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我去给你取醒酒汤。”
幽兰坊夜里比白天热闹,醒酒汤随时供应。
花露取来醒酒汤,给解小菲喝了。解小菲酒已醒三分,喝下醒酒汤,人也清醒了,环顾周遭,“这是哪,我在哪里,怎么花娘子也在?”
花露说:“这里是我的房间,小解郎君点了我,小解郎君忘记了吗?”
解小菲挠头,“点了是什么意思,莫非……”
花露红着脸说:“今晚我服侍小解郎君。”
解小菲慌张滚下床,他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天地良心,他喊花露的名字只把她当个熟人,寻思能削削价,半点儿没有要嫖宿的意思。花露是小姐的朋友,他怎么敢和她……想到小姐,解小菲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要是给小姐知道他出来嫖妓,还点了花露,不把他皮扒了。
抱起春凳上自己的衣服,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退,“花娘子,我喝多了酒,你别见怪,我这就走。还有这件事你千万别跟小姐说,算救我一命了。”
花露诧异:“外面宵禁,小解郎君去哪里?”
解小菲一呆,他完全忘了这茬。
花露把他拉回来,“小解郎君你别紧张,坐呀。”
解小菲忐忑不安坐下。
花露问:“要我服侍小解郎君吗?”
“不,不。”解小菲与她拉开距离,甚至不敢看她。
“真的不用么,小解郎君已经付过银子了,退不回来的。”
提到银子,解小菲这才想起来检查自己的钱袋,所剩无几。不觉一叹,忽然又想起什么,“我衙里的兄弟呢?”
“他们嫌贵,都离开了,只有小解郎君留了下来。”
解小菲心中大骂他们不讲义气,离开也不捎上他。
灯罩里散出暖黄的光,静静笼着二人,谁也不说话,房间一时静极。
隔壁有调笑声传来,听得解小菲脸红心跳,不觉看向花露,只见她安静坐着,身上披一件薄薄的纱袍,里面裹着藕粉色抹胸,绣着海棠花,下身同样是粉裙,盈盈波动。烛光在她脸上跳跃,她的脸也成了粉色,又娇憨又妩媚。解小菲咽了口口水。倏地把头转开。
“小解郎君。”花露忽的靠近。暗香袭来。
“啊?”解小菲手足无措。
“小解郎君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你看起来很紧张。”
“有……有吗?”
“有啊。你快把我的兔偶掐死了。”
花露床上放着一只布缝的兔偶,解小菲下意识抓在手里,捏的死紧。
解小菲慌忙松手,“抱歉……”
不知怎么逗到花露了,团团的脸庞绽开一道笑颜。
解小菲挠头跟着嘿嘿傻笑。
花露又问:“小解郎君真的不要我服侍么,我……我不想让你觉得今晚不值……”
事实上解小菲的心现在就在滴血,他的银子啊,他好糊涂。他当然想跟花露做点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烛光又把她照的那样好看,他的心又跳的那样快。可是他不好意思呀,想着往后还要见面,中间又隔着小姐……
偷觑一眼,她还在眨巴着水灵灵的眸子等待他回答,模样甚是可爱。
解小菲呼吸急促,舔舔唇,“那个……我可以摸摸你吗?”
花露说:“可以呀,你付了钱,对我做什么都什么行。”
她低下头,粉颈滴酥。
或许是熟人的缘故,她也不大自在。
花露的话给了解小菲底气,对呀,他付了钱,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太亏了!想到这里,解小菲摸了摸花露的手。
花露以为他想拉她的手,反过来捏住。解小菲只感觉掌间一片柔腻。他也摸过茱萸的手,远没有这种感觉。
“小解郎君的手好热呀。”花露忽然把解小菲的手放到她左脸上,她的脸庞凉凉的,软软的,解小菲的脸一下子涨红。
“花……花娘子……”
花露吐吐舌头,撒开他的手。
解小菲转而把手放在她肩膀上,顺着肩膀滑到臂膊,要他的命了,摸哪里都是软的。溜到腰胁上,花露忽然咯咯笑作一团,“小解郎君,你不要抓我的痒呀。”
解小菲缩手,“抱歉……”
解小菲感觉他一晚上都在抱歉。可是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可爱,怎么会那么可爱,忍不住一眼接一眼地看她。
花露给他看的不好意思,“小解郎君……”
解小菲忽然一口亲在她嘴巴上,亲完看她含羞低首,并不抗拒的样子,放开胆子搂住她,可劲儿地亲。
一夜春宵苦短,何况半夜。
直到半月过去,解小菲依然在回味那一晚。
一日午间,解小菲吃完了饭坐在槐树下歇荫,看到花露远远走来,像朵唐菖蒲摇曳着向他靠近。
解小菲不觉站起来,“花、花娘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阿凝。”
“哦……”解小菲心间掠过一抹失望,摸着头傻笑,“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
花露说:“小解郎君怎么不过来了?”
“诶?”
“我以为你会再过来。”
花露声音低低。
解小菲面上火烧火燎,上次去是借着酒劲,没酒壮胆他不敢去那种地方。但见花露这样问,立刻跟她保证,“晚上我一定过去。”
花露腼腆,“那我等着小解郎君。”
有了一次两次,就有三次四次,杨乙郎等人知道了,劝他莫流连,风尘女子哪有什么情意,不过哄他的银子罢了。顺带指责大头菜,不该带他去那种地方,弄的他又陷住了。大头菜大声抗辩,“叫他去嫖女人,没叫他专嫖一个,怎么不知道换样。”
解小菲说花露不是那样的小娘子,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他说的越坚定越大声心里就越虚,他对女人实在没经验,她们一会儿是这个样子一会儿是那个样子,花露……她真的是看起来的那个样子吗?
更叫解小菲惆怅的事,他没有银子了,他花光了仅有的积蓄,只好对花露讲,他不能经常来了。
她追问,“不能经常是……多久来一次?”
他踌躇道,一月,他发了薪俸就来。
花露失望。解小菲很难堪,不免多了心思。她对他好,温柔解语,和他缠绵,只是她们烟花女子留客的手段罢了,他误以为她喜欢他,实在自作多情。
决意不再来幽兰坊。
花露心里藏不住话,早把她和解小菲的事告诉了李纤凝。这时又拿着一只小包袱找到李纤凝,打开来,是她多年积攒的积蓄,她问李纤凝能不能把这些金银送给解小菲,不用说是她给的,就说是李纤凝给的。
李纤凝问送他金银干嘛。花露吞吞吐吐,说了解小菲没钱来幽兰坊一事。
李纤凝捋清因果,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花露,“所以你给他钱叫他去嫖你?”
“诶?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是怎么事?”
花露细思,喃喃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李纤凝冷哂,“就是这么回事。”
花露说:“那我该怎么办,我喜欢和他相处,想天天看到他……”
李纤凝说:“你想看他,为什么不去找他。他今天休沐,他家住在高仙芝宅后头,去找他吧。”
花露懵懵懂懂的去了,懵懵懂懂的找到了解小菲的住所,懵懵懂懂的见到了解小菲。
解小菲躺在家里睡懒觉,被王婆的大嗓门吼醒,说有小娘子找他。
解小菲寻思哪来的小娘子,迷迷瞪瞪开了房门,又开了院门,一霎清醒,“你你你……你怎么过来了?”
花露往脚下瞅,下面有只大黄狗一直嗅她。
“这是解黄,不碍事,它不咬人。”
用脚把解黄赶开。
花露局促,“你不请我进去吗?”
解小菲反应过来,请花露进屋,走到屋前,恍惚想起什么,又堵住了门,“不行,不能进!”
迎上花露困惑的眼神,“我屋子太乱,我收拾收拾,你等等我不会太久。”打开门闪进去,留花露和解黄大眼瞪小眼。
解小菲平时衣服脱下来喜欢乱丢,东西乱摆乱放,这时候麻爪了,慌里慌张收拾,忙的脚不沾地。
花露在外面和解黄玩,冷不丁抬头看到墙头上有一颗人头,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原来是方才帮她叫门的王婆,腼腆一笑。
王婆回了一朵笑,寻思这个小娘子呆呆的,看起来蛮好相处。
过一会儿,解小菲满头大汗地出来,“可以进去了。”
花露进去说:“你房间里有味道。”
“啊?”
“一股酒味,你早上喝酒了?”
解小菲舒一口气,他还以为哪个胡饼被他遗忘在角落里发霉了。他刚才已经清理掉两张了。
“我没喝酒,刚才不小心把酒瓶子碰倒了,洒了一些酒出来。你坐。”
花露在凉席上坐下。
解小菲给她倒水,“我这里没茶,只有水,你凑合喝。”倒着倒着水壶里突然传来虾蟆叫,花露疑惑,“水壶里怎么有虾蟆叫?”
解小菲也疑惑,打开盖子,好大一只青皮虾蟆,呱呱一声跳到花露身上。
花露吓的连连尖叫。
“别动别动。”解小菲赶上来,一把抓住虾蟆,“没事了,虾蟆不咬人。”
解小菲把虾蟆攥在手里,“你看,它长的挺可爱的。”
花露捂眼睛,“不看。”
解小菲缩回手,随手把虾蟆扔窗外水缸里。
解小菲觉得糟糕透顶,她头一次来他家里,他却给她留下了糟糕的印象。摸摸鼻子,“你来找我有事吗?”
花露捏着手里的小包袱,“原是去找阿凝的,后来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我可以来找你。”
解小菲实在没搞清楚这里面的因果关系。
“你喝甜浆吗?我去街上买。”
“不,我不渴。”
花露低头,阿凝只教她来,也没教她做什么,她好无措。
但解小菲不无措啊,准确地说他只无措了一会儿就被他突然意识到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他想花露来找他,必然是心里有他,她心里有他,他乐开了花,一把抓住她手,“那个……我家后面有片小池塘,有时候会飞来许多好看的鸟,你要不要去看?”
花露欣然,“好呀,我最喜欢小鸟了。”
两个人出门,解黄摇着尾巴跟上,花露说能带解黄一起去吗?解小菲说解黄,走。
池塘周围绿树环绕,凉气森森,塘里开着许多碗大莲花,如解小菲所言,确有许多鸟儿,耳畔一片莺歌鸟语。
花露指住一只,“那只粉色的鸟,好漂亮。”
“那是粉燕。”解小菲说,想她爱穿粉衣,补了一句,“像你一样漂亮。”
花露给他说的不好意思,蹲下来逗解黄。解黄突然扑进池塘。
“呀,它掉水里了。”
“没关系,它会凫水。”
果见解黄在池子里游了一圈,继儿上岸,忽然听见解小菲喊,“哎呀,不好。”
下一秒,解黄抖动身体,乱雨如珠飞溅。花露下意识扎进解小菲怀里,转瞬又笑的花枝乱颤。
树林里回荡着两人的笑声。
池塘周围凄寒,不耐久处,解小菲和花露出来,去附近的寺庙逛了逛,到东市用过饭,解小菲恋恋不舍的把她送回去。此后每逢解小菲休沐,他们总是在一起,有时出去游逛,有时呆在家里,解小菲烧饭给她吃。他烧饭时她会在旁边打下手,虽然总是出乱子,弄得鸡飞狗跳,但是他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个时辰。
一时一刻都是那样开心。
假如那个傍晚他没有心血来潮去找她,也许他还会继续开心,继续没心没肺。
他原想给她个惊喜,还带了她喜欢的木芙蓉花,没想到一盆冷水泼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怜香告诉他,花露在接客,叫他选别的娘子。他一懵,偏执地要等花露。他慢慢走上楼,来到她的房间门口。
里面弹琵琶,琵琶声歇,狎昵声起,解小菲如泥塑木雕,一动不动。待结束,男人从里面出来,又钻到另一个花娘房里,花露看到解小菲,诧异异常,“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了你很久,想把这个给你。”
他把芙蓉花塞她怀里。
花露急于解释,“曾公子是熟客,我没办法拒绝。”
“我知道。我早该知道的,你有其他客人,怎么可能只跟我……我刚刚站在这里听了半日,原来那些话你也会跟其他人说,我还以为只会对我说,想想有点傻。我总是领会错别人的意图,想来这次也是错的。我们就是嫖客和妓女,不是其他关系,可是你为什么又来找我,陪我吃饭陪我聊天解闷,算了,你不要回答了,我姑且当成你好心,可怜我罢。我……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找我了。”
解小菲说完这些话就跑掉了。当时他伤心头上,第二天他醒来又鬼哭狼嚎的后悔,后悔把话说死了,想去找她又拉不下脸面。每日只是怏怏不乐。
这日花露过来衙署,几个下流衙役看到,招手唤她。
“花娘子来作甚?”
“我来找阿凝……”
“找我们小姐作甚,她又不会干你。”
花露脸红如烧。
衙役偏不肯放过她,“花娘子多来找我们,我们给你肉棒子吃。”
花露泪眼婆娑跑掉了,中途碰到李纤凝和解小菲,被问及为何哭,抽抽噎噎讲了刚才发生的事。
李纤凝带她回去,叫她指出刚才羞辱她的衙役。花露指出来了,两个衙役犹是一脸无赖相,“小姐,我们同花娘子玩笑呢。”
李纤凝不理会,命令花露,“啐他,照脸啐。”
花露犹豫。
“快点。”
“呸,呸。”花露一人啐了一口,飞到脸上仅是一些唾沫星子。
李纤凝不满意,叫她继续啐。花露窘迫。
这当头,两大口唾沫跟钉子似的去势飞快,先后钉到两个衙役脸上。解小菲啐完,嘿嘿笑,“花娘子不好意思,我代劳了。”
李纤凝指挥在场衙役,轮番啐他们两个,直把他们两张脸啐的如水洗。
花露随李纤凝进去内宅待到将近酉时,出来时班房里找到解小菲。
“小解郎君,我想同你说几句话。”
“花娘子想说什么?”
“我想去没人的地方说。”
到了僻静无人处。解小菲:“花娘子请说。”
花露把两只手握在胸前,嘀嘀咕咕说了一句什么,解小菲没听清。花露只好重复一遍,“你没会错意……”
“什么?”
“我说小解郎君没会错意。”花露这次超大声,“我喜欢小解郎君,和小解郎君在一起很快乐,无论是一起做饭、一起说话、一起散步都很快乐。和阿凝在一起也很快乐,和小解郎君在一起又是不一样的快乐。我有过很多客人,只有跟小解郎君在一起我能体验到快乐。我喜欢小解郎君,我想做小解郎君的妻子,和小解郎君永远在一起,小解郎君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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