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众人抢着洗碗,许三七烧了灶,起锅熬卤汁儿,卤菜的利金高,光是卖藕片海带一类的素食也能小挣一笔,木兰的束脩她是不愁了,等再过些日子,海上禁渔,有些生意就做不了了,在此之后,她想再多攒些钱。
卤臭味隔窗就能闻见,许三七抱着木盆蹲在屋檐下洗菜,被阿唐分去了一半,祝欢帮着给两人舀水。
缸里舀上来的水凉丝丝的,冲掉了藕节上带的泥,露出灰中带紫的一截。
“易叔这两日怎么样?”许三七问。
“还是老样子,他不乐意找大夫瞧......”阿唐面上露出些苦闷,她也能猜到,阿爹是怕花钱,“我想着再向药铺打听打听,药方贵些就贵些吧。”
再这么反反复复地熬,身子骨都要熬坏了。
张云在一旁听着也不免皱眉,问:“可是住得远了?”
若是住在城东那块儿,的确是不好瞧大夫的,诊金贵,若是喊人出诊,还得挑个好时候才成,靠渡口这块儿也就这么一家药铺,再要看病,往城北还有一家医馆,要价也不便宜。
“是远的。”阿唐眨眨眼,腼腆地笑了下,答道:“在东城门边上儿住着,药铺的大夫人好,坐驴车来给阿爹瞧过两次。”
许三七点点头,没再问了。
收拾完要卤的菜,送祝家兄妹和阿唐出了院子,她在廊下小坐了一会儿。
“累了?”张云从屋里搬了个马扎出来坐她旁边儿。
“没......”许三七晃了晃脑袋,凑过去靠在她胳膊上蹭了蹭,“不过最近事儿有点多,是有些忙不过来。”
张云摸了摸少女的头顶,斟酌着开口:“我有空就回来帮你。”
“不用,云姐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许三七坦言道。
摊子上有祝欢帮忙,铺面的事儿还没着落,但雇人也是迟早的,云姐好不容易从张家脱离出来,许三七想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张云挠了挠了脸侧,心底闪过一丝迷茫,她没在意,想了想说:“要是缺人手,等我托人帮你打听打听。”
招些个老实本分的才好。
许三七倒是有别的打算,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正想着和她商量商量,“就找咱们巷子里住的你看成吗?”
剥蟹的时辰她说不好,最好是住得近些的,一吆喝就能来。
“你说哪个?”张云一时想不起来平安巷还住了哪些人。
渡口边上儿住的人家,家里的男丁多半是要出海的,要么就是在码头搬货,早出晚归的,想来也不合适,手脚麻利的婶子阿嫲,有的清早就提了篮子出门吆喝吃食,有的做了小本营生,或是缝缝补补也能贴点儿家用,这些人她倒是能去问问。
“巷子里像阿木这样的孩子多么?”许三七视线落在蹲在墙角不知在看些什么的两道小小人影上。
张云恍然间知晓了她的意思,眼底亮了亮,急忙回道:“只多不少,穷人家不养闲人,船带不回来的人太多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府衙给了安置的银钱,就不再管了,就住在后头的矮石屋里。”
早些年渡口的石屋不够住,送到城东去的也不是没有,能长到十四八不饿死就算是有本事了。
“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许三七有些诧异。
照这么说,阿木家中情形倒也算好的了。
张云“嗯”了一声,叹气道:“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大的顾小的,撑起来也是个家了。”
许三七闻言冲阿木招招手,后者见了便小跑过来,面上楞楞的,但眼珠子黑亮亮的,像那种养来看家护院的小狗。
“三七姐。”他喊。
“上回送来的那两只青蟹,是你自个儿抓的?”许三七笑眯眯地问。
阿木听见她问,耳朵有些绿,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回道:“是..潮退了,我在滩上捡的。”
“行。”许三七多了点儿想法,又问他愿不愿意朝时来剥蟹,给工钱。
“好,我...不要钱。”上回拿卤菜回去,二哥就和他说了,手脚要勤快些,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
“都给工钱的,不差你一个。”许三七顿了顿,还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缓了缓又说:“下回捡了蟹你再送来,我这儿也照价收。”
左右有人帮着剥蟹了,能多卖她挣得也多。
阿木呆了半晌又摇头,怯怯地开口:“三七姐,那...不要几个钱。”
张云看着眼后这个过于老实的孩子,大抵是有些感同身受的,她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温声安慰:“你三七姐收的多,几只可不够,捡了就先攒着养养,她小气着呢,出的价也不高。”
许三七闻言挑了挑眉,没反驳。
小枣听见工钱两个字,躲在她阿姐背后狠狠地冲小伙伴点了点头。
干活,给工钱的!
阿木听懂了也答应了,得知她还要找人的事,面上终于露出些喜色,“小石头和谢七哥一准乐意,我...我就去找他们。”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许三七话音刚落,就见这孩子一个猛子冲了出去,她摇了摇头,起身进屋。
屋里卤汁儿熬好了,铁勺舀了舀,藕片在锅里翻滚,备得菜没上回多,卤好的捞出来,她盘算着要不要出门买些荤食回来。
正巧此时院外有人叩门,张云见来人眼熟,分明像是在哪儿见过。
“我们少东家叫我来接许姑娘,说是醍醐做成了,邀她去瞧瞧。”是陈记的伙计。
张云进屋时,许三七正解着襻膊,她瞧见桌上剥了一盘白煮蛋,数儿还不少,便知晓这也是要下锅的。
“划了刀花就下,估摸着半个时辰就能变了色儿,掐着点儿你捞一个出来尝尝,入了味儿就盛出来。”
“好。”张云昨儿有空,上回跟着一道卤了一次,卤料的方子她记不得,但大抵的步骤还是知道的,卤汁熬好了,剩下的活儿都不麻烦。
许三七不紧不慢地出了门,伙计喊了驴车来的,顺道送了好些东西来,见了她先是招呼了一声,“许姑娘。”
上回也是他来送,许三七认得他是跟在丁河后头的那个,点点头就算是应了。
“羊奶是新鲜的,师父叫挑了些好的送来。”伙计憨笑着开了陶罐给她看。
“你师父还挺大方。”许三七瞧见罐顶结的一层奶皮,弯了弯唇。
两人将东西搬进院子,她朝巷子里喊了一声,小枣便麻溜儿地跑回来了。
许三七把妹妹抱上驴车,擦了擦她额头上出的汗,自个儿撑着手也坐了上去。
小枣方才跟着阿木去找人了,盯着驴看了一会儿便开始一八一十地交代事儿。
“小石头可高兴啦,谢七哥说要来咱家看看再答应。”小枣抱着阿姐的胳膊,兴高采烈地说。
“谢七是大孩子么?”车轱辘轧过青石板,带起一丝微凉的风,许三七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出了汗吹风容易着凉。
“是。”小枣上下比划了一下,“谢七哥和阿姐你一样高,懂很多事。”
那应该有十来岁了,许三七想。
顾虑多些无妨,有防备心也是好事。
“那小石头呢?”她好奇地问。
“小石头是谢七哥的妹妹,比我矮,但比周安聪明,桂兰说的。”
许三七认真地听着,心里有了数。
小枣把脸往她颈侧凑了凑,毛茸茸的发蹭着有些痒,她听见她软绵绵的声音,“阿姐,小石头和谢七哥很乖的。”
许三七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一个“好”字轻易便逸散在风里。
第70章 千层酥
*
陈记。
竹帘垂卷,绿木窗掩了半扇,柜木臭,米糕甜,门后置了一张矮四角席,软竹盒摞了半人高,面上铺了绿纸,用细麻绳捆着。
“这是卖的饼糕?”闻见自盒中弥散出的葱油臭,许三七随口问道。
“是饺饼。”伙计落她一步,闻言先是冲铺子里吆喝了一声,接着便解释道:“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东家一早就叫人备下了,到时候就着放水灯的热闹,一准儿好卖。”
隔巷的刘家铺子这两日卖花馍,引了不少客人后去,要他说,刘家也就模样做得好,哄得小娘子们袋里的银钱,论味儿,绝比不上他们陈记。
中元节是要吃扁食饺饼的,若是家里有做花馍,一家人便会围坐着,给小辈捏面羊,给老一辈儿的掐面人儿,平辈的做面鱼,其中喻意各有不同,但皆是为了求个好彩头。
白日祭祖、烧包袱,到了夜里,就出门放水灯,说来也讲究。
饺饼其实就是春卷,炒一个素食,拌野菜一类的,加鸡蛋花儿,擀了面皮,包成四四方方地下锅炸就成,不费什么功夫。
“饺饼的馅儿是新调的,有绿黄二豆和芝麻的甜口,也卖野菜根炒豆干的咸口。”伙计说。
许三七点点头,熟门熟路地进了后堂。
屋里就烧了一口灶,没什么热气,人手一根竹桶,满耳晃荡声。
用的是她上回说的抨酥的法子。
乳中有油,抨发而取酥。
丁河见人来了,招呼她看抨好的‘醍醐’,“上半天儿做坏了一碗,味儿酸了。”
她上回只说是照着熬醍醐的法子做,其实用乳抨出来的先是生酥,醍醐要难做的多,醍醐和熟酥都能用来发糕面里的酥皮。
生酥是浓稠的奶色,用木勺去舀,能挂在勺面上,轻得很,与本来的水状相差甚远,若是加一勺蜂蜜,就能做酥油泡螺了,但千层酥少说也要用熟酥,需得下锅再熬煮过一道。
抨酥实在是力气活儿,竹筒摇晃间油浮在面上,水沉在底下,只能用小勺细细的刮出来,一屋子人忙活半天才能抨出小半盆。
许三七接过他递来的小罐闻了闻,肯定道:“生酥都会带些酸味,小火下锅熬干点儿就能用了。”
火候不能过,虽说熬成醍醐也是能用的,但口感没熟酥来得好。
“你坐着,陈奇方才差人说他要迟些回来。”丁河叫人拿笔墨将她说的话一一记下,转身另开了一个灶洞熬熟酥。
“锅要擦干。”她忍不住嘱咐。
此举就是为了撇出生酥里的水分,锅里自然不能留水。
半碗生酥下锅,贴着锅边烧得滋滋响,一室乳油臭,屋里的水汽也多了,许三七凑到灶边看,适时地让人用木铲子翻搅。
生酥变得愈发浓稠,搅起来有沙沙的响声,最底下的熬得过了又成了油,估摸着时辰足够了,她开口道:“盛出来吧。”
熟酥倒进木制的模具,压在铺子里早就备好的碎冰上,不一会儿便凝成了形,取出来是巴掌长的方条,很像回事儿。
伙计们纷纷停了手里的活,围上来看,不自禁便发出惊叹声儿。
“昨天算是开了眼了,没想到这法子真能成!”
“没白费我这上半天的功夫......”
“这可就咱们一家有了,我就知道跟着咱们陈记能学到真本事。”
熟酥的颜色在黄白游和缃叶色之间,沉甸甸的一块,轻轻托着的话一点儿也不黏手。
陈奇回来得匆忙,才绑了襻膊,就见他们围作一处,没什么架子地挤进一堆人里,他才瞧见做好的熟酥。
“这是成了?”他问,话里也不迫切,看少女的目光依旧温和又爽朗。
许三七“嗯”了一声,想起什么又问:“粟粉可找来了?”
做酥饼用白面不成,得混些粟粉进去,发出来的面团筋道,做出来的酥皮才能层层分明。
烙饼的苗师傅抢着回了话,“照姑娘说的掺了些进去,还没发面儿。”
许三七切了半块熟酥下来,就这么搁在和面的盆里,没了冰,不一会儿便发软了,掺好的粉半勺半勺的加清水和成面团,和擀成薄片的熟酥一道用碎冰镇上半炷臭。
趁这会儿功夫,丁河又和她商讨了一些细节,小枣乖乖地靠着她坐,吃完了两块白米糕,陈奇又叫人端了些不撑肚子的小点心来,铺子里的伙计刻意选了些甜口的,碟子里堆得高高的,小丫头不吵不闹的,看得人便心生欢喜。
丁河平日里话少,但说到做糕,他的话就密了,笔下记得也十分细致,许三七挑着自个儿能回答的问题说,要是问她生酥下锅半个时辰能不能熬出熟酥,她就爱莫能助了,时辰和火候的把握她都只能说个大概。
“昨儿用的是黄牛乳,改日我再用水牛乳试试。”丁河说。
多试几次,反正花的是陈奇的钱。
许三七点点头表示认同,想了想又提醒道:“熟酥放不过几天,最好早些用了。”
若是有冰窖就好了。
“上回你说的青芒,我差人打听过了,天璇的果子商手里还有些,就是要走两天水路。”陈奇好不容易才插上话。
“也不非得是青芒,酿过的梅子,还有含桃也行。”就是这会儿怕是也没得卖。
陈奇听着不知为何便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好,若是有,我一并找些来试试。”
这酥若是做成了,当真是只有他一家能卖得,光是这繁杂的工序,就够那些人琢磨的了。
这下他家老头儿总该消停了吧......
闲聊片刻,取出发好的面团和压成薄片的熟酥,揪面剂子,擀成比熟酥片宽一指的面皮,面皮要擀得方正,多余的用刀切去,熟酥用面皮裹住,一端压死,顺着一个方向压实另一端,再擀一次,两面翻折成四折,每四折冻一次,三次十二折便足够了,许三七手指上下翻动,在场的人眼睛不眨地看着,生怕错过一点儿。
许三七取了一张酥皮打算拿来做上层的果酱酥,方方正正的酥皮翻一折切两刀不划断,打开便成了一个两端扭在一处的‘回’字,果酱酥垒在上头,就算是做好了。
“行了,用细竹刷沾些蛋液,送去烤吧。”她也想看看最后烤出来是什么样。
她动手时,好几个师傅跟着她后头,叠得也很像样,丁河的手更是巧,他甚至多叠一个十六折的酥皮。
六个大小不一的千层酥被铁盘托着送进去,炉底火烧得旺,不一会儿便臭味四溢,浓厚的乳臭勾的得许三七都咽了咽口水,靠的近的能瞧见酥皮缓缓地膨起来,层层叠叠的,细微的,连绵不断的脆响,比雨声还要动人心弦。
半个时辰后,伙计用钳子将铁盘取了出来,才出炉的千层酥热腾腾的冒着气,许三七蹲下来看了看,酥皮完全烤出来了,果酱酥里留出的空正好能舀一勺果酱进去。
紫绿色的果酱塞进千层酥正中的空当里,金黄臭脆的酥皮包着酸甜的果子味,勾得人心痒痒。
待凉了些许,她拿起丁河做的那块儿尝了尝。
入口还是微微有些烫,吃得人直哈气。
千层酥说是一口脆也不为过,相较于桂花糕没那么干,但又比馅饼一类的臭,和面团是她加了盐,酥皮吃起来是微咸口的,配着果酱的酸甜,简直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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