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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一片月——君芍【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1 17:14:57  作者:君芍【完结+番外】
  可笑乎?可悲乎?
  他对她竟然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了。是几时,心成了枯朽的木头,再多的眼泪也润不活。
  李纤凝害怕他说出决绝的话,以吻封缄他的唇,不许他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停地道歉,怀着歉疚亲吻他,可是为什么,她吻的明明是唇,触感却又冰又咸?他的泪滑落她口中,苦不堪言,坠入心间,心也苦了。
  仇璋拉开她,声音枯涩,“孩子埋哪了?”
  “什么?”
  “别告诉我你没安葬他,而是把他当成一盆脏水泼了出去?”
  李纤凝低眉不语。
  仇璋对她彻底绝望,怒吼滚雷般落到她头顶,“李纤凝,你还算是个人吗?!”
  素馨呆在的房间,哭了一夜,也听李纤凝和仇璋吵了一夜。争吵里夹杂着啜泣和哀求。以往他们也吵架,从没有哪次像眼下这次这样厉害。
  四更天前后,两人约莫吵累了,偃旗息鼓。五更天,素馨听到开门声,透过窗子看,知是仇璋去了。蹑手蹑脚来到李纤凝房间。
  炭火熄了,屋子冷冰冰。李纤凝窝在椅子里,人给灯影照着,憔悴不堪。
  “小姐……”素馨跪到她脚下,“都是我不好,我没抗住公子问。”
  “早晚的事,和你没关系。”李纤凝人疲声音也疲。
  “小姐,您和公子……”素馨语声微颤。
  李纤凝以手扶额,“怕是到头了。”
  素馨手捂住嘴巴,泪珠儿滚滚落。
  “你哭什么,没信口乱说的。他在气头上,过几天气消了,我再温言软语哄他一哄,指不定就过去了。”李纤凝拉起素馨,“快把炭火拢上,怪冷的。平时总操心我身体,这会子怎么不顾我了,也不怕我冻病?”
  素馨下去拢了炭火端进来。
  李纤凝看她拨弄炭火,想起一事,“素馨,咱们家有琥珀吗?”
  “琥珀有啊,小姐要什么样式的?”
  “要裹着虫儿的,最好是蜘蛛,八条爪俱全。”
  “那是虫珀,小姐要它作甚,佩戴又不好看。”
  “我自有用处,你弄来一块儿就是了。”
  素馨疑疑惑惑答应下来。
  一连几日,仇璋看见李纤凝权当没看见,眼里无她,瞥也不瞥。李纤凝也不去讨他的嫌,尽量避着他。
  这一日仇璋心情不错,还和同僚说笑来着,李纤凝预备趁他心情好,化解他们的矛盾。等到衙门散衙,周县丞先走了,便赶过去截住了仇璋。
  仇璋正要出门,被她挡在门口,十分不快。
  “借过。”
  李纤凝一动不动,形同门神,“你预备一辈子不理我吗?”
  仇璋不爱理她,抬手搡她,欲强行突围。哪知李纤凝力气更大,他推人不成反被人推进屋子。
  李纤凝随手反锁上门。
  “你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
  仇璋解下披风,摔在案上,人坐回椅子里。眼眶里噗噗燃烧的火焰使周围骤然冷了下来。
  李纤凝悻悻道:“我知道你恼我,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理我,不和我说话。究竟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你说嘛,咱们好商量。”
  仇璋冷笑,“你也知道商量。”
  李纤凝难得低眉顺眼,“那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实在不忍心叫我们多年的感情付诸东流。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打掉孩子只是第一步罢?”仇璋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打什么算盘?”仇璋眉眼锋芒凌厉,盯着她质问,“说什么不忍心叫我们多年的感情付诸东流。你有重视过这段感情么,八年来苦苦支撑,维系着我们感情走到今天的人是我,你有做过什么努力,你只会破坏、索取,仗着我的喜欢,肆无忌惮伤害我。你的那些旧账,我不给你翻你想必也清楚,或许不清楚,毕竟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我能指望你记得什么。反正每次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你吃准了这一点,觉着我没你不行是不是?”
  仇璋的眼眶红了,声音里浸润着浓重的鼻音,“李纤凝,说实话,你不想和我成亲吧?”
  李纤凝骤然被问,心神慌乱,“我……我当然想和你成亲。”
  仇璋冷睨她,李纤凝垂下眸光,“我当然想和你成亲,但不是现在。”
  “终于说真话了。”仇璋看着她的模样,愈发觉得好笑,“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你说来我听听。”
  “我想……或许我们可以等到我抓获天仙子……”
  “要多少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我不知道。”
  “你走进来,说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是为了我们和好,而是为了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延宕婚期。李纤凝——”
  “我怎么样?”李纤凝不待仇璋说完,厉声反问回去,“自私?凉薄?无情无义?你是不是又想说这些了?”
  李纤凝冷笑,“这么多年,我一再延宕婚期,你有问过我为什么吗?是我不想嫁给你吗?是我不想做你的妻子吗?不是,都不是,事实上,嫁给你,和你生儿育女是我十六岁以来的梦想。我亲手扼杀了我的梦想,你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你不在我的位置,看不到我的处境,成亲以后你仇县丞还是仇县丞,而我呢,我是仇家妇,是出趟门都得向主母请示的笼中雀,我会失去今天的一切,一生困囿于后宅。凭什么!”
  李纤凝嘶吼,“仅仅成个亲而已,凭什么你一点儿损失没有,我却要失去这么多?”
  仇璋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李纤凝缓缓跪下去,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泄出来。她机灵百变,他从来分辨不出她的泪水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然而今天,他是那样清晰地感知到她在哭泣。来自心底深处的悲鸣骗不了人。
  仇璋走到她身边,一只手覆在她头上,轻轻摩挲着。
  李纤凝缓缓仰起头,红肿的双目对上他同样血丝遍布的眼眸。
  “为什么不早说呢,倘若早知你这样想,我不会逼你。”
  “你愿意推迟婚期吗?”
  “对不起。”他声音低沉落寞,透着冰雪的凉意,“我不想再等了。”
  天黑沉了,四下皆暗,仇璋离开很久很久了,李纤凝仍旧跪坐于黑暗中。恍惚间,忆起与他初次相见,她四岁,他六岁,她相中了他头上的虎皮帽,死活要抢过来,他不肯给,她一气之下咬了他。
  又一岁,他们在仇家花园相遇,她早忘记了虎皮帽的事,嬉皮笑脸地叫他哥哥,要他带着她玩。他却没忘抢他虎皮帽还咬他的小狗,黑沉着脸叫她走远些别来烦他。
  她吧唧在他脸上亲一口。
  他捂着被她亲过的地方,一脸不知所措:“你做什么?”
  “我在施法。”
  “施什么法?”
  “就是叫你喜欢上我的法术啦。”
  李纤凝经常看到父亲偷偷亲母亲,问奶娘他们在干嘛,奶娘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也不答她。后来她跑去问父亲,父亲告诉她这原是一项法术,可以阻绝怒气,令人喜欢上自己。李纤凝观察几次,发现果不其然,母亲原是横眉怒目,叫父亲一亲,眉眼霎时温润,转嗔为喜。后来她不慎惹了李夫人生气,一经验证,同样奏效。而今又拿来使在仇璋身上。
  仇璋给她亲的不好意思,只好同她玩。
  李纤凝得意洋洋,心想我的法术百试百灵!
  这个法术灵了十几二十年,终于迎来了它失灵的一天。
  李纤凝站起身,摇摇晃晃步入夜色。
  天上有月,月色如水,水流淌在她身上,像谁眉睫低颤,抖落的泪花。
  花坠地,心碎无声。
第57章 下弦月篇(其一)元宵夜
  离年日近,李夫人催促日紧,李纤凝不得不搬回宅里居住。
  呆在家里的日子,李纤凝无所事事,她对针黹女红一窍不通,琴棋书画也不灵,不像她多才多艺的嫂子,绣个花画个画足矣打发一天时间。她每天能做的事除了吃饭睡觉,只是到母亲跟前请安,陪她唠唠家常。
  原也可以随母亲到处各亲友宅子里转转,奈何她年纪大了,大家见了面头句话先打听她的亲事。李夫人还当仇璋是她的准女婿,旁人提起,她必然要炫耀,炫耀的人尽皆知,后面怎么收场?干脆不出门了,人家看不到她,也问不到她身上。
  年过的也无滋无味,吃了什么饭喝了什么酒,一概不晓得,囫囵随着众人过完就是了。
  一晃神,到了正月十五。李衔义和顾氏、李含章和李夫人双双捉对过元宵去了,把李灰塞给李纤凝照顾。李灰闹着要去看花灯,李纤凝恹恹的,只想家里躺着,为了不扫小侄子兴,勉强起来穿衣打扮,陪他去逛灯市。
  夜色下的东市,灯火辉煌,烟花烂灼。街道两旁摆着许多稻草扎的灯树、灯人,空地上还有舞龙灯的,李灰要看舞灯龙,人多,挤不进去,李纤凝叫小厮举着他,自己跑去一旁的酥酪铺子里躲闲。
  铺子里的招牌点心醍醐酥供不应求,排起了长龙,李纤凝看到解小菲从龙头处挤了出来,小心翼翼护着刚到手的醍醐酥,目不斜视打她身旁走过,来到等候在旁的圆脸小娘子身前,乐颠颠奉上醍醐酥。
  人群太吵杂,李纤凝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见他们都在笑,小娘子笑的含蓄,解小菲笑的张扬,爱意全写在脸上。难怪眼里都看不到她了。
  一阵哗然,人群如水散开,还当怎的了,原是一只巨大的滚灯滚了来。滚灯上缠了流苏跟铃铛,好看又好听。灯罩内烧着手臂粗的蜡烛,明光灿灿。
  人群喧嚷沸腾,推着滚灯往前去了。
  李灰也看到了,跑过来跟李纤凝说要买滚灯玩。他这一路,什么兔子灯、鲤鱼灯、莲花灯、菩提灯买了几十个,后面七八个小厮十五六只手提不过来,如今又要什么滚灯,李纤凝说:“我把灯市给你搬回去得了。”
  李灰跟李纤凝说不通,找素馨说:“素馨,我要滚灯。”
  素馨又跟李纤凝说:“咱家又不是买不起,多买几个原也无妨,回去挂院子里,咱们也布置个小灯市。”
  李灰听见这话,愈发得了主意,吵着闹着要布置小灯市。也就是年节下,李纤凝赖得训他,跟素馨说:“买买买,给他买。”
  素馨抱起李灰去挑滚灯,李灰小脑袋瓜左转转右转转,突然指着人群大喊,“仇阿叔!”
  李纤凝陡然定住身形。
  果然是仇璋,闻李灰喊他,过来招呼,“灰灰也来逛灯市,有没有买到心仪的花灯?”
  “买了好多,现在要去买滚灯。”
  “叔叔刚买了一只,送给灰灰好吗?”
  “好呀好呀。”
  仇璋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一只滚灯,交给李灰。除了随从,他的身边还围绕着几个年轻的公子小姐。
  李灰得了滚灯,喜笑颜开,放到地上滚。素馨劝他,“咱们拿回家玩,这里人多,省得踩坏了。”
  仇璋这边直起身子,冲李纤凝点点头,“李小姐。”
  李纤凝微微笑,“仇县丞。”
  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客气疏离,彼此尴尬,糟糕透顶。
  “亲戚吗?”李纤凝望向他身后。
  “舅舅家的表弟表妹,第一次来长安,我带他们逛逛。”
  “第一次来是得好好逛逛。”
  又没话说了。
  “我们往前边去了。”须臾,仇璋说。
  “仇县丞请便。”
  等仇璋一行过去,素馨走到李纤凝身边,担忧道:“小姐……”
  “没事,咱们走吧。”
  又逛了一程,李灰累了,且急着回家布置花灯,李纤凝吩咐他们带小公子先回,她再逛一程。
  素馨欲留下伴她,她不准,也赶走了。
  独自站会儿,李纤凝想起常去的酒馆在这附近,独自去了酒馆。
  “李娘子,好久不曾来了,还是银丝脍?”老板娘热情招呼。
  “不要银丝脍,给我酒,三年以上的新丰酒。”
  “李娘子不常喝酒的人,空肚子喝容易醉,还是配一盘银丝脍的好。今早新来的活鲤,新鲜劲儿没的说。”
  李纤凝懒得和老板娘分辩,由她张罗了。酒先筛好端上,李纤凝喝了有两三钟,银丝脍也上来了。去看那鱼头,犹张嘴喘气呢,身子已叫人千刀万剐,五脏六腑叫人掏空,竟然还是活睁睁的,不曾死透的模样。
  李纤凝是沾酒即醉的人,此刻上来几分醉意,醉眼乜斜问那鱼,“你疼不疼啊?”
  得不到回答,李纤凝倒了一杯酒,“不怕,酒能醉人,也能醉鱼,醉了就不疼了。”
  把酒往鱼脍上浇淋。
  她又疯又笑,老板娘生意忙,也顾不上她。待到酒客渐希,街上灯火阑珊,老板娘这才注意到醉倒的李纤凝。
  “哎哟喂,这祖宗怎么醉了。”推了推,不省人事,唤伙计,“来福,你去趟崇仁坊李县令宅上,就说他们家小姐醉在我们店里了,叫派人来接。”
  来福忙碌了一天,全身骨头没散架子,趴在桌上,只答应不动弹。
  “你这惫懒东西,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不是小的不愿意动,实在没力气了。老板娘且看,那不是万年县的衙役,何不烦他们送李娘子家去,原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两个衙役不是别人,正是韩杞和黄胖子。正月十五最易发生火灾和盗窃,除了武侯们严阵以待,衙里的官差也得上街巡逻,防患于未然。本来今个儿正经是解小菲当值,解小菲为了给韩嫣献殷勤,跟韩杞换了。
  其时三更交四更,看灯的人散了,卖灯的也散了,热闹了大半个夜的东市陡然安静下来,复归冷寂。元宵夜平安过去,黄胖子刚松一口气,欲同韩杞找间酒馆喝杯热酒,消消乏。哪知便碰上老板娘托付他们送李纤凝回家。
  黄胖子嫌路远,不愿送。全推给韩杞,“小韩,你跑一趟,回来哥哥请你喝酒。”
  黄胖子推诿,韩杞只得接下。
  李纤凝醉如烂泥,东倒西歪,难以稳住身影,韩杞将她背背上。
  初春的夜,挟携着残冬的寒意,清冷入骨。韩杞却是越走越热了,身上的汗意蒸发成水汽,自皮肤裸露处氤氲直上。
  李纤凝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安安静静,如一头酣睡的猫。渐渐的,猫醒了,开始不安分。在他耳边唧唧咕咕:
  “年年陪我过元宵,今年不陪我过了,陪什么劳什子亲戚,难道我没有亲戚重要?”
  边说边锤了韩杞一拳,“难道我没有亲戚重要?”
  韩杞莫名其妙挨打,眼神冷冽,“小姐把我当谁了,你看清楚些,我是韩杞。”
  李纤凝又不说话了。酒力发散的缘故,她身上也很热,被香熏过的衣裳香气愈炽,直扑耳面。韩杞被迫嗅着那来自异域的香气,心跳渐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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