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缓过来,韩杞尝试挺送。
一开始如清润小雨,得了意趣,骤然如疾风劲雨。李纤凝如风中荷叶,随雨势摇摆、陷落。
呻吟渐渐破碎,连不成音节。
顶了有上千下,韩杞忽然扯过她的头发,脸埋进去,狠狠一吸。香气冲击大脑的同时,他在她身体里爆开。
第72章 亏月篇(其一)翠蝶簪
满树嫩晴春雨歇,杏梅青青已著枝。转眼,又是人间四月天。
南墙根下的几株夹竹桃朝阳而生,先于其他夹竹桃,零零星星挤出了花苞。素馨绞了几枝,插在细白瓷瓶里,摆在西窗下,为房间增添一二分颜色。
打早晨起,天即阴阴晦晦,当中一大片密云,像邢窑烧出的胎色灰白的瓷器,釉药薄透,酝酿着雨意。
昨晚才下过雨,今朝云不散,空气潮湿,李纤凝身上的翠蓝团窠珠纹细罗裙垂顺地贴在腿上,冰冰凉凉。
她晨练回来,刚刚换好衣裳,发髻还没来得及绾,交由素馨梳了个利落的同心髻。发髻梳好,素馨问她簪那支簪子,李纤凝随手拣起一支翠蝶簪。簪子模仿翠蝶花的形态,于簪首镶了一朵翠蝶花,花间垂下一二缕流苏珠串,莹莹可爱。
素馨心下却是一颤,不为别的,只为翠蝶簪系仇璋所赠,李纤凝突然要戴它,素馨担心她牵起旧情,空惹伤心。
但见镜中的李纤凝神色如常,兀自端详发髻,想来早忘了簪子的来源,毕竟她首饰多到数不清,又从不在这上头经心。
梳完妆,用毕饭,李纤凝照例过前衙。有人报官,说是他们家的小郎君叫人毒死了,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彼时仇璋去长乐乡主持修建石桥,周县丞去视察粮司,李含章点了丁主薄走一趟。万年县好久没出人命案子了,李纤凝当然不会错过,要求同去。
李含章两只眼睛睄她,说你穿这一身,还想上哪?连和公人们一起走也使不得,趁早别来挨边,叫人看见了,该说万年县把公事当儿戏。
李纤凝立马说她去换衣裳。李含章说谁耐烦等你。李纤凝却偷偷嘱咐丁主薄走慢点,她指定能赶上。
其实李纤凝也知道穿女装不方便,遇到突发事件来不及。可是仇璋喜欢她穿女装,喜欢看她穿各种颜色的裙子,打扮的花枝招展。尽管两人分手一年多了,她的习惯还保留着,没改掉。
换好男装出来,前衙撞上韩解二人,李纤凝问韩杞怎么没跟丁主薄去,韩杞说丁主薄没点他。李纤凝说:“你跟我走。”
解小菲说:“小姐,那我呢?”
李纤凝说:“你该干嘛干嘛。”
解小菲老不乐意了。
死者居于永宁坊。李韩二人在永宁坊的北坊门追上丁主薄等人,听那死者家中的长工介绍,死者生于冬月,小名冬儿,大名还没起。父亲名叫庾安,长安城中但凡挂上庾记招牌的倾银铺子皆是他所开,家境殷实富足。母亲庾娘子是庾安的续弦,嫁过来七年仅育有冬儿一子,平时眼珠子似的疼。
约莫五日前,冬儿突发腹泻,庾娘子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开了止泻的药,冬儿服用后未见好转,反添了别的症候。
“头晕,恶心,呕吐。一样样的接踵而来,可把我们娘子吓坏了,接连请了五六个大夫给看,均看不出来是何症候。昏迷了足足两天,今天一大清早咽了气。我们娘子受不住,哭着嚷着说小郎君是给人害死的,郎君就遣我报官来了。”
说话的功夫,众人已走到庾宅前。是所两进的小院子,院西花圃里生着蜀葵、醉蝶、鸳鸯藤等花卉,吸引来许多蝴蝶。
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子拿着个薄纱网子正网蝴蝶呢。
李纤凝刹住脚,问那男孩是谁,长工老俞回答,“也是我们家的小郎君。”说着去拉那男孩子,“小郎君快别耍了,你弟弟刚走,给郎君看到,你又该挨打了。”
男孩子沉默不语,挣脱老俞,带着网中的蝴蝶跑了。
这边庾家的主人闻声,出门相迎。李纤凝打量那庾安,白净斯文,年纪轻轻,身上一领青绸衫,头戴折巾,不像商贾,更像个读书人。
众人入室,庾家娘子登时跪倒在地,“求官爷为我儿做主,这院子里有人居心不良,存心毒害我儿。”
庾安面色微变,上前拉庾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也不准确定是中毒,你一口一个毒害,不是误导官爷吗?”
“怎么不是中毒?”庾娘子一把推开丈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心维护那两个贱蹄子,好恨的心呐,自己的儿子给人毒害了,反倒不慌不忙替下毒之人说话,也对,你还有一个儿子,再不济,那两个贱货还能给你生。可怜我,只有冬儿一个骨肉,冬儿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庾娘子哭闹不休,庾安头大如斗,“你这是做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莫要叫人看笑话。”
李纤凝目光扫过角落里并肩而立的两个妇人,闻庾娘子哭闹,二人脸上均有不忿之色,料想是庾娘子口中的“贱货”了。
庾家人争执吵嚷,由他们吵下去不是事,李纤凝踏前一步,问:“什么叫大夫也不确定是中毒?”
“是中毒,有坊西的孙大夫为证,请官爷明察。”庾娘子切切道。
庾安相对冷静中肯,“孩子生病后,先后请了七八个大夫看,均瞧不出是何症候,无法对症下药,只有坊西的孙大夫咕哝一句有可能是中毒,被我家娘子听去,一直抓着不放。”
“如此,传孙大夫来。”
立刻有衙役去请人。
请孙大夫的时间,李纤凝提出看看孩子尸首。
“在西厢房听着,官爷们请。”
怕庾娘子触景伤情,再难控制情绪,庾安引众人前去。
孩子躺在一张木床上,睫毛纤长浓密,紧紧覆盖在眼睑上,像是睡熟了。此外,李纤凝注意到他脸部潮红,较别处肌肤异样。
“孩子是今早走的?”
“卯时二刻。”庾安答,“先前还好好的,在她娘怀里抽搐几下,立刻不动了,探了鼻息才知道,是咽了气了。”
庾安垂头,到底难掩伤心难过。
“方才屋里的那两位,是阁下的妾室?”
庾安垂头耷脑,“她们分别是蒋氏和孔氏。”
“她们和庾娘子关系不好?”
庾安面上一愧,“是。”
“有没可能她们……”
“绝无可能。”没等李纤凝说完,庾安高声反驳,随即意识到声音大了点,低下头,为蒋氏和孔氏辩解,“她们都是本分之人,绝无可能做那种事。而且……”
“而且什么……”
“等孙大夫来了官爷就知道了。”
孙大夫须臾即至,见了他的面,李纤凝多少明白庾安的意思了。这孙大夫年岁不过二十五六,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依据呕吐、恶心的症状嘟囔了一句是不是砒霜中毒。
据他讲,当时已经叫师父骂了,当着庾娘子的面也有解释,除去中毒,许多病症也是这种症状,不能一概而论,且砒霜中毒者咽喉灼热、吐苦水、面色苍白,这些冬儿皆不符。熟料庾娘子抓住一句中毒不放,可把孙大夫愁坏了。不料还报了官,他可不想掺和进官司。心急火燎地同李纤凝等人解释。
李纤凝问:“所以不是砒霜中毒?”
孙大夫生怕庾娘子听见同他吵闹,贴过来小声说话。韩杞知他不知李纤凝是女子,贴得太近,伸手格了一下。孙大夫讪讪退开一步,“据俺师父讲,绝不是砒霜中毒,不止俺师父,其他几位大夫也一致认同不是砒霜中毒。”
“不是砒霜中毒,那是病吗?”
孙大夫面露难色,“这个……找不到发病根源,实难定论。师父说了,是病也是疑难杂症。”
时人能轻易获得的毒药多半是砒霜,不是砒霜中毒,多半是误会。白折腾一趟,李纤凝等人告辞出来,庾娘子犹不依不饶,要官府给她无辜死去的孩子做主,严惩凶手。折腾了一番,李纤凝等人才脱身。
庾安送他们,“内子痛失爱子,心智溃乱,绝非有意叫官爷们白跑一趟,官爷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纤凝看出庾安分明也不认同儿子遭投毒遇害身亡,只因妻子闹得厉害,无计可施报官平息事态。
李纤凝没接话,全交由丁主薄应付。下台阶时,脚下全没留意,踩倒一丛花卉。
花卉酷似玉竹,翠嫩嫩的叶子,串状花朵,一朵朵似一只只小铃铛,洁白如玉,芳气如兰。
回衙路上,韩杞有意落在后面,不远不近的挨着李纤凝。
“很漂亮。”他忽然咕哝一句。
“什么很漂亮?”
“你早上的打扮。”
少年的夸奖落在耳畔,李纤凝嘴角微翘。
回到衙署还不到晌午,丁主薄去李含章跟前交代一声,李纤凝直接回内宅。
早上的雨终究没落下,阴云散开。此刻天空又变成了胎色浓厚的越窑青瓷,明彻如冰,温润可爱。
一树夹竹桃被日光照耀,竟相怒放,粉簇香融,艳色灼人。
李纤凝打花树下走过,颜色同花一般明媚。推开内院木门,才走两步,脚下忽有沾带,低头看是封书信,讶然拾起,信封上赫然写着:小姐亲启。
李纤凝怀着疑惑,边走边开启信封,当看到信上字迹时,步伐骤然顿住,瞳孔收缩,捏信纸的手瑟瑟收紧。
日光灼灿,落于微黄草纸上,将一行颜体黑字照得粒粒分明,直欲从纸上剥离:
余知汝乃天仙子。
第73章 亏月篇(其二)老虎发威
余知汝乃天仙子。
目光睇于纸上七字,李纤凝眼皮跳了一下,像是给日光灼到,微觉不适。
“素馨。”李纤凝喊了一嗓子,素馨端着一笼糕点打小厨房出来。
“小姐回来的正好,我做了榛子酥,刚刚出炉,快来尝尝。”
李纤凝随手拿起一枚吃,“我走之后,有人过来吗?”
“没有啊,只有闵婆过来帮我忙活了一阵。”看到李纤凝手上书信,“这是什么?”
“有人从门缝下面塞进来的,威胁我。”
素馨“啊”了一声,“谁这么大胆子敢威胁小姐?”进而问,“威胁小姐什么?”
李纤凝却不答了,回屋把信烧掉,又出去了。
县丞房的门开了,李纤凝探头看,只有周县丞一人,仇璋不在。
周县丞看到李纤凝,站起身微微颔首:“小姐。”
他年纪和李含章相差无几,是李纤凝的长辈,每次见了她总是先像她问好,恭恭敬敬,谦卑如晚辈。
“周县丞什么时辰回来的?”
“有半个时辰了。”
李纤凝看了看南窗下的空位,低声道:“仇县丞几时回来?”
“仇县丞此去长乐乡半月有余,按照计划,不日即可竣工。小姐倘或有什么急事,鄙人也可代劳。”
“哪有什么急事,随口问问罢了,周县丞忙。”
李纤凝靴声橐橐,往前衙去了。班房里唤出解小菲,“随我去趟东市。”
“干嘛?”解小菲神色别扭。
“前阵子不是说想吃鱼炙么,趁着今个儿衙门里清闲,我带你去吃。”
“我不去,你带小韩去吧。”
“小杞也去。”
早上办案子,李纤凝叫韩杞同去,没叫解小菲,解小菲很不高兴,回头受了同伴奚落,说他失宠了,想当看门狗也没人要,以后看他还怎么狗仗人势。
解小菲心里头郁闷,嘴上阴阳怪气,“是了,你现在去哪都带着他。你使唤他去,以后竟别使唤我了。”
“我使唤他不使唤你,你跟我闹脾气?”
“小人不敢。”解小菲脖子梗得高高的,忿忿之色明摆脸上。
“那好吧,你既不去,我带他去。”
李纤凝说走就走,解小菲满腔幽愤跟出几步,“你都不哄我!”
李纤凝“哧”地一笑,“你们不是好兄弟么,他怎么事事瞒你,什么也不和你说?”
“他瞒我什么?”解小菲一脸懵懂。
“你道近来我为什么爱使唤他?”
“为什么?”
“他陪我睡觉了。”
解小菲目瞪口呆,石立当场。这话是能说的吗?这是他可以听的吗?
李纤凝揉揉他脑袋瓜,“好了,快了闹别扭了,咱们去吃饭,小杞还在仪门外等着。”
谁知解小菲吼道:“你真和他睡——”猛然压低声音,“真和小杞搞一起去了?”
“嗯?”
“先前黄胖子和大头菜说你们两个有首尾我还不信。”
李纤凝面色一变,“他们知道什么?”
“他们也不准知道什么,这几个月你重用小杞,他们心里眼里嫉妒,胡乱编排的,过过嘴瘾,再一个也是为了奚落我。”
“你怎么回他们?”
“我当然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先前你们编排小姐和乙郎还不够,这会儿又来编排她和小韩,小姐的清誉都给你们毁了,给她知道,打你们满地找牙。”解小菲越说越起劲儿,浑没注意李纤凝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笑嘻嘻的,谁也不当一回事儿,还说我是嫉妒他们能爬上小姐的床,这叫什么话,说的好像我比他们两个差似的,我差哪了?小姐你说,我是不是——”
猛然撞上李纤凝阴沉的目光,心下一哆嗦,知道要坏事了,赶紧闭嘴。
已经太迟了。李纤凝不再提吃饭的话,转身朝班房走去,半路遇上大头菜,二话没说薅着脖领一溜儿拖到班房。
正是午休时辰,有个别用完饭回来抑或直接在班房用饭的衙役正嘻嘻哈哈讲着笑话,黄胖子也在其中。李纤凝把大头菜扯进屋子,大力掼地上,众人都惊呆了。
大伙齐刷刷起身,面面相觑,一脸不解地看向李纤凝。
只有大头菜,给她摔了那么一下子,摔得胯骨生疼,心怀忿忿,大声嚷道:“小姐,我老蔡又怎么得罪你了?”
李纤凝往人群中揪出黄胖子,摔在大头菜身旁。黄胖子脂肪肥厚,摔一下不觉怎样,就是给李纤凝抓握之处,隐隐泛疼,知她下了狠劲儿,一时懵头懵脑,“小姐……”
李纤凝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二人前面,手一伸。解小菲跟她日久,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知道她要什么,当即奉上皮鞭。
李纤凝手握皮鞭,黄蔡二人谁胆敢擅自起身,腿上保准吃一鞭。大头菜先领了教训,皮开肉绽。黄胖子见状,乖觉伏倒。
“我听说,你们编排了我许多好听的话。”李纤凝皮笑肉不笑。
黄胖子心思最活动,获悉是此事,知道必是解小菲泄露出去的,他和大头菜辩无可辩,还不如乖乖认错,好叫这场风波早点过去,避免受辱。
当即膝行到李纤凝脚下,磕头如捣蒜,“小姐,我知错了,我喝了两杯马尿,不知深浅,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小姐罚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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