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那只在张简洋洗车店门口流浪的白猫,陈森真的把它收养了。
因为这只猫,从来不在朋友圈露面的人也有了照片,是个自拍的角度,距离拉得很近,男人戴着黑色鸭舌帽,眉目都压在阴影里,只能看清高耸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以及抱着猫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好笑的是那只猫并不配合,估计是拍照的时候在狠狠抗拒,猫脸都是模糊的,独美的只有人。
分别的这小半年两人其实很难得聊天,时差,距离,以及都在克制,都在努力不崩盘的情绪,谁都没有主动说过思念。
郑嘉西不知道陈森是不是在给她时间,她也不敢说什么让对方等待的字眼。
至少现在的她不敢。
那天是年末的最后一天,北半球陷入了冬季,纽约下起大雪,郑嘉西喝了口热茶,给那张照片点了个赞。
第63章
“放松全身,控制呼吸,集中注意力,现在你要感受的是意识从头顶开始,慢慢往下流动,来到你的脖子,然后是肩膀……”
“脑袋里有杂念怎么办?”
“别担心,不要紧张也不要抗拒,保持呼吸的节奏,慢慢融化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郑嘉西练习冥想的第五个月,跟随着冥想师的引导培养知觉,寻找自我意识,在某些时刻会产生超脱的痛快感。
但凡人短暂地拥有神性也终究是凡人,不可能完全摒弃脑海里的杂念,正如此刻,离开疗愈室走出大厦,她要面对的还是一个现实世界。
手机开了静音,郑嘉西错过了薛一汀的电话,对方留言告诉她,郜云那套房子终于找到买家了。
买房的是对退休老夫妻,话少不磨蹭,一口气付清了全款,他们想整屋装修,问到了房子里那些老旧物件的归置问题。
郑嘉西表示统统不要,扔掉或者送去旧货市场都可以,老夫妻说那架钢琴品质不错,调好音还能继续弹,处理掉怪可惜的。
这些也是恼人的杂念,郑嘉西不多想也不空想,干脆让薛一汀把钢琴和房款都捐了,就捐给郜云当地的福利院。
薛一汀觉得自己也挺超脱的,事到如今,这位“世外仙人”的任何举动都激不起他半分讶异,只能依言照办。
周末是福利院的开放日,薛一汀约好时间把钢琴和捐赠物资都送上了门,至于那一百多万善款,在征询郑嘉西的意见之后,他用“茉莉”这个化名直接打到了福利院的账户上。
开春时节,郜云的景色美不胜收,因为森林覆盖率高,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绿。
薛一汀停留了两日,处理完所有事情他也终于有空在这个小城里好好逛一逛。
这一逛就逛到了原野电竞。
前台貌似换了人,是薛一汀没见过的面孔,他递出身份证,随口问道:“你们老板在吗?”
小妹瞄了他一眼:“您认识我们老板?”
“认识啊,陈森对吧?”
小妹努努嘴,也不惊讶:“森哥不在喔。”
“他去哪儿了?”
“去外地了,要不您打电话问问。”
小妹口风紧,半句话都不愿多说,登记完信息就把身份证还给了薛一汀。
水吧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呼喊:“阿婷,你快把耳朵抱走啊!又在这里乱抓了,包装袋被它抓得全是洞!”
耳朵??
薛一汀顿时露出疑惑表情,转眼就看见一抹白色影子正朝着这头疾速奔来,那个叫阿婷的小妹动作也快,三两下就拎住猫的脖子,一把摁在了怀里。
猫的脾气挺大,扭了几下脑袋很不满地“嗷”了一声,薛一汀盯着问:“这猫叫耳朵啊?”
“对。”
他摸摸自己的耳朵:“这个?”
“是啊。”
“……这猫是你们老板养的?”
阿婷点点头,觉得这人的问题多到奇怪。
薛一汀觉得“耳朵”这个名字更怪,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对准那只猫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
陈森又去了颐州,他和大学导师见了个面。
计算机系的管教授,如今也是颐州大学和泛亚联合智能实验室的主任,两人是在智创开发者论坛碰上的,陈森兑现自己的诺言,过完年找了个合适的机会登门拜访。
管教授是个爱才惜才的人,见到曾经引以为傲的学生,他既欣慰又感慨,这一聊又是停不下来的忆往昔,关系较紧密的那几位校友得知陈森去见了管教授,二话不说立刻攒起饭局。
三字打头的年纪也是一道分水岭,成家立业似乎是这个阶段最紧要的关键词,同级校友里混到行业顶尖的不在少数,可担得起传奇二字的,还得是当年的宋祈然和陈森。
眼下宋祈然是没有时间到场的,陈森自然成了话题中心。
觉得他神秘的也有,对他感到惋惜的也有,是人就免不了被拿出来做比较,陈森没有过多解释,对任何看法都是照单全收,要论心态,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饭局结束的时候管教授单独找陈森提点了一句,泛亚实验室开启了人才储备计划,将面向全社会扩招。
他是个直言不讳的人,玩笑说当初的OCGame组合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两人的搭配绝妙,宋祈然是个天生的商人,而陈森绝对是块潜心搞研究的料子。
隔天陈森就收到了人才计划的宣传目录,看这一唱一和的架势,很难不怀疑这是针对他准备的一出双簧。
回到郜云,陈森先去了趟原野,他不在的这几天时间里,耳朵俨然成了网吧的吉祥物,猫喜欢趴在前台,谁走过去都要逗两下。
可能是流浪经历带来的影响,耳朵的警惕性很高,脾气只能算一般,陈森刚接回来那会儿是养在古樟街的,带小院的房子很难做到彻底圈养,猫的领地意识强,赖庆芳来串门时它们总要掐架,虽是后来者,但耳朵一点都不肯让步,哪怕是做了绝育,脖子被套了伊丽莎白圈都要跟赖庆芳一决高下。
赖阿伯摇头说一公一母都去了势,这下是想当亲家都当不成,为避免两败俱伤,陈森只好把猫放在店里养一阵。
在网吧混得风生水起,白猫也要被客人摸成灰猫,耳朵对宠物店十分抗拒,陈森干脆把它带回城北的家里亲自上手。
猫洗完澡送进烘干箱,他也回卧室换了身干净衣服。
衣柜左侧放的全是郑嘉西的私人物品,担心积灰,陈森还分门别类地用收纳箱装起来,她是真的落了很多东西,包括那个像“小老鼠”的抓夹。
她离开郜云之后,陈森几乎不会在这边留宿,如今再看到这些东西,某些物是人非的空虚感又慢慢涌了上来。
不是歇斯底里或者抓心挠肝的折磨,而是一种又淡又缓的侵蚀。
还顾不上感怀什么,客厅那头传来了一阵极为猖狂的猫叫声,陈森关好柜门,用见怪不怪的语气问了一声:“又怎么了?”
只见耳朵用前脚不停扒着烘干箱的门,似乎对窄小的环境十分不满,气得半个身子都直了起来。
陈森关掉电源检查,这才发现是猫尿在里面了,他十分熟练地抽出隔板,洗净擦干之后再打开消毒模式。
养宠物不是一件脑子发热就能坚持的事,耳朵的到来也把陈森的耐性一点点磨了出来,正如此刻,还湿着毛的耳朵已经躺在了茶几上,所过之处留下星星点点的斑驳水痕,陈森也只是淡然地盯着它,没有一句责骂。
手机落在浴室台盆上,洗手的时候陈森才想起来去拿,他刷了刷微信,看见朋友圈的状态栏上多了一条新评论提示。
那枚小红点就是一只推倒多米诺骨牌的手,让陈森自以为是的淡然变成一场笑话,他微微乱了呼吸节奏,在耳朵的最新照片下面看到了评论内容。
五分钟前,Jacey:【养猫了吗?】
两人有多久没联系了,上次对话还停留在那句简单的“新年快乐”,她难得回他消息,偶尔会给他的朋友圈点个赞,但主动评论还真是头一回。
陈森毫不犹豫地回复:【对,收养的流浪猫。】
纽约时间的凌晨两点,郑嘉西又失眠了。
卧室漆黑,她坐在床上,四周是凝固般的寂静,若不是能听到自己轻而缓的呼吸声,她真要怀疑自己也化成了一团空气。
陈森又回了一条:【还不睡吗?】
几个字像丝线一样缠住郑嘉西的心脏然后绑紧,许久过后她才打字:【嗯。】
毕竟见不到人,互相摸不准情绪,陈森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在朋友圈的评论区里陪着她。
Jacey:【猫叫什么名字?】
郑嘉西知道是哪儿来的流浪猫,也知道名字,薛一汀在原野拍的那些照片全都发给了她,但她还是故意这么问。
陈森:【耳朵。】
Jacey:【为什么叫耳朵?】
陈森:【关耳郑,耳东陈。】
短短六个字击穿了屏幕,带着千回百转的酸痛感将郑嘉西整个人淹没。
她不回,陈森就接着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Jacey:【挺好的。】
其实不太好,她正处于药物戒断期,前几日因为心急没遵医嘱,自己擅作主张停了药,结果来势汹汹的戒断反应差点将她击垮,幻听心悸,情绪爆发,濒死感强烈,根本不受控制。
被主治医生提醒后她才找回一点理智,她这是在生病,如果一味追求快速走出,只会陷入更加可怕的重蹈覆辙。
过一会儿评论区没动静了,私信却顶上来一条。
陈森:【还在纽约吗,我能来看你吗?】
郑嘉西手指微颤,愣是打不出一个“好”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耳边好像能清晰听到指针的滴答声,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布满泪痕,再抬头,天花板也在扭曲旋转。
手机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郑嘉西赤着脚走进洗漱间,用乍泄的水流压制反胃的干呕,如此缓解十多分钟之后,抵在她胸口的那块石头才松动了一些。
镜子里映着一个双目通红的女人。
这不是她该有的样子。
她很想他,也不是故意疏远他,只是现在的她根本不敢靠近陈森。
她的崩溃有时会来得毫无道理,甚至失去对情感的感知能力,出言伤人更是不能自控,一旦依赖关系建立,被她抓住的那个人就会变成溺水时刻揪紧的稻草,她不想把陈森拖下深渊。
不说普通人,就连心理师在面对病患时也要做好充分准备,这不是什么救赎剧情,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战斗。
可是如果,如果她永远好不了,如果陈森没了耐心怎么办……
那种窒息感又开始了,郑嘉西掩面,极力逼迫自己跳出情绪折磨的漩涡,片刻后她毅然起身,恍恍惚惚地走出房间,打开了室内所有的灯。
一天没有进食,方才的呕吐感让她的肠胃开始抽搐,冰箱打开,拿牛奶的时候她不小心碰翻了其他东西,砸地的响声把正在熟睡的家政阿姨给惊动了。
“天呐,Jacey,你有没有受伤?”
“对不起,这个时间……”郑嘉西垂下无力的双手,抱歉道,“我想找一点吃的。”
“能吃东西就是好事,你稍等,煮点面可以吗?”
“好。”
郑嘉西拖了张餐椅坐下,目光落在桌面的玻璃花瓶上。
花材是家政阿姨定期更换的,剪枝插瓶,摆在家里的角角落落,阿姨很细心,她从来不让任何一朵花枯萎。
生命力需要呵护,花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不能急,她必须熬,必须坚定,日复一日,千千万万次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第64章
古樟街建了一个微信群。
起因是这条街被某个剧组选作了取景地,一一通知效率太低,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干脆拉了个微信群,希望取得居民们的理解和支持,同时方便接受各种建议和投诉。
时间一久,大家就习惯有什么事都在群里讨论,最近的焦点都集中在波仔身上。
“我听说季江潮那小子准备复读了,你什么打算?”阿豪放下手机,望着已经得知高考成绩的波仔。
“能有什么打算,就我这点分数,再给我五年都没用。”波仔好像不太在意,“大不了去学个厨,回来给我爸的饭店帮忙呗。”
话正说着,临江仙门口飘来了骆芳的声音:“诶哟热死我了,这高温天怎么一年比一年来势汹汹啊。”
“芳姨,今天没去打牌?”波仔问。
“你小子在这里啊。”骆芳收起遮阳伞,转身跨进店堂,“没搭子啊,王奶奶和陈阿婆都去邻市了,阿森刚送她们走。”
“去邻市干嘛?”阿豪递了一杯水过去。
骆芳一股脑喝完,擦擦嘴:“就那什么养老院开业了么,她们非要过去瞧瞧。”
阿豪惊讶:“她们还真想去啊?”
“老人家嘛,年纪上来了跟小孩一样,很倔的,要不怎么说老小孩老小孩。”
骆芳尾音刚落,边上的波仔突然大喊:“我靠!”
“死孩子,一惊一乍干什么!”骆芳往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
波仔举着手机问:“菁姐怎么把她拉进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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