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邵听到这话,装的不明白,视线避开,背对着梨花两眼瞪了个圆,这姑娘说等待良缘,她分明不缺良缘嘛。
慈云馆里,因为要照顾阿芍,只好又耽搁了一日。
这一日,慈云馆送了一辆马车给他们,梨花自愿戴着斗笠遮住半张脸,坐在前方驾车。
就快入冬了,小怪物因为头昏还得降温,慈云馆给马车里铺了凉席加了些冰块。
西州在酆水镇依傍的大江以北,又要往西走四百里,一路上马车还是马车的换乘,用了足足十六日到达西州。
这里没被蛾蝶纠缠上的村镇就一个,名叫忘水川,他们也就住到了忘水川唯一的客商聚集地,那里有家三个院子并成的客栈。
裴英邵沿路买了件青绒大氅,领子高到遮住半脸,头上是当地男子的那种方帽,脑后穿出发髻部分又打了结的。
这地方男子装束没那么细致,加上身形魁伟者甚多,他这身打扮在其中很轻易就融入了,暂时不用担忧被认出来。
京都城门内那张告示,梨花清楚地记着,上面还有裴英邵的画像呢,因此,梨花还是坚持在人多的地方由她来驾车。
梨花穿的也是大氅,绒布大氅挡风又耐寒,很细致地照看着阿芍,不能让她被风吹,也不能热着了。
这地方地广人稀,草木生长的品类有限,偏偏那种藿香蓟在酆水镇,被人们看的轻贱也命名为猪屎草的植物却蔓延的到处都是。
那粉紫色绒球般的花朵,别以为你遇见的是萌萌的,那东西可是引来了蛾蝶。
第53章 南风知荷【2】
梨花与裴英邵在客栈内室安置了阿芍,并在门窗那里设置了结界。随后到了这个镇子上,官署那些看守的人都戴着白布遮半脸,简易土墙做的顶上搭了草的棚子就是安置这些得了怪病的人们。
天冷,风吹着从围墙两边的大空隙处,直接将里面人的鬓发吹到飞舞。
这是官署所说的患病者驱散疫气最好的方法,风吹加上日晒,可这情况恰好也是那些蛾子飞进来很容易,飞出去也自如。
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梨花莫名就会想起水镇和京都的繁华,特别是那制作的很逼真的糖人,可惜的是,她离开慈云馆当时为了照顾阿芍把那插在瓶中的糖人给忘了。
那个朦胧中给予她熟悉感的男子相貌,那是多么俊朗风雅,甚至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有气度。
裴英邵见她还在有些恍惚,心想这姑娘怕是很不习惯这环境的单调吧,他对帝室的这种防疫举措也有些不满。
好在,这里附近市集上,他们到来的这个店家本来是卖韭菜饼鸡蛋饼和热茶的,因为赶上这回的怪病,症状是发热昏迷,他们很精明的研制出来甘草梅子加糖的饮品,这饮品特色是越喝越感到嗓子舒服,但也会过了一个时辰还想喝。
就这饼铺里人最多了,听到有人大声地说:“咱们西州这回有救了,京都派了人来亲自看守患病者,还要很细致地交代给上面,都有多少人得了怪病,你们说这蛾子会不会是妖精派来的?”
“不怕,十七年前那场除妖大战,所有妖力高深的精怪们都被仙家给降伏屠戮个干净了,这次出来的怕是不成气候。”
梨花听这种话听的多了,心生厌恶,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和她有关吗?
蛾子飞出来未必就是妖物,是巫术也不一定呢。
阿芍这小怪物,腋下的蛾子就一只,不能说是妖怪相关的吧,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妖踪啊。
喝了甘草梅子汁的裴英邵说:“看这情形,京都是派了修道者来的,来这里寻觅可疑的怪物和勘察怪病的。”
“我记得,有些修真者始终紧随陛下的心思。”梨花认为相隔人群一丈多远,她这样对裴英邵说话是无碍的。
“对啦,任何缘由,只要怪罪给虚无不确定的妖怪们,这就能浪费光阴让人愁绪满腹了。”裴英邵蹙眉,在他看来妖也不全是祸害人间的。
梨花心头舒服:“对嘛,妖物是无辜的,不要把什么罪过都往他们那里推。”她对那些专以降妖为业的暗黑修真者们,本能地没有好感,现在也包括明火,但也不确定他是否就是暗黑派的。她又把想了很久的问题抛出来对裴英邵:“裴大哥,你说明火他为何要走上暗黑修真者的路呢?我真的不是很懂。”
梨花问的话超出了裴英邵的思考方向,他没做任何回应。
他现在是凡人躯体,即使是知道了三界那么多事儿,能装在脑中也不要都说出来。
喝了甘草水,看着漫漫黄沙连接灰蒙蒙的深秋的天际,西州的这种地域风情是能时刻让人陷入悲悯的氛围,加上那半条命搁着的人们就那样安置在草棚子里,谁一想都心里不舒服。
患上怪病的人,甭管有没有被意识,全数直接用家里的门板拆下来放上面,再给运回来戴面巾官署校尉带着的人面前,点数,继而躺进去铺了麦草的多人棚子里。
裴英邵和梨花来西州住了七天,没见到那草棚里出来人,而在市集上做生意的摊贩和店家,很多人是西州官署的内亲或者外戚。毕竟,在西州的三十几个村镇,多数人不允许随意走动,说是为了给修真者提供寻觅妖踪的时机。
这情况,裴英邵不说话,梨花就很想念她的师父了,大叔师父好些日子没见了。他来了见到裴英邵会怎么样,还有那水镇买来的糖人怎么那么像她熟悉的人,但她说不出来像谁。
这些心事,如果大叔在这里,他就会为她解惑的。
至于他们住的这家名叫西州大客栈的,店家毕定也是在官署有路子的,因此,这里依然生意兴隆,不受这十二的影响。
客栈东上角,采光很好的三人间,阿芍被梨花抱起来把那甘草梅子汁给喂了很多,摸着她气息好了些,头上热度减轻了,醒来还很虚弱,但不想说话。
她这不会是西州这场怪病引起的,那病会传染,阿芍的并没有传染给她,她必定是因为本体是南方乔木,到了越接近寒冷北方就越是不适应水土了,暂且,梨花就是这么想的。
入夜之后,客栈内院里都能听见寒风呼啸声,裴英邵轻叩门隔着门扇,对梨花说他要出去一下,让她和阿芍好好待着。
梨花走出来,见他穿着蒙面披风和短打,铁掌靴,她表示也想去,很想知道究竟这里的怪病是否就真的是妖物作祟。
裴英邵坚定地表示,不准她去,还说他一个时辰就会来。
好罢!你是将军你是文武双全的,我不如你强,那就安心在这里不给你添乱。
梨花只要自己在这里,就不会给门窗设下结界,她睡下来,阿芍在对面的小床上。梨花回想她遇上小怪物阿芍的那时候,也是隐隐的有种熟悉感,但这熟悉感和遇见那一支糖人又不一样。
那糖人英俊挺拔还透着十足的倜傥风流,但就这点比大叔师父有多了些气态,很不一样。
除此以外,就是一种类似亲情上的熟悉感,很微妙不可言述,也是一种令她感到困惑的事儿。
带着这些困惑,梨花躺下来进入梦中,入梦前,她先想起来水镇中她和明火,为了打听到消息假扮定亲的男女。
那丰腴妇人对她说的那些令一个少女脸红的,很直接的话,她,还没有想过,要和一个认识不多的男子走入未来。
绝对不!明火,我看你捧着那名叫兰荷的女子所有的翠玉锦绣内裳,这内情很不简单的呢。
槐江山的幻象中,离开时候她不得不和明火的拇指食指相交缠,但这不是缘分,也不算熟悉的过程,他和她是各自为营的。
梨花翻身继续入梦思想,同时这一刻,窗户被撬开,是被一股气流顶开的。
闪身进来一个男子身影,这明火就长身落座于梨花床边,他帮她盖上了被子,随后看了看就出去了。
怎知,他走时候银色外披的黑色内里,被桌角给扯住了,线头钩住让他不得不蹲下来处理。
等处理完了,就见到梨花一张脸庞在月光朦胧中恬静美好,他忍不住捧住凝视了片刻。
这姑娘也不知道想谁呢,梦里低语着,他耳朵凑近了听她说什么大叔,又是问她爹是谁。敢情是,她也想爹娘?
明火正听得还想听,猛然间脸上被呼了一巴掌,他是偷着进来看她的,他只好即可从窗户走了。
梨花总觉得那天买的糖人是活着的人,很想回到水镇问那吹糖人的,为何会做出那样好看的中年男子来?为何会是那样的人,定是吹糖人的熟悉尊崇的某个英雄人物?但又觉得不是的,那气态说像英雄也不像,倒像是神仙,却又不是裴英邵这样的目光执着清冷而有些脱俗。
是,大叔师父和裴英邵是性子接近的人,只是大叔比较精明睿智些。
梨花躺着,是被外间开门声惊醒的,是裴英邵回来了。
“梨花,镇郊沙湖附近有动静,今晚还是先歇着吧。”裴英邵隔着门扇对内室的梨花说着,又觉得该面对她亲口说,直接叩门:“我带了韭菜饼了给你当宵夜。”
梨花也没做多想,她确实永远都对吃的无法抗拒,她披了衣裳打开门,出去外间:“啊,你真的给我买了韭菜饼啦?”梨花看着灯盏光照着的裴英邵,他手腕处的褐黄斑纹没有,她下意识地说:“可我,不咋爱吃韭菜的饼呢,那味道窜在口中会影响说话的礼数。”
他还是原先的裴英邵吗?他身上怎么多了些草木才有的,能吸引虫类的腐臭味。
而且上次,在大理狱中见到他身上褐色纵横黄色的斑,平常手腕处还能见到隐约的,但不是很明显。
梨花重新上了这内室的门闩,那放在纸包中的韭菜饼,她没取回来,她觉察到了十分的异状就在裴英邵身上。
这会儿窗棱上显示处微光,该是卯时就到了,远处星辰的踪影还十分明显,一丛丛暗影渗透进来正从门缝外涌过来,地板上都是被侵占的晕开的薄雾。
这五十暗紫色的,就要涌到梨花身上,影子是浓绿色的叶子茂密。
第54章 南风知荷【3】
裴英邵在外间的声音传进来里梨花耳朵里:“你还是继续歇着吧,等你起床以后看看要不要吃什么,我刚出去发现这客栈的人客少了很多。”
“嗯,裴大哥你也是,早点歇息啊!”梨花心里说,这会儿距离天亮也不到一个时辰了,说早就有些可笑啊。
刚才裴英邵的那张脸,那身躯还是魁伟,那说话语气就是走出京都之后,他略微忧郁谦和的调调。
躺在床上,想个人,这都太蹊跷了,她来西州就能梦到一些奇异的感受。
说实话,大叔师父根本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嘛!教会她剑术还教她练气及玄门的基础法术,他明明可以十七岁时侯寻觅一桩合适的亲事,去过自己的日子,为何偏偏养了她十七年?师父的名字叫无心,他分明是很有心的修道者嘛。
一种惭愧从梨花心中涌起,就是她的出生,耽误了师父的大好青春。
若有机会,她想,她该去寻觅属于自个得来历了。
才这样想着,去看到相对方向那里,小怪阿芍在床上翻身翻动的像是被油锅里反复煎炸的鱼。
这情形,让梨花怎么睡得着?况且,她这几日精神严重不好。
她只好走过去,躺在阿芍身旁查看,这种本能就好比师父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悉心对待她。
“唔啊,走开!走开,你这死蛾子。”阿芍闭着眼睛伸手猛烈地抓挠她的腋下,她抓腋下是真的抓,两边一个大动作就把梨花险些推下去。
“走开!死蛾子,你们都走开!”
梨花想起,初次看到阿芍还在那个螺旋形溶洞里,她身边那么多的昆虫装饰,怎么这会儿会害怕蛾子。
难道是和她这样一个人类,同吃同住之后就改变了生活习惯了,开始嫌弃过去了呢?
梨花点亮一盏灯,仔细地在屋子里查看,非但没有看到一只蛾子飞舞在室内,就连阿芍的腋下也是一只都没有。
很诡异,很无头绪的滋味,之前看过的那只蛾子就这样无影了。
这小怪物,自己踢开了被子,又继续抓她的脖子,腋下,她的脖子上那些半蜕化的角质本来已经快没有了,现在成了貌似结痂之后的红疹子。
梨花为她皮肤上涂抹了些白花油,暂时止住了痒,也让她又恢复了睡意。
梨花也躺回去她的床,心头暂时放下那些长久的疑惑和思想,很想出去和裴英邵商量些事儿,说真的,是她防备意识多于一切。
暂时不去要找他,她就等天亮吧。
窗棱缝隙渗进来强光,外面冷风呼啸着。
梨花出了内室,外间裴英邵的是屏风区隔的大间,她没理由这时候到屏风那儿去喊人。
她到了二楼走廊上没见到一个伙计和店家的人,这会好饿啊,吃好之后她打算到外面去走。
出了内院的简易拱门,来到客栈的大饭堂,里面空无一人,做饭的后堂也一个人都没。
饥饿使人顾不得规矩和礼数,梨花打算找炊具自己动手,哪怕是做些粥品也好。
等她做好了,她若是遇上店家的人再给对方详细地陈述理由,这么大的客栈没理由小气到不通情理嘛。
梨花都走到客栈的前院看了,确实没看到掌管客栈的相关者,短短七日多而已,原本热闹的西州大客栈就呈现萧条肃冷的气象。
感慨一瞬,梨花还是进到大饭堂的后堂,找了个小锅灶架起火,寻到一块萝卜和一些大米还有少许菜叶子。开锅煮米,切菜把萝卜弄碎,做一锅咸菜粥吃。
这里,客栈大饭堂的人,也许出去给官署的人帮忙义务煮饭去了,总之,人家赶上飞蛾灾祸,不可能袖手旁观不出力吧。
水缸里的水不多,要说洗菜还是足够的,难不成让她挑着担子出去汲水吗?当然,也不是不可能,这样想着,已经把菜叶子煮熟,萝卜都煮出来淡淡的辣的味道了。
她拉几下风箱,再起身用木制大勺翻动锅里的粥。
她做这些都是从十岁开始,大叔师父就让她看着他做时,偶尔也让她帮手参与的,因此熟悉度还是有的。
话说,这客栈的大饭堂能容纳五十人就餐,后堂也是里外很宽敞的,推开后堂的小后门,外面柴草很丰沛,还都存放的很干燥。
梨花看一眼就觉得异样,走出去站了片刻,直闻到腐烂的气味,是果子放久了又酸味干了之后的那种。
这些供给与大小三个锅灶的燃料,她不敢近前去,就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什么陷阱,她整个人会被淹没其中出都出不来。
好在,她走到哪里,她身后的双剑都还在的,依仗这点还是脚步迈出去。
往跟前一走,就看到了红色液体从暗处淌着。
锅里现在是小火再熬一会儿,梨花用一根木棍挑开这些燃料草,底下竟然好好的还是草。
梨花不禁怀疑她自个,会不会是昨夜后半夜起来,没睡踏实造成的恍惚。
这红色液体会不会是燃料被雨水渗透,然后留下的颜色,还是有可能是窗外的光线照进来成了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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