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牙人是察言观色看出来的、还是随口抱怨的意思,黎锦恰恰被他说中,脸就飞红,她微愠道:“我要租的是便宜的房子,你对我说这些倒是什么意思?”
牙人道:“京城不比外地,本来就是寸土寸金。您若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怕是不行啊。”
黎锦默默无语。
她也不是不知京城寸土寸金,房价本应比外地贵的道理。
但是,这京城房价的昂贵程度,还是大大出乎了黎锦的所料。
这四套房子,便宜的租金二两多,贵的租金三两多。
本来她心里想的也是这个价钱,但是仔细听了牙人的话,才知道自己完全理解错了。
边关的房价,也是二三两银子便能租一座大房子。
但是,边关的房价是二三两银子租一年,而在京城,二三两银子的租期却是一个月。
如此一来,一年便要三四十两银子,这笔钱,黎锦现在是肯定拿不出来的。
一个月的租金虽然出得起,但黎锦也不敢断定下个月她一定有钱付租金。搞不好才租一个月就得搬家,这哪里敢租呢?
牙人见黎锦沉默不语,又道:“这绝不是贵的房子,大小姐您且过目……”
他一边说,一边又翻了几页,给黎锦看了几所别的宅院的价钱。
一月十两银子、甚至一月二三四十两银子的房子,竟然也有。当然,与黎锦刚才看到的那些房子相比,前者豪华便利的程度都是后者望尘莫及的。
黎锦算是弄明白了,自己的钱,暂时绝不够租京城的房子,不由得丧气,只得向阿诚摆一摆手,准备出门。
“大小姐请留步!”牙人见黎锦要走,不由得有些焦急,“还有一所房子没看,不知您中不中意?!”
黎锦觉得就算牙人介绍个比那四套房子略为便宜的房子,自己也是买不起的,便不怎么想转身。
牙人急道:“五两银子!五两银子一年呐!您不来看看吗?”
“五两银子一年?”黎锦停下脚步,转身,疑惑道,“你说的可是一年?不是五两银子一个月是吗?”
牙人道:“的确是五两银子一年,我没说错,您也没听错。”
黎锦想了想道:“既是这样,你便说说看。”
牙人便又翻到一页,指着上面书写的房子条件道:“就是这所宅院。”
黎锦看着牙人指给她看的宅院文字,内心感到极为疑惑。
这所宅院,价格相比之前她看到的京城房价,极为低廉。
但条件却不坏,竟然与牙人后指给黎锦看、作为对比的那些昂贵宅院,旗鼓相当。
这是怎么一回事?
黎锦想了想,不悦地说道:“既是有这样的房子,你为何不先介绍给我看这座?要待我准备出门才告诉我,是因为这桩生意你赚得少吗?”
黎锦心中有了怀疑,这座房子的价钱,才是京城房子的正常价钱。而之前看的那些昂贵房子,都是欺骗冤大头客人的虚价。
看了那些昂贵房子,与之前看的那四套房屋相比,自己自然会觉得前面的房子更便宜,便欣然租下前面的房子了。
自己若不是穷得连一月二三两银子的房子也租不起,只能无奈离开的话,便根本没机会看到最后这座宅院吧。
这牙人看似忠厚老实,做的却是这样奸猾的事情,可见“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话,大致没错。黎锦想到这些,颇为不满。
牙人道:“大小姐误解了,并非如此。这所房子便宜,自然有便宜的道理……”
黎锦道:“为什么便宜?”
牙人有些犹豫,想了半天,才道:“这是一座‘凶宅’。”
黎锦道:“‘凶宅’?怎么个‘凶宅’法?”
牙人道:“这些我也不知。只知道这房子因为是凶宅,而再廉价也卖不出去。房主只得退而求其次,寻找租客,以为若是能租上一段时间,这房子的名声自然就‘洗白’了。大小姐若是有兴趣,我可替您联系房主,细节事项,您与房主细聊便可。”
黎锦沉吟道:“若是这样。这件事我其实做不了主。这样吧,我先回去问问别人的意思,若是别人同意,我便来找你。”
牙人道:“也可以。”
黎锦点点头,对阿诚道:“可以了。今天就这样吧,先回去了。”
阿诚立刻站起来,跟在黎锦后面。
黎锦本来想直接回家,想起晚饭还不知道吃什么,回家之前还是去了一趟市场。
黎锦到肉铺,花了五文钱买了一大块肥肉。
她又去蔬菜摊转悠了半天。看到有不带根的茼蒿菜,约有七八斤。摊主只剩这些,急着回家,四文钱便卖。
黎锦想了想,觉得极是划算,便说要买。
摊主用绳子牢牢帮黎锦捆上这些茼蒿菜,她捏了两下,觉得结实,路上不至于无缘无故散落一地,便付钱走了。
阿诚连忙接了过来,他手里还拎着之前拿着的大块肥肉。
黎锦道:“先回家去吧。”
她刚说完这话,马上又转头去了调料店。
黎锦本来是想直接回家的,但刚说完就想起来,似乎没在大杂院里见到过辣椒碎这种东西。
自打辣椒从西洋海上传来,黎锦就下意识认为它是家家户户厨房里都有的东西。
但她刚才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可能搞错了,就立刻决定,为了保险,还是现在买一些再回去吧。
辣椒不愧是最受欢迎的调料之一,仅仅是这家调料店里的辣椒碎,种类就很不少。黎锦粗略一看,发现竟然有两位数,便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
其中有粗有细,有微辣中辣特辣之分,有叫辣椒粉的,也有叫辣椒面的。
辣椒粉与辣椒面的区别,倒不是粗细,而是成分。辣椒粉是纯辣椒制成的,辣椒面则是研磨时加入花椒、桂皮等香辛料一起磨碎制成的。
辣椒面比辣椒粉每斤贵三文钱。辣椒粉每斤只要五文钱,辣椒面每斤却要八文钱。
黎锦听店家这么一解释,马上就打消了买辣椒面的念头,还自欺欺人地想辣椒粉比较纯正,辣椒面才是胡乱调配的。
花了四文钱买了一包辣椒粉,装进怀里,黎锦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黎锦一开始的设想,是回去就同父亲说,自己见到庄宅牙人时的见闻。
但纠结一番,又觉得难于开口。
无奈之下,只得先做饭,难心事之后再提吧。
黎锦今天做的,又是“沥米饭”。
“沥米饭”又称“柴火饭”,是工序麻烦但较为好吃的一种米饭做法。
沥米饭的做法是,先在锅里加适量米与大量的水,大火煮至开锅一段时间;米有软烂迹象时,便尽快捞出煮过的米粒;倒出米汤,米汤一般另作他用,一般是直接饮用或是煮汤;再将半软烂的米粒重新倒入锅中用小火慢慢焖熟,或是倒进盆中再用文火或是武火蒸熟。
在黎锦的角度上,她其实吃不太出来蒸饭与焖饭在口感上的区别,只知道焖饭通常有一层厚厚的金黄色或棕黄色锅巴,而蒸饭没有锅巴,上下层软硬度相仿。
黎锦还是挺喜欢吃锅巴的,但她还是选了蒸饭。
原因是焖饭的锅巴很难盛出来,会糊在锅底,而且洗锅的时候也不好清理。蒸饭就简单多了,即使是最后一粒米粒,也很容易盛出来。
在米饭的美味与方便之间,黎锦还是选了后者。
蒸上饭之后,黎锦就开始做菜。
之前的淘米水还没扔,正好用来洗肉,洗完肉的淘米水甚至还能再洗一遍蔬菜,之后才会被倒掉。穷人在水上也是十分节约的。
淘米水洗出来的东西,更加干净,而且很自然地就能去除油腻。
洗过之后,锅里放上切开成骰子大小的猪肥膘肉,加冷水没过猪肥膘肉,锅盖上盖子放在火上。
加热一段时间之后,水就煮沸了,此时捞出猪肥膘肉,倒掉焯水猪肉的水。
清洗被焯水过的猪肥膘肉之后。再放入干净的热水没过猪肥膘肉。
煮到开锅之后,让水保持沸腾,开水就会慢慢被烧干。
锅里的水熬干之后,肥膘肉中的油脂就会渐渐被逼出来。
熬猪油的时候,肥肉很容易粘在锅底,最后形成焦糊、焦黑的东西,也不好洗锅。
所以,这时要不停地用勺子翻动。一边翻动,一边用勺子把油舀出来盛在备好的容器里,时不时再用勺子压一压肥肉,加快它的出油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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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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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看到哪块肥肉,从金黄色开始渐渐转变为棕黄色的时候,黎锦就把它夹出来放在另一个容器里,这就是猪油渣,又称油梭子。
当锅里的肥肉全都变成猪油渣的时候,熬油过程就结束了,锅也应该端下来了。
猪油渣炸好后,最好再在上面撒上盐、胡椒粉、辣椒碎、葱花、蒜末等调料,拌匀之后,那真是一道极为诱人的美味,比真正的肉还要绝妙得多。
猪油渣的食材虽然不算昂贵,但却极其麻烦而难得,一大块肥肉熬完油,也只能出一碗猪油渣而已。
炼好的猪油渣,搭配上盐与香辛料,那香气与滋味,实在绝伦。
放进嘴里一嚼,外面焦香酥脆,里面油润甜美,同胡椒辣椒与葱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肥而不腻,鲜美异常。
听说,如果是酒鬼的话,这东西用来下酒是最好不过的。不过,非但黎锦本人是滴酒不沾,就连黎家老将军,以及据她所知的阿诚,也是与酩酊无缘之人,所以倒没人有机会试过用这个下酒的感觉吧。
但也不是只有喝酒才适合搭配猪油渣。
若是手边摆上这么一盘美味零食,在读书的间隙,吃上一块,配合书上精彩出色的内容,那份闲适意境,也同样会让人心醉神迷。
黎锦实在舍不得吃,只是在自己掌中留了一小把,又给阿诚舀了一把,剩下的,便整碗都拿去送给了父亲。
老将军道:“这些还是小鱼吃吧。我原不馋,吃不到也没什么不开心的。但小鱼你可是从小就馋嘴,我知道的。有好吃的,给小鱼吃才不糟蹋。”
黎锦听了父亲的话,不由得脸色绯红,道:“爹爹怎能这样说孩儿?孩儿虽然已成人了,却也算是女儿家。听您这样说,也会羞惭的。”
老将军笑道:“这原是实话。小鱼何必生气。”
黎锦依旧红着脸,道:“正是实话才惹人烦恼。若只是玩笑话,孩儿便一笑而过了。”
老将军看看黎锦的脸色,想了想道:“原来是这样吗?这倒是我唐突了。小鱼以前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的。”
黎锦道:“孩儿以前还是孩子,当然不懂生气。孩儿现在不已经是大人了吗?爹爹怎么还用对待孩子的口气消遣孩儿?”
老将军道:“是啊。我现在知道了,小鱼长大了,不喜欢被调侃这种事。是爹爹的错,小鱼不要生气啦。”
父亲竟然会给自己赔罪,这倒是出乎黎锦所料。她原本是因为被调侃嘴馋而微愠,现在却由于父亲对自己赔罪而过意不去起来。
黎锦想了想,摇摇头,微笑道:“孩儿没有生气。爹爹误会啦,以后不要用孩儿嘴馋的事情调侃孩儿就好了。”
老将军道:“我的小鱼真是……一晃儿就长大了。爹爹眼里,你和小时候也没什么变化。唉,这么一说,爹爹也有些老了……”
黎锦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不由得一酸,眼里也跟着一热。
她离家五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五年?黎锦还没见到过第四个五年呢。
这么一想,被贬官回家了,倒也不错。能和家人相聚,比那劳什子将军官职珍贵多了。
黎锦深吸了一口气,道:“孩儿多年未曾尽到孝道,实在可惜。孩儿以后必尽力孝顺爹爹。”
老将军听了,十分疑惑,道:“小鱼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离家多年,原是没法子而已,怎能算得上是你的过错?”
黎锦叹息一声,道:“孩儿就是突然想说了。”
老将军道:“好吧。小鱼你能说出这话,为父甚是欣慰。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是最好的,胜须眉,压众芳,谁家的儿女也比不上。”
黎锦听了有些害羞,“嗯”了一声,道:“孩儿还没做完饭呢,得继续去做饭了。”
老将军道:“小鱼你还是把这碗油渣端到你那屋子里去吧。爹爹知道,你从小就最爱吃这东西了。”
黎锦忍不住道:“孩儿爱吃的东西多着呢。这只是孩儿爱吃的东西之一,怎么就成最爱吃的东西了呢?”
老将军道:“是吗?无论如何,这东西小鱼爱吃,还是你端走吧。我吃了也是浪费。”
黎锦道:“还是爹爹吃吧。便是能成全一番孩儿的孝道也是好的。”
虽然黎锦又想,推让一碗油渣,好像也不怎么能显出孝道来便是了。
老将军道:“哪里差这一碗油渣?小鱼孝顺不孝顺,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两人推让啰唆了一番,最后黎锦终于还是把那碗油渣留在了老将军的房内。
黎锦出来时,莫名觉得好笑。
她的脸上挂着微笑,这个表情保持了半天都未退去。
刚才熬了一盆猪油,这些猪油用来炒茼蒿菜最好了。
之前,茼蒿菜已经用洗过猪肉的淘米水洗过一遍,现在再用清水洗一遍就差不多干净了。
用刀将茼蒿菜的茎叶切开,茎部切得较碎,叶子部分则切得大一些。
她也不洗锅,直接把锅端回灶上,连着锅里那些没舀出的残油一起加热。
黎锦把手放在油锅上方,感觉到热气在掌心蒸腾的时候,就把茼蒿菜茎丢进了油锅里。
冷冰冰、还带着些水珠的蔬菜一倒进热油锅,就发出很大的响声。
黎锦马上翻炒起来。
锅里嗞啦嗞啦地响着,听惯了非但不觉得吵闹,反而令人感到很悦耳。
炒了一会儿,她又把茼蒿菜叶也扔进了锅里。
菜叶不耐热,很快就熟,所以要争分夺秒地加盐和胡椒粉,几乎是刚加完的时候,她就把锅端了下来。
与中午一样,黎锦照例是盛出父亲、自己和阿诚的那份菜,之后就把分配菜的任务交给了徐妈。
然后,黎锦又带着阿诚去父亲的屋子里吃晚饭。
没办法,她自己的屋子实在太小了,连放桌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坐在床上吃,不如父亲的屋子里适合进餐。
虽然这道炒茼蒿除了用猪油炒制之外,几乎是纯素菜,但仍然非常美味。
茼蒿这种蔬菜,总是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即使只用油盐调味,也不影响它的清爽与甜美。
有些人喜欢用浓重激烈的辣椒与花椒等调料去烹饪茼蒿,但黎锦却更喜欢用清淡的调味来调理茼蒿,吃下去感到神清气爽,而且胃口也会很舒适,不会造成消化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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