳待这位沈二哥的无尽纵容,俨然是当成了第三个哥哥,还是同他最臭味相投的那个。
沈经年使唤起楚峥阳房中的婢女也是分外顺手,却也只是让人拿了纱布来,自己亲自为沈清漪上了药包扎。
楚峥阳在旁悠哉地说风凉话:“你们兄妹俩啊,当真都倔得跟头牛一样,你啊,下次再不理她,只怕我院里的门都要被她敲烂了。”
沈经年只是沉默着为沈清漪包好了指尖,末了对候在屋中的侍女道:“都出去吧。”
屋中便只剩下了沈家兄妹和楚峥阳三人。
楚峥阳道:“知道你们兄妹要说体己话,只是我也跟着在外头走了两个多时辰,腿肚子正软着,有事你们说,我不插嘴就是了。”
说着便自行端了茶来喝着,不时还揉着小腿,果真是累着了。
那边沈经年倒也没有想要避开他的意思,便叹了口气,背过身去,面对着墙上楚峥阳不知从何处为他搜罗来的字画,半晌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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