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伊薇特随手将那枚箭扔在一边,分拣着裁出来的布料,头也不抬地说:“给你包扎。”
话落音,她在莱欧斯利的身边跪坐着,然后将他身上的那件双排扣黑色西装给扒了,用来当做毛巾,沾了水为他清理伤口。将血迹擦拭干净后,拿起放在一边的布料,给他进行包扎。
她的手法熟练,虽然布料没有绷带那么长,但好在数量多,倒也够用。
莱欧斯利靠着石壁,伊薇特说抬手就抬手,说起身就起身,乖乖配合着她的动作。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看着她,一刻也不曾移开。
看她为他擦拭血迹,怕他觉得疼,还轻轻吹了吹伤口,说“痛痛飞”。
看她微垂着的眉眼,认真专注,偶尔抬眼看他,眼底还有化不开的担忧。
看她苍白的脸色,额头冒出的汗珠,还有颈间有血渗出的伤口。
“伊薇特,我爱你。”
莱欧斯利忽然开口。
伊薇特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继续帮他包扎伤口。
“别说这种话,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
“不行,我得说。”
莱欧斯利咳了两声,牵动了伤口,又渗出了点血迹。他按着伊薇特给他包扎的手,鲜红的血液印在了她的手背,可他紧紧牵着她的手。
“如果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心意就这样死了,那我会死不瞑目的。”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那双碧蓝色的眼眸,温柔而深情。
“我爱你,从初见到现在,再到未来。”
“不。”伊薇特抬头看他。
然后低头,继续为他清理和包扎。
“不会死不瞑目的。你不会死的。”
她说得很坚定,手上动作不停。
伊薇特紧紧地咬着下唇,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因为这个动作而有了点红。
此刻伊薇特无比地庆幸之前在梅洛彼得堡工作时,因为医务室忙不过来,她也被拉去做了紧急培训,否则现在面对全身多出擦伤的莱欧斯利,她根本无从下手。
裙摆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莱欧斯利身上的伤口也终于包扎好了。
伊薇特坐在他的身边,看他倚靠在石壁上合着眼休息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观察着莱欧斯利的状况,然后缓缓抬起手,手掌落到了他的脸上。
轻轻地,手指轻颤着,慢慢落在了他的脸上。
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样。
在伊薇特的记忆里,莱欧斯利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
自信的,聪明的,游刃有余的。
他是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也是一位掌控者,有着位高者才有的气场。
他笑着冲她举咖啡示意,装作不经意间路过她办公桌前。
他虽然不爱拍照,可每一次她提出合影,他都会配合,她说要摆什么姿势都可以。
他总是任由她对他上下其手,就算被撩拨得意动,在未得到她的同意前,也只会低下头亲亲她。
她第一次见如此虚弱的莱欧斯利。
这无法与伊薇特记忆里有关莱欧斯利的任何一幕重叠在一起。
一瞬间,莫大的悲伤将她围困了起来。伊薇特看着脸色苍白的莱欧斯利,她伸手轻抚着他的脸,指尖不住地颤动着,小心地触碰着他脸上那些细小的伤痕,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莱欧斯利的身上。
身上的伤口对于莱欧斯利而言,不算有多难熬,但身体的疲惫是他无法控制的,所以他还是闭眼休息了。
他能感觉到伊薇特的视线,也知道她在轻抚着他的面庞。
过了一会,莱欧斯利听见伊薇特的气息似乎有点不对。
像是压抑着什么,呼吸都乱了几分。
他当即睁眼,然后就看到在无声哭泣的伊薇特。
眼泪一滴滴从眼眶滑落,紧抿着纯,原本苍白的唇色也因为她紧咬着下唇而泛红。
伊薇特向来注重形象,可此刻她狼狈极了――漂亮的裙摆被她撕得不成样子,柔顺耀眼的金发散乱地披在身后,还有几缕贴在了脸上,白净漂亮的脸蛋上有几道灰痕,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她捧着他的脸,眼里满是疼惜,像是怕他会就这样碎掉了似的。
莱欧斯利勉强抬起手,轻轻地擦去伊薇特脸上的泪水,可下一瞬,温热的眼泪又会盈满他的手掌。
“别哭啊,伊薇特。”
“对不起,是我太自大了,仗着有点小聪明,以为自己有神之眼就万事大吉,才害得你……害得你受伤。”伊薇特声音哽咽,眼泪滴滴答答落下,“对不起,莱欧斯利。”
因为莫名的好胜心,就擅自以身入局,如果只是她一个人被牵扯也就把了,可偏偏她以“保护”之名,把莱欧斯利也拉了进来。
这一切原就与他无关,他本可以不用受伤的。
伊薇特心底即懊恼又后悔。
后悔自己不该把莱欧斯利扯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却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说到最后时,只剩下微不可闻的气音。
莱欧斯利抬手将她拥进了怀里,哪怕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他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只是在看到伊薇特脸上的泪水时,止不住地心疼。
“不要哭,伊薇特。”莱欧斯利紧紧地抱着她,“看见你哭,可比我受伤要难过得多。”
伊薇特抬手揽着他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逐渐哭出了声音。
“莱欧斯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
她呢喃着道歉之语,眼泪落到了莱欧斯利的身上。
“不要道歉,伊薇特。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莱欧斯利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说:“我猜你一定后悔提出让我保护你,对不对?”
“不要这样想。伊薇特,你对我很重要,相比起你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以身犯险还受伤,我因为保护你而受伤什么的这都算是小事。如果我没能保护你,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莱欧斯利,你……你不要这样……”
你应该责备我,应该讨厌我害得你受伤。
你不应该来救我的。
“我好愧疚,我不应该这么莽撞的,真的对不起。”伊薇特的眼泪漱漱落下,又害怕眼泪会刺激到他身上的伤口,赶忙抬手擦去。
她知道继续哭会让莱欧斯利更担心,可是眼睛酸得要命,眼泪也越擦越多。
擅长拿捏他人情绪的伊薇特少有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莱欧斯利浑然不觉,他只是抱紧了伊薇特。
“不要愧疚,也不要难过,更不要说对不起。”
他退开了些许,单手捧着伊薇特的脸颊,亲了亲她的眼睛,吻去她的泪珠。
然后再度将她拥进怀里。
“你没事,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伊薇特抱着他的脖子,轻声呜咽着。
“可是莱欧斯利,你的安危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在莱欧斯利请求复合时,伊薇特总是嘴硬不肯松口,也总是当着莱欧斯利的面去撩拨其他人,但如果要她做出选择的话,她一定会选莱欧斯利。
因为感情的份量不一样,在这么多人里,伊薇特投入最多感情的就是莱欧斯利。
对比起那段酸与甜掺杂在一起的半年时光,那些半真半假的撩拨显得无足轻重。
人的感情是由记忆和感知构成。
伊薇特清晰地记得自己前二十年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生,记得自己的死亡,而这个世界的一切牵连都因她而生,她在这里的记忆也只有半年而已,而这半年来和她相处最多,和她创造了最多回忆的人就是莱欧斯利。
黛芙妮和克雷蒙德是她对父母爱意的投射和转移,和朋友们也维持着亲近的关系,但莱欧斯利不一样。
就像她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来自《蒸汽鸟报》报社的记者夏洛蒂――总会多一分亲近之感,故而刻意和她结交一样,在她心里,莱欧斯利非常重要。
伊薇特不想莱欧斯利因她而受伤,更不想看他受伤,正如他希望她会好好的一样。
莱欧斯利摸了摸她的头发。
“嗯。我知道。”
第52章
入夜之后,照进洞里的光随着天色暗了下来,洞里也没有可以生火的干木柴和火石,更没有食物,为了保存体力,只得早早休息。
为了清理莱欧斯利身上的伤口,伊薇特把他的衣服都给扒了,所以他是光裸着上身的。让一个受伤的人这样休息不太好,所以伊薇特将莱欧斯利的衣服铺在地上,她靠着石壁,让莱欧斯利枕着她的腿休息。
即便受了伤,莱欧斯利在休息时也紧紧牵着伊薇特的手,像是怕醒过来时她又不见了。
他的手上缠着绷带,指腹和指节上的茧子拂过伊薇特的手心。
伊薇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声道:“我不会离开的,莱欧斯利。”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亲爱的。”
莱欧斯利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伊薇特能感觉到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掌,然后说:“让我牵着吧,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安全感?梅洛彼得堡的公爵大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伊薇特小声调侃。
“当然,”莱欧斯利回答得很干脆,“你知道的,我一向很怕黑,没有你的陪伴,我根本睡不着。”
伊薇特:“……喂。”
都受伤了,能不能正经一点?
虽然她并不抗拒牵手,但能不能好好说话?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夜晚寂静,洞穴顶上的裂隙很小,不足以看见星星,所以洞里一片黑暗,只有流水叮咚声是清晰的。
伊薇特头靠着石壁,虚虚地合着眼睛,可意识却愈发清晰。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伊薇特感觉莱欧斯利动了一下脑袋。
“伊薇特,我睡不着。”
“那你就努力一下,让自己睡着。”伊薇特闭着眼回答他。
“这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睡觉是不可以勉强的。”莱欧斯利说道。
视野一片黑暗,莱欧斯利将伊薇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感受着她的体温。
莱欧斯利:“你能为我唱首歌吗?也许我听这歌就能睡着。”
“……好突兀的要求。”伊薇特忍不住吐槽。
莱欧斯利却自顾自说着:“小时候被那对夫妇收养时,乖巧的孩子会有睡前故事的奖励,还有的孩子是因为家庭变故才成了孤儿,他们说睡觉时,母亲总会哼歌哄他们入眠。这些我都没有过。”
没有睡前故事,也没有母亲哼的歌谣。
嗯?这是把她当妈妈了吗?
超级加辈?
拜托,她什么时候母性泛滥,给了莱欧斯利这种误会啊?
伊薇特默默在脑袋里扣了个问号。
感受着掌心里温度,伊薇特叹了一口气。
她还是答应了莱欧斯利的要求。
正如面对她时,莱欧斯利总是会妥协一样,伊薇特在面对他时,原则也会一再打折。
换句话说,他们彼此纵容。
伊薇特不会提瓦特世界的歌,她会的那些歌莱欧斯利也许也听不懂歌词,所以她考虑了一下,给莱欧斯利哼了小时候妈妈给她哼过的童谣。
她小时候并不是所谓的天使宝宝,睡前会哭也会闹,爸爸给她讲睡前故事,妈妈会哼着歌谣哄她入眠。莱欧斯利没有的那些,她都有。
莱欧斯利的人生里最缺的就是爱,而伊薇特,无论是在哪个世界里,她最不缺的,也就是爱。
因为不缺,所以不会吝啬于给别人。
因为曾不吝啬,莱欧斯利才恳求她继续垂怜。
这话其实这么说不太对,一个靠自己走到今天的人,怎么会需要一个少女的垂怜的――可莱欧斯利觉得自己是的。因为只有她走进了他的心里,给予了他爱。
就像是从没吃过糖的孩子在某天突然尝到甜味,由此衍生出了渴望。
伊薇特没办法拒绝莱欧斯利这种小要求,尤其是他为救她受了伤。
她轻声哼起了那首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歌谣,有着悠长的,安宁的曲调。
伊薇特能感觉到莱欧斯利渐渐放松了下来,柔软的碎发蹭着她的手,完全将脸贴在了她的手心。
靠着石壁,伊薇特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一座墓园,她的父母站在一座墓碑前。墓碑前摆放的花已经换了新的,被雨水打湿了花瓣。
父母看着那座墓碑,眼里是化不开的悲伤。
数万滴雨水从天空落下,在这片暗沉的雨幕里,曾经是爱人,如今是朋友的两个人撑着伞,站在他们女儿的墓前,祭奠着这个年轻的生命。
无关风月
伊薇特想去给父母一个拥抱,可是她靠近不了。
她被一堵无形的墙困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
晨光晃眼,伊薇特是在莱欧斯利的怀里醒过来的。
睁开眼时她还有一瞬间茫然。
伊薇特清楚地记得昨夜入睡前,她还是靠着石壁休息的,而莱欧斯利也是躺在地上,头枕着她的腿。
结果现在位置颠倒,她枕在了莱欧斯利的胸膛上。
伊薇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发现莱欧斯利还闭着眼,但把她的手穿过腰身,环着他的腰,然后将她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浓烈的男性气息将她包裹着,连同他身上的温度也隔着衣料传递到了伊薇特的身上。
她动了动,紧接着,原本在合眼休息的莱欧斯利也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清明,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中神采奕奕,全然没有一个受重伤的人该有的疲惫。
“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莱欧斯利笑了笑,将怀里的她往上带了带,让伊薇特的脸能靠在他的肩膀上。
伊薇特伸手挡了他一下,动作很轻,也避开了他的伤口。
“你不怕我压到你的伤口?不疼吗?”
莱欧斯利看了她一眼,说:“亲爱的,以你的体重,不会压到的,也不疼。”
伊薇特虽然个子高,但身量纤细,并不算很重。
尤其是和莱欧斯利这种身材健硕的男性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娇小。
“哦。”伊薇特懒懒地应了一声。
既然他说不会疼,伊薇特干脆两手环着莱欧斯利的脖子,享受着他的怀抱。
默了一瞬,伊薇特又问:“所以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我伤得本来就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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