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森突然来了句题外话:“这里要是起了雾,是不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宋祈然一顿,他明白这既是问题,也是答案,他们对于成功的渴求和诠释不一样。
陈森以前是一心寻家,等这块大石落地他又很快确定了接下来的方向——他要回郜云。
大学毕业之后,陈森不止一次想把陈阿婆接来颐州生活,可随着年纪渐长,老人家对于故乡的执念就像扎了根的古树一样坚定,外面的世界再精彩,终归比不过郜云头顶的蓝天白云。
站到对方的角度思考也能理解,陈阿婆在颐州无亲无故,出了门连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城市太大,光是复杂的出行方式和交通路线就能为难住她,有些人是被困在时光里的,要允许他们的慢节奏。
可老年人独居的安全隐患始终不能忽视,那祖孙俩又都是不想拖累对方的人,只知道报喜不报忧,直到陈阿婆因为心梗住院,陈森赶回去签下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他觉得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
那时的OCGame如日中天,在同类平台中几乎没有对手,大企业的收购让他们有了新事业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前路明明可以是坦途,陈森却义无反顾地选择回头,他的重情重义是天性使然,哪怕亲生父母还在世,他也绝对不会抛下陈阿婆不顾。
至于宋祈然追求的是什么,连他自己都给不出确切答案,起雾了还能看清前方吗?他不知道,他能做的就是站得更高。
冰块裹着酒液在杯中晃荡,宋祈然抬了下手,把焦点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你和郑嘉西是怎么认识的?”
陈森和他碰杯,应道:“在青海旅行的时候遇到的。”
“你们异地恋?”宋祈然不假思索,“还是说她现在不在颐州,也去了郜云?”
陈森疑惑的目光飘过去,他记得仔细,在餐厅的时候郑嘉西并未透露自己的具体信息,宋祈然怎么会问得如此笃定。
“你知道她是颐州人?”
微讶之后,宋祈然扯出一丝松懒笑意:“难道她没告诉你,我和她以前就见过?”
明明见过面,在餐厅却互相装作不认识,陈森的脑海里瞬间浮起很多猜想,他拧眉问:“什么意思?”
看来是真的不知情,顶着好友快要刀人的眼神,宋祈然隔着落地窗往东指了指:“离这儿不到五百米就是君翎中心,望江新城没开发之前,它是颐州的第一高楼。”
而君翎中心曾经隶属于遥江集团。
宋祈然再次提示:“我跟你说过的,遥江集团以前姓郑。”
关耳郑,郑嘉西的郑。
至于他和郑嘉西之间的渊源,那就要追溯到智慧城的联合开发案了。
作为颐州市心北部规模最大的纯住宅用地,智慧城板块备受瞩目,光是勾地单位就有近三十家,面对这样的准百亿地块,用钱拿地不是最难的,中标后的开发花销才是真正的大头。
为了缓解资金压力,多家企业或明或暗选择合作,期待翻身之仗的遥江集团也不例外,他们最初的合作目标是来自香港的晟和集团,但晟和在同期还参与了另一宗大型的城市综合体项目,对智慧城板块始终保持观望态度。
模棱两可基本代表了没有希望,遥江还剩下最后一个选择,那就是曾经拍下颐州首宗百亿地王的东柏集团,不过这是一个更加棘手的对象。
东柏的老池总已经退居二线,但持有不少股份的小池总池铭在董事会仍然具有绝对话语权。
和他父亲稳扎稳打的行事风格不一样,池铭这个人性情多变,思维方式也比较另类,有时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高兴了露个笑脸,不高兴了谁的面子都不给。
郑嘉西上门的那天,池铭冷落了她整整半日。
当时池铭所在的豪车俱乐部组织了一次私人的赛道日活动,宋祈然是被俱乐部负责人李衡安硬劝着来的,对方想让他把那辆连路权都没有的GT3RS亮出来做展示,他送了这个人情。
赛道表演结束后,现场有很多人围观摄影,宋祈然和李衡安坐在主看台上聊天,眼风一斜,发现右前方的席位上多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一道身影,腰板却挺得很直。
“听说是遥江集团的千金,专门来找池铭的。”李衡安不屑道,“池铭那小子有时候做事是真的混蛋,把姑娘晾在这儿一上午了,一句交代也不给。”
想是那公子哥欠的什么风流债,宋祈然并不感兴趣,聊了几句准备先告辞走人,谁知好戏才刚刚开始。
换下赛车服的池铭终于肯匀出一点时间给郑嘉西,他们的位置挨得近,能依稀听到交谈声。
“是我肤浅了,瞧这架势应该是来拉合作的,怪不得这么有耐心。”李衡安盯着郑嘉西的背影,忽然撞了撞宋祈然的手臂,“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像你妹妹。”
宋祈然再次望了过去。
他觉得李衡安的眼神离谱到没边,除了性别女,哪有一点相似的地方,硬要说像的,可能就是那一股子倔强的劲。
不过他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结论。
郑嘉西不仅犟,还疯,她居然敢和池铭玩对撞。
规则很简单,以中间线为基准,两辆车面对面同时起步,全程百米只能加速,谁离中间线越近谁就赢,换句话说,先踩刹车的那个人必输无疑。
连李衡安都坐不住了:“靠,搏命啊,出了事谁负责!”
现场起哄声四起,有挑事的嘲讽池铭欺负女人,郑嘉西却不在意:“有求于人的是我,条件当然是池总说了算。”
池铭见她胆子大也玩得起,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你先选车,免得他们说我欺负你。”
“找宋总借啊!”哪里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被点到名的宋祈然收获了无数注目礼,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表态,郑嘉西就拒绝了:“随便来一辆吧,这种玩法和车没关系。”
确实没关系,一旦撞上,什么都得变成废铁。
故事讲到这里,宋祈然故意卖了个关子,他转头观察陈森,这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烟,橙色火光快燃到烟嘴了都没反应,只是淡淡地问:“后来呢?”
宋祈然将桌上两个空底的酒杯摆好,对准后相互一推。
“就差一点。”
陈森终于沉不住气:“什么叫差一点?”
“你女朋友赢了。”宋祈然撒手,其中一个酒杯停了下来,“池铭先踩的刹车。”
那一幕实在惊险,向来嚣张的池铭居然在关键时刻犯了怂,反观郑嘉西,这人要么心理素质极好,要么就是真的不怕死,在两车相距不足五十公分的地方她才硬生生止住,并且让半个车轮冲过了中间线。
为了项目寻求一次对话的机会,是有多迫切才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个答案或许只有郑嘉西自己清楚。
陈森静默了很久,手中的烟早已熄灭,他捏着海绵烟嘴来回地碾,像是在思考之下做出的无意识动作,宋祈然没有打扰他,重新倒满一杯酒后独自走去卧室接电话。
窗外依旧浮华璀璨,灯火通明,黑夜的深浅在这里找不出差别。
陈森突然丢掉烟蒂,打开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遥江集团四个字,成千上万条纷杂的信息立刻像烟花一样炸出来。
他很有耐心地浏览,甚至把智慧城的案例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当底下某条新闻标题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手指明显顿了一下,瞳仁也跟着蓦地紧缩。
唯恐看错,陈森不厌其烦地默念了好几遍。
直到手机熄屏,那一行字似乎还清晰地印在屏幕玻璃之上。
【遥江集团原董事长郑卢斌杀害“前妻”一案一审获死刑!亲生女儿拒绝“为父求情”】
第49章
回到酒店的郑嘉西有些无所事事,电视被她打开又关掉,刷了一会儿手机还是觉得没趣,于是干脆换了身衣服出门散步。
逛一圈再折回来不过个把小时,街边的便利店亮着显眼招牌,只要路过就会闻到关东煮的香味,郑嘉西进去买了一瓶茶饮,坐在门口的户外椅上慢慢悠悠喝着。
手机响了,是陈森打来的电话。
“在房间吗?”
“我在酒店边上的便利店。”郑嘉西看了眼时间,“回来了?”
“嗯,路上了。”他那头很安静,应该是在车里。
“那我回房间等你。”
“我来接你,一起上去。”
郑嘉西失笑:“这么几步路有什么好接的?”
陈森坚持:“我想。”
细听还带着一丝固执的无理取闹,郑嘉西拗不过他。
好多人熬到这个点才下班,疲态尽显步履也匆匆,郑嘉西盯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阵有些走神,正思索着附近会不会有流浪猫出没的时候,右前方忽然传来一道突兀刺耳的响声,把她的注意力瞬间扯了过去。
听那动静,跑车的底盘必然是狠狠磕到了路沿石,也不知司机是纯傻还是头铁,拱上人行道之前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郑嘉西瞄到车牌,又瞥了眼从车上同时下来的两个人,嘴角微动了一下淡淡地收起视线。
主驾是个年轻姑娘,唇上抹的口红比跑车的车身还要鲜艳,检查完车况之后她满脸的无措:“天呐,我不知道这个台阶有这么高。”
底盘的受损情况严重,护板直接松掉了一个角,想挪车都困难,副驾下来的男人烦闷不已,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我都说了停路边就行。”
“这里不是有车位嘛,路边怕抄牌啊。”姑娘看了看他的脸色,“怎么办,你这车有保险的吧?”
男人没应答,踢了一脚轮胎撤到旁边打电话。
过一会儿救援拖车来了,郑嘉西一边捏着塑料瓶一边晃着手机,连眼睛都没往那边瞟,奈何还是没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来便利店买水的跑车男女主在她面前顿住了脚步。
“郑嘉西?!”
郑择威狐疑地喊出第一声,当他弯腰对上那双清透又冷漠的眼睛时,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认错人。
“宝贝,这是谁啊?”红唇美女也在上下打量郑嘉西。
郑择威讲话都变生硬:“你去边上等我。”
那姑娘有些不服气,略带怨念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嘟嘴挎着包站到远处去。
“这都能碰到。”郑择威毫不客气地拉开郑嘉西隔壁的椅子坐下来,盯了几眼他突然嗤笑,语气也轻佻,“你来颐州干什么?”
许久不见,碰上面就是没有硝烟的对立战争,郑嘉西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她眉毛微微上扬,不疾不徐道:“我有义务跟你报备?”
“消失这么久连人影都找不到,有骨气就该走得再远一点,最好一辈子都别踏进颐州,这会儿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郑嘉西忽然盯着他问:“你怕什么?”
“我怕?”郑择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我怕你?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问什么?”
她现在一句话就能刺得人哑口无言,郑择威眉心狠狠一抽,望向郑嘉西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两人的父亲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却暗暗较了一辈子的劲,堂兄妹俩的关系算不上融洽,但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远不至于到易燃易爆的程度,郑择威对郑嘉西的印象还停留在早些年,就是窈窕白净的一个小姑娘,谦逊有礼,不抢风头,真要遇上情况她也不会畏缩,进退有度,分寸拿捏得刚好。
想要引人瞩目,极好或者极差都是办法,偏偏中规中矩才显得平淡,提到郑嘉西,大家能记起来的无非几样,长得漂亮,与世无争,以及遥江集团千金的身份,再出彩的就没有了。
可就是这么一朵看似没有攻击性的小白花到后来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郑择威没有头绪,他甚至怀疑在郑家这场翻天覆地的闹剧中,自己也不明不白地被人当成了棋子。
“奶奶,你亲奶奶,她上个月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郑嘉西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她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彻底激怒了郑择威。
“究竟是我们太蠢还是你从头到尾都在演?你的心怎么会变得这么硬?”郑择威不肯放过她,越说越来劲,“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连坐?是你爸杀了人,跟奶奶没关系跟我们更没关系,现在倒好,你爸死了,公司也弄没了,满意了吗大小姐?你还想怎么样?”
“你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义兄长?”
“砰”地一声,郑嘉西把没拧盖的塑料瓶狠狠砸在了桌面上,里面的液体溅出水花,她也缓缓抬起头,将冰冷的视线射向郑择威,讲话却很平稳。
“孝子贤孙你们爱装就慢慢装,到死都别扯上我,老太太那里我无事可求,没有去的必要,况且也轮不到我这个孙女去探望她。”
她把“孙女”两个字咬得很重。
“去了也是白搭,万一我把她气没了,你和大伯怎么办?”郑嘉西嗤笑着,好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遥江虽然不姓郑了,但老太太手里剩下的股份可不假,再不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到时候被二叔捷足先登可就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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