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盒里,是一条镶嵌蓝绿两种宝石的项链。
“妈妈的项链……”
六月沉吟着,要伸手去拿,却先看了外公一眼,观察着他难以揣摩的表情。
第67章 逼迫
尤特略里乌老爷闭了闭眼,表示放心拿走礼物。
六月收下项链,戴在脖子上。
一见面就物归原主,也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她心里有点害怕,那种属于上位者特有的高深莫测,总能在无意中在打压人的心灵。
六月很想问外公,为什么要让她回来,很多年前,不是他把她赶出去的吗?
为什么就是不承认这点?
难道是她记忆有错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就是尤特略里乌老爷一语不发的样子,才更让六月胡思乱想起来。
“你的表哥纳萨涅伊,是得了疯病才伤害到你,外公已经叫人定期给他服药,很快就能好了。”这时候,尤特略里乌老爷轻描淡写地描述纳萨涅伊在做那件事的后果。
纳萨涅伊奉命去劝人回来,却在激动下将六月推到水里,是很明显的意气用事。
尤特略里乌老爷却把这个行为归为“他病了,需要治疗”,以每天吃治疗精神性的药物,对他进行惩罚。
跟在潘塔罗涅身边久了,六月多少能读懂一些话外之语。
她听出来,尤特略里乌老爷在强调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在这个家的绝对性。
他说谁病了,那谁就是病了。
也许……
在此期间,六月顿悟了她从未去思考过的东西。
也许,妈妈当初并不是疯了,是外公说她疯了,她就只能被当成疯了的人对待。
又或许,反复强调“离家出走”的描述,是要不停地暗示六月,她的记忆是错的。
刻上的思想钢印里,要求她必须要相信是她自己的任性才离开的这个家,而责任不在于那位有绝对话语权的外公。
这么一想,真的好恐怖。
这个家实在压到喘不过气。
每个人都规训于大家长的权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违逆,每个人都过得那么的虚伪迂腐。
六月不再选择回避,鼓起勇气决定纠正外公这句话的错误:“不是的,他没有病,他明明是故意推的我。”
尤特略里乌老爷紧拧白花花的眉头,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在敲动。
管家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六月。
在那伊罗家族中,老爷即是“神”,没人敢说神的不是,她也太大胆了些。
“得病不是丢脸的事,有病就需要治疗,好了才能继续生活。”
尤特略里乌老爷在坚持着他的那套理论,“当年你母亲也一样,她不爱惜自己身体,病得太重了,我请了最好的医生也无法救治她。”
六月继续违逆道:“不对,她是被关久了才得病的,不是她自己不爱惜自己。您说妈妈病了,能拿出当年医生开的诊断证明和处方吗?要是没有,病的人就只有您。”
她话一落,尤特略里乌老爷按着胸脯,闷闷地笑了几声,又咳嗽了几声,沙哑的喉咙在卡着。
管家立马去拿药,倒水给老爷服下,才顺过来那口气。
“我的好孙女,这几年是在外面跟什么人学坏了,怎么学得我说一句,你就反驳一句?”
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威胁,仿佛在提醒着六月,她的叛逆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六月以前是听话惯了的,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为的是能够在这个家中获得一定的生存空间。
后来她有人宠着,包容她了,她才慢慢学会可以选择性地听话,知道什么是忠言逆耳,什么是思想控制。
“我只是认为您说的所有话都不合理,有错就要提出来而已。”六月不赞同就是不赞同。
管家忍不住开口说:“小姐,我多嘴一句,老爷不会有错。如果您认为老爷有错,那就该反思反思自己的原因。”
六月坚持:“我没错,是老爷错了。”
普里莫看向尤特略里乌老爷,蹲下来给他再递去一杯水,小声说小姐还不懂事,小心身体别再动气。
尤特略里乌老爷缓缓摇了摇头,在扶手上又敲了几下,悬挂盆栽上方的鸟笼子在摇晃,里面的一只鸟在扑着翅膀。
敲了几下,鸟就扑几下,成功引起六月的注意。她的目光便转移到了鸟笼的位置。
“知道这种是什么鸟吗?”尤特略里乌老爷向六月询问。
鸟儿的羽毛鲜艳,整体的羽毛是翠绿的,翅膀尾巴的颜色各有不同。
“我不知道。”六月对鸟类没有研究。
尤特略里乌老爷让管家在鸟笼子里撒一大把饲料,那只鸟看见有吃的,没有丝毫犹豫就开始啄食了。
“这是七彩文鸟,别看它现在的羽毛长得漂亮,其实在它雏鸟时期,它的嘴里长满了不同颜色的毛乳突和斑纹,极其丑陋。
因为母鸟会选择性喂食,瘦小的,不起眼的,不管雏鸟如何喊叫,都分不到食物。等它长大,丑陋的特征才慢慢消失,变得美丽,供人观赏。
为了得到的投喂,不同阶段选择了不同的方式进化。这是属于七彩文鸟的生存策略。”
尤特略里乌老爷对鸟进行了一番解释。
“这只鸟也送给你,就当欢迎你回到那伊罗家。”
说完,他命管家把鸟笼的挂钩解下,拿到六月面前,请她接过去。
六月沉默不语,走近了两步,看着笼中的七彩文鸟出神。
一会儿后,她没有接过去,而是伸手去摸鸟笼的木拴,将之一拉,“咔”一下,鸟笼打开了。
“小姐,你这是要……”
管家再次被六月的迷惑操作所惊到。
“普里莫,小姐不喜欢这只鸟,去放飞它。”尤特略里乌老爷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是,老爷。”
管家意会老爷的意思,便抓起了那只鸟,打开了窗户,直接往空中一抛。
鸟儿吱吱叫得凄厉,在半空扑扇了两下翅膀,就垂直地掉了下去。
六月见状赶忙跑过去窗边看,只见那只鸟摔到了楼下的水泥地上,抽搐着,不知情况,没过几秒,身体就不动了。
六月只盯着那只岿然不动的鸟儿,嘴唇紧抿,拳头在攥得紧紧的。
“我的乖孙女,忘了提醒你一件事。”尤特略里乌老爷突然发话,“明日有贵客来访,养好精神会客,千万别失礼了。”
“费洛妮希诺娃小姐,请回。”
管家表面将六月“请”出去,实则她身后已然来了三名保镖。
六月不予理会,自己先快步冲出书房门,直奔楼下,后面看管她的保镖同时追了上去。
那只从高空摔下来的小鸟完全不动了,六月蹲下去,双手将小鸟捧起来,不知不觉中滴出了一滴眼泪,落在水泥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问人要了一块白帕子,轻轻将这小小的身躯包裹着,埋在了一棵大树下。
此时此刻她总算是明白了。
这只鸟儿的命运,也就是她的命运。
本该翱翔在高空的鸟不会飞翔,本该自由在深海的鱼不会游泳,最终的结果是屈辱地死去。
长期被关在笼子里喂养的鸟,即使给它敞开着大门,它也不会再飞。
七彩文鸟再美丽,也不过在小小的方寸之地过活一生,主人在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给客人观赏,或是直接送人。
说是明天见一位“贵客”,其实是在暗示她,这次回来她就要像这只鸟儿一样,乖乖地当好人质,必要时,才放她出来露露面,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外公笃定了,她会因为珍惜生存权而不会逃走,笃定她离开了那伊罗就不能生存。
言外之意就是,她离开了这里就没有利用价值,她就必须死。
母亲不在了,生父不知所踪,那么在至冬里跟她有瓜葛的人,就是身在冬宫要职的几位执行官。
她深知自己被强迫留在这里,就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去给如今正在衰退的那伊罗家族争取更多的权力。
谈判的人,可能是潘塔罗涅,可能是阿蕾奇诺,也可能是达达利亚,那么明天来这里的贵客,究竟会是谁?
不行,绝对不能让别人答应那伊罗的任何条件,等着别人来救她。
六月不愿意作为摆在谈判桌上的筹码。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抛弃现下所拥有的一切,重新跳入大海,“消失”于这世上。
就如同那只七彩文鸟,能飞的话,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假如能到达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彼岸,她还可以彻底摆脱愚人众,摆脱那伊罗,只用自己的身份生活。
然后开一家玩具工坊,当个普普通通的人,继续去实现愿望,好好地度过自己短暂的一生,那该多好。
舍不得毁灭,就没有新生。
现在,她只需要一个逃脱所有视线的契机,还有必须克服在深海的恐惧。
……
在六月埋葬了小鸟后,管家才跟上来。
他跟尤特略里乌老爷一样的年老,做很多事都没年轻时麻利了,脚力自然跟不上十多岁的年轻人。
“小姐,您原来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请回去休息吧。”管家道。
“随便。”
六月把树下的泥土填实,丢下园艺小铲,跟着管家走。
她还记得她以前的房间,打开窗,就能看到那条常年汹涌且不会结冰的赫河。
从前她逃出深渊后,就是沿着那条河所汇入的大海,一路游上岸来的。
第68章 重生
六月被带回到以前她住过的房间内。
房间很小,原是佣人房改造的,里面的摆设,只有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她一进去,一股霉尘味扑鼻而来,直呛到肺里。
房里很暗,唯一能透光的窗户用报纸糊住,不仅没有灯,连根照明的蜡烛都没有。
说好的已经收拾出来了呢?
这根本一点都没打扫,她此次被抓回来,跟随意置放的可交易物品没有根本区别。
从前她的后遗症严重,频繁犯病,也多亏于长期生活在这恶劣的生活环境。
“这是您以前的房间,请您好好休息。”管家退下,贴心地拿来大锁头,准备在外头锁门。
六月一把将门卡住说:“你们抓我回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待遇。”
管家没想到,六月会过来制止他关门。
小时候的六月被拉到小黑屋里也从来不吵不闹,而是乖乖地回到床上睡觉,不会像现在这样,把门挡住不让锁,更不会开口向管家提要求。
“您需要怎么样的待遇?”尽管如此,管家还是好声好气地问。
“最起码要有一盏灯,环境干净敞亮,如果做不到就是你的失职。”
六月提出抗议,“除非,这是外公的命令,假如他真的那么对我,他就休想得到想要的,现在我什么都敢做。”
六月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真的什么都能做出来。
就如当初她游上岸后一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心吃掉自己的心脏,让自己的肉身完全化为泡沫,以获得在这片大陆生存的“入场券”。
管家考虑到小姐回来后的种种“叛逆”举动,就信了她说的“什么都敢做”这句话,才答应她的条件:“小姐,很抱歉,我立马命人来扫打。”
不多时,管家叫来了十来个佣人过来打扫,还安装上了敞亮的灯,床铺被子全换新,封闭的窗户也打开了。
前前后后,不过用了十多分钟,就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六月不等管家锁门,就先将他们赶出去,自己反而在里面反锁。
她坐在床上,蜷缩起来抱住膝盖,颤抖着,好害怕,好想哭。
小时候她还可以忍耐,但自从认识了世界的美好后,就愈发觉得那伊罗有多恶心。
以前,他们竟然对待这样一个孩子,恨不得她早点得病夭折。
在家族的眼里,坎瑞亚这种血脉就不该在这片大陆上存在,不直接杀了痛快,只是因为不想让家族背负恶名而已。
后面妈妈去世,他们干脆连装都不装,露出了獠牙,直接将她赶出家门,扔到荒郊野岭自生自灭。
现在发现了她有利用价值,又不顾一切地找回来,准备充当利益交易场上的工具。
所以,她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冤枉了达达利亚……?
其实他在贯彻自己理念的同时,也在为民除害不是吗?
颠覆那伊罗家族这件事,本身就是极对的。
如今想来,他真的是个超级大好人。
突然有点想他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当六月感到害怕的时候,就莫名会想起达达利亚来,他就好像自由行走在陆地上的“大鲸鱼”,会爱护和守着她。
可是,他们可能也没机会再见了吧。
夜里,没有鲸鱼布偶在身旁,六月也睡不着,只好坐等到天亮。
等明天那位“贵客”一来,他们卸下戒备,她就从这里利落地跳下赫河,永远都不回来至冬。
……
翌日正午,阳光撒在冰雪上,泛着黄白的光。
那伊罗公馆的人全部聚在会客厅内,正在招待着远道而来的大人物。
说是招待,实则与谈判桌无异。
那伊罗家中的主要人物,都已经到场,来面见从冬宫来的愚人众首席执行官大人。
“我要见到人,才能进行谈判。”名为皮耶罗的首席执行官大人如是说。
那伊罗目前的对外当家人,尤特略里乌老爷的长子出来发话:
“尊贵的统括官大人,据说,您跟女儿已有五百年未见过面,想必您也舍不得看见女儿对着您表现出生疏的样子吧?所以得花点时间慢慢告诉她,做好心理准备后,再让她出来。”
多余的推辞,不必多说,皮耶罗半张面具下的眼睛在闪动:“不能见面,又怎么确认你们找到的人就是我的孩子。”
接下来假如再说一个不字,那他们便失去这次谈判的机会。
五百年前,坎瑞亚灭国的当日,灾厄的阴霾笼罩天空。
皮耶罗与待在家中才三岁大的女儿,还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就被当时的士兵告知,他的女儿被战争的炮火所牵连,深埋在倒塌的废墟之下。
亡国的悲痛,失去家园,失去孩子的悲痛将他逼得走投无路。
唯有冰神能理解他的苦痛,并告诉他,有朝一日,他终将会与家人重逢。
当时皮耶罗只当是仁慈的女皇在说安慰他的话,直至过去五百年,他也没有孩子的下落。
然而在一天前的晚上,那伊罗家族派人来告诉皮耶罗,他的孩子还活着,就在那伊罗公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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