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打字到一半,江北驰就发了语音过来:【在路上?】
喉咙正干得不行,裴浅海喝了口水,才回覆他:【嗯,大概十分钟到医院。】
不一会儿语音讯息又来:【好,我在门口等。】
林津羽也听到了语音,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了下来,过了很久,才闷闷开口:“这是江北驰的声音?”
裴浅海看着林津羽,不说话。
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解释。
林津羽也不想自讨没趣,看着窗外,就此安静了下来。
车子抵达西京医院时,远远的就看到了江北驰,肩上挂着后d包,手插兜里倚靠在大门边上,正在滑手机。
像个大学生一样。
看到林津羽一起下车时,江北驰脸色不太好看,点漆似地黑眸扫过她一眼,嘴角扯了个不嫌不淡的弧度。
“怎么在这?”
“学长,太不客气了吧,我们好歹高中一个学校毕业的,不应该多关照我一下?”
林津羽把后座门一拉,看到江北驰只帮裴浅海拿行李,不满的指着自己的行李,“学长,绅士风度呢?”
江北驰回过头,挑了下眉,嗤笑一声,“不好意思,我是小人。”
说完江北驰牵起裴浅海的手,往医院的反方向走,一面问她晚餐想吃什么。
裴浅海没心思在吃的上头,只觉得累。
走到一半江北驰突然停下脚步,没等她反应直接单手把人抱起来掂了掂,随即面露不悦,“两天不见就瘦了?钱橙橙喂吃空气?”
双脚突然离地,她下示意搂住他脖子,惊魂未定,“没事,我就拉肚子,拉瘦了。”
这鳖脚谎言是下意识回的,她心里也没底。
果然江北驰是不信的。
他勾起唇,扯了一个相当配合的假笑,“裴浅海,知道面前的人是医学硕士吧?”
她安静地被他拉着走了一会儿,慢吞吞憋出两个字,“知道。”
江北驰将人放回地面上,弯下腰,额头抵着额头,黑眸沉而暗,直勾勾盯着她,“裴浅海,可以不相信什么狗屁硕士,但可以相信自己的男朋友。”
“……”
那一晚江北驰没再逼她,却给她熬了一锅猪肚鸡,盯着她喝了两碗才放人。
钱橙橙这两天其实很尽责,拉着她到处吃,在海鲜市场上班的钱爸爸甚至煮了一桌子的海鲜大餐,可是她不管吃多少下去就吐了多少,直到这一碗胡椒味浓郁的辣汤喝下肚,整个人仿佛被注入鲜血,重新活了过来。
那一晚她睡得意外的沉,以至于根本没听到江北驰在半夜被宋迎曦的求救电话 CALL 回医院。
江北驰一走,下半夜她就做起了恶梦。
梦里黑压压一片,什么都没有,但黑暗中却又像是有千百双眼睛在看她,
这样的梦这几年她做了不下百次,但是跟江北驰住在一起后,次数骤减,只有他不在时,梦魇才会悄悄卷土重来,似乎也是个怕医生的东西。
可这一次似乎不一样,醒来后那股子后怕余韵犹存,她失神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许久,才慢慢坐起身。
旁边还有一盏落地小灯,是江北驰留给她起夜用。
此时灯光依旧柔和,像一轮明月暖暖照着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她缓缓爬起身,压住手腕穴道,想压下开始快速跳动起来的心脏。
熟悉的濒临死亡感在一瞬间排山倒海而来,她知道这只是感觉,并不是真的会致死,
可依旧是被逼出一身冷汗。
这一刻她才明白,恶梦最可怕的地方,是醒来的那一刻。
回到冰冷现实的世界,察觉自己依旧孤身一人,那才是恶梦的最深处。
江北驰一直到早上都没回来,裴浅海也懒得弄早餐,泡了一杯麦片喝完就去上班。
下半夜的折腾后,她头还在隐隐作疼,但是该赶的进度依旧不能落下。
赵喜喜上午出了包,蓝图没看好,导致页面重置,她赶紧联络制版厂重新出版样,一上午就这样兵荒马乱的过。
午休钟声一响,印刷厂来回报戒毒门诊新刊的进度,赵喜喜因为出包问题被解决,已经雀跃的跳了过来,跟没事人一样扯着她往食堂走,“赶紧赶紧,跟介绍个新朋友。”
厂商在那头还在回覆裴浅海消息,她心不在焉被拖着走,到了医院外头的砂锅粥店也没多留意,就这样直接跟林津羽打了照面。
砂锅粥店在医院侧门口,因应病患需求,口味道地价格实在,每一回来总是要等上那么一会儿,今天也不例外。
林津羽提着公事包站在门口,听赵喜喜扯着裴浅海介绍自己,“浅海,这是我在原子男孩版认识的版主,我可佩服她了,半天上班晚上打榜,周末没事还能去接机,上回孩子们的新单曲,硬生生从第十名给打到第二,我真是服死了,上回跨年的演唱会门票还是这位前辈给我搞来的,她这次调职到这,我一定要好好介绍认识认识。”
赵大小姐玩心大,正在兴头上,握着两人的手叽叽喳喳说话,裴浅海就安静站在那不说话,脑子一抽一抽地疼,正思索着是不是要借故离开,肩膀上就传来一道温热的压力。
“裴浅海,去哪儿?”
江北驰的嗓音就落在耳边,在她慌忙想要遁逃的时候,眼眶突然有涩意,似乎每一次他都能这么即时,好像知道她一脚踏在断崖边缘上,一把又将她扯回安全地带。
林津羽目光看过去,赵喜喜又赶紧替两位男士介绍了下新朋友,宋迎曦知道她是药厂的业务,还有兴致跟林津羽多聊几句,江北驰却什么也没表示,点了头算招呼,
正中午时分,砂锅店老板娘正在店里忙,看到江北驰站在外头排队,洗了手在围裙上胡乱抹两下就迎了出来,“江医师、宋医师,你们来啦,赶紧赶紧,我有包厢,给你们安排。”
宋迎曦一听乐了,指着江北驰,“好险我们上回一起救回老板,不然要吃上饭都不知道等到牛年马月。”
江北驰扯了下嘴角,也没回应,拉着裴浅海往包厢走。
林津羽落在最后头,眼神直勾勾丢着看。
一入座点完菜赵喜喜就在数落宋迎曦昨晚没接电话的事,宋迎曦哀嚎了老半天,指着裴浅海,“学学浅海妹子,人家男朋友半夜被我急 call 回医院都没说话。”
赵喜喜没好气,直戳男友脑门,“那人家也是自傲啊,江北驰当救火队,你当点火的,想想哪一个欠揍?”
多亏得宋迎曦情商高,被数落也不生气,两人闹了一阵,砂锅粥热腾腾上桌,江北驰才屈起手指敲敲桌面,“吃饭。”
裴浅海一路安静,伸手要拿碗,江北驰已经把手上的盛好的粥递给她,拇指自然滑过她眼下的淡淡青涩,压低声音问:“昨晚没睡好。”
“还好。”
她不想说昨晚的事,抬眼看他下巴冒出的几根胡渣,虽然依旧不减他清俊的面容。
“等等你就可以下班了吧?”
“嗯,其实现在已经下班了,陪吃完饭再回去补眠。”
住院医师的日常。
被落单了几分钟的林津羽脸色依旧笑盈盈的,看没人招呼,便自己盛粥,笑着问赵喜喜:“喜喜,们现在医院都内部消化啊?”
赵喜喜愣了下,看林津羽眼神直对着裴浅海,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针对性,“浅海跟我们江医师认识很久了,对吧?”
她从裴浅海那里知道的详情不多,只知道他们以前就认识,互有好感,后来才确定了关系。
郎才女貌的一对,她怎么会在林津羽身上读出一点酸味?
赵喜喜怎么疯狂追星,倒底也是护着自家人,“我们医院不反对内部消化,甚至还很欢迎,我跟宋迎曦也是内部联谊认识的,津羽有需要我也可以介绍介绍,对吧,宋迎曦。”
突然被 CUE 的宋迎曦放下勺子,呆头呆脑点头,“新进来的实习医生有个还不错,北泽医大的,有兴趣吗?”
“不用了,我心有所属,也在这个医院。”林津羽甜甜的笑开,朝着江北驰说,“江医师应该也认识。”
裴浅海脑子警铃大作,吃粥的动作一顿,谁知道江北驰却缓缓抬起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怎么,看上周宜德了?”
全场人安静几秒,餐厅的吵闹顿时被放大几分,还是宋迎曦最先忍不住,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天啊,周宜德要知道该多开心……”
林津羽倒是没被激怒,只是脸色淡了几分,“学长真见外,怎么说我们高中也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她把手里的碗筷放下,直指着江北驰,目光却是对赵喜喜跟宋迎曦,谈笑一般说起,“我念北泽一中附属的初中部,我初三时学长高三,那时候我们还传出早恋的绯闻呢。”
说着目光一转,巧笑倩兮对着江北驰问:“学长,你都不记得了?”
通常这状况,都是以尴尬作收,但江北驰却只是懒懒抬眸,往后靠坐在椅背上,长腿交叠,双手环胸,微微抬起下颚,眯起眼打量,像是在确认眼前这人是不是真见过。
半晌后,他把手往裴浅海椅背上搭,相当惋惜般摇头,“高中时企图造谣跟我早恋的人多了去,男的女的都有,排第几号。”
“……”
裴浅海不可思议的瞄了他一眼,没想过他会说这种不给人留情面的话,反而是宋迎曦,比刚刚更没耐性,直接喷出嘴里的一口粥。
“宋迎曦!”赵喜喜嫌弃的把纸巾丢给他。
宋迎曦捂着嘴,笑不可抑,“这是真的,我作证,在德国的时候,每次到酒吧就有不少男人来搭讪,我才知道,咱们家学长这张脸,是男女通吃。”
男女通吃的江北驰扯了个人畜无害的笑,看裴浅海吃得差不多,也懒得在跟他们扯,牵着她的手起身,“不多聊了,午休时间不多,我跟女朋友约一下会。”说完便拿起帐单走人。
两人一走,林津羽也有些坐不住,借故起身离开,偷偷跟在了两人身后。
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他俩正拐入一家奶茶店,江北驰给她买了热奶茶,还在路口买了鸡蛋糕,哄孩子一样塞进裴浅海嘴里。
那双桃花眼微微挑起,微弯着腰和女孩平视,俊秀又清朗的五官在一明一暗的交界处带上了几分醉人的情意,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冷清模样。
她抿紧唇,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知道敲墙角很难,也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都嫉妒裴浅海什么,只觉得见不得她好。
她总想,如果江北驰知道了那些事,还会对她如此温柔呵护吗?
第五十七章 趋向光
清明节刚过,西京医院的戒毒门诊已经闯出了名声,结合政府与民间公益团体的力量,从一开始的一周一诊,增加到一周三诊。
赵喜喜上回出了包,急着要在科室里挽回名声,靠着自家老爹的人脉,找来电视台做一档为期三周的特别采访,她自己负责对接,裴浅海负责摄影。
两人忙了一整个周末,从开始,一路申请到推特,几乎把所有能申请的宣传平台都请了个遍,就冲着年底的高 KPI 去。
这是西京挂牌以来第一次如此受到社会注目,从地方医院升格到指标性医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上头特别重视,各处室的头都不忘来镜头前晃一晃,争取出镜机会。
好不容易在医界说话开始有份量的院长自然不会落下,带着几个来往密切的慈善家一起接受访问,其中一个,就是王登财。
王登财身高矮小,一米五八左右,方脸大耳,看起来就是憨厚老实人一个。
几年前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计程车司机,四年时间摇身一变成为慈善家,近来还大手笔捐了三台救护车,一百台轮椅,院长恨不等把这个凭空出世的老好人名字刻在大门上,照三餐一拜。
但这些裴浅海都觉得跟自已无关。
工作告一段落,她正打算回办公室去处理档案,远远的就让人给喊住。
“来来来,帮我跟王总拍一张。”
院长乐呵呵的走过来,指着王登财,“拍好一点,我要洗出来挂办公室。”
裴浅海扫过王登财的笑脸,木着张脸走到两人面前,拍了几张照片。
院长哈哈大笑,握着王登财的手,“王总,你这眼睛要不要找我们院里的眼科再看看,说不定有救。”
有色镜面下,隐隐能见王登财的左眼灰白,他忙挥手,憨厚的一张脸带上了些许恐慌,“不了不了,当时车祸折腾得够了,现在这样也好,别浪费医疗资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欢,裴浅海收起相机,转身要走,突然又让人给喊下,“那个,浅海是吧。”
听身后男人乐呵呵喊她的名字,裴浅海头皮一阵发麻,僵硬转过身,“院长?”
已经谢顶得差不多的老院长习惯性挠挠脑袋,笑呵呵开口:“替我带着王总到体检中心,我跟主任连络好了,先给王总插个队,报告直接送我办公室。”
院长急于求表现,人不想看眼睛,那检查身体总可以吧,一整套上万的健检送出去,至少稳一稳友谊。
裴浅海推脱不了,跟赵喜喜告知一声去处,带着王登财往体检中心走。
医院通道四通八达,她挑了人潮密度最高的地方走,一路上王登财都是试图搭话,她仿若未闻,笔直往前,直到体检中心前。
体检中心是自费项目,没有休息时间,她将人一带到门口,里头穿着灰色制服的的接待小姐便走了出来。
大概是已经打点好,接待处的女孩热情地给王登财先戴上手环,细细的嗓音说“请稍等一下,待会轮到您会叫号”,便回去 key 资料准备后续工作。
任务完成,裴浅海也不想逗留,转身朝办公室迈出步伐,后头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已经绕到她身前。
王登财站到裴浅海面前一米开外,摘下了眼镜,露出左眼那只灰白的眼珠。
手里的眼镜正裹在拭镜布里轻轻摩挲,他脸上虽噙着笑,可是那眼神那笑容,像是一股f心的黏液,不停往她身上黏。
裴翔安虽然不常回家,但是偶尔回来时,身旁带的人多是这类三教九流的人,
她在长大的过程里碰过无数次,那些目光里毫不掩饰的露骨冒犯,让她像是站在泥沼坑里,让冰凉的流沙攀上脚踝往下扯一样不安。
“浅海啊,我这眼睛视力其实根本没得救了,看我这后半辈子怎么办?看在我跟爸生前情如兄弟,不如当我干女儿吧,王叔叔不会亏待。”
男人笑起来像个笑弥勒,在旁人眼里就是个大慈善家,可是裴浅海只觉得一股酸水从胃里翻腾出来,几欲作f。
她连搭话都不想,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呕吐,越过他便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才把相机放下,后背突然压上一双手,伴随一道温热的吐气,来人嘿嘿一笑,贴近她耳朵,“呵呵,浅海啊……”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佯装的冷静被撕裂一道口子,裴浅海险些尖叫出声,耳边便传来赵喜喜爽朗的笑声,“浅海,怎么啦,跟看到鬼一样,开小差也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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