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婆将药方递过去。
黄惜抓好药,另附赠一只小包裹:“装了点本店自制的红枣桂圆干,给小娘子调理身子。”
林畔儿一壁道谢一壁接下。
出来后,何婆又领着她去肉市,买了一条子羊肉,央摊主斩成小块,回去煮羊肉汤锅。
裴缜对此十分疑惑:“天气已经回暖,作甚吃汤锅?”
没等何婆开口敷衍,林畔儿甚是实诚地交代:“大夫说我宫寒,何妈妈煮来给我调理身体。”
“宫寒?”
“嗯,我肚子久不见动静,何妈妈带我去瞧大夫,诊断出宫寒,需食性温热的食物慢慢将养。”
裴缜饭桌上没说什么,晚上到了床上万分愧意:“全怪我那阵子逼你喝凉药,那么寒凉的东西,指定落下病根了,以致不易受孕。”
林畔儿摇摇头,似乎心事重重,“不怨二爷。”
裴缜搂着她,垂头丧气,“你不怨我怨。”
近日裴府里的下人们谈资颇盛,不议论别的,专议论她们的二夫人有手腕,竟哄得二爷心甜意洽,多少日子不见回府的人,近来频频出入二夫人闺房。
“那是自然的。”房瞬仪的丫鬟雪棋洋洋得意,“凭咱们夫人的容貌修养,岂是那等野路子可比。二爷贪食野味,谁又能吃一辈子野味,末了还不是得回归佳肴玉馔上来。”
丫鬟们嘁嘁喳喳,冷不防房门自里而外打开,房瞬仪送裴缜出来,“二爷直接回醴泉坊?”
“先去趟大哥那,之后再回。”
“二爷好走。”
等裴缜走后,又是一轮嘁嘁喳喳,甚至有人开了赌局,赌新二夫人什么时候有喜。
早朝散后,裴绪被召去含章殿,陪皇帝下了几局棋,近午时分,方才归来。一进院子便被告知裴缜在书房里等候。
“来做甚?”裴绪边脱官服边同裴缜搭话。
“望你。”
“新鲜事,我目无长兄的弟弟竟来望我,真真比铁树开花还新奇。”
裴绪将朝服甩在屏风上,理理衣领,仰首间粗大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嘲弄的笑声:“听说你最近和弟妹走得很近?”
裴缜不语。
裴绪继续嘲讽:“我就说嘛,你嫂子给你择的妻不说处处符合你喜好,十有八九贴合,朝夕相处必能生出感情来。”
裴缜兀自低头摆弄桌上那尊红珊瑚。
“这几日娘心情也宽敞,盼着抱孙子呢,你什么时候给她老人家生一个?”
“生儿育女之事,恐怕还得劳烦大哥。”
“我和你嫂子已育有一龙一凤。”
“不是指你和嫂子。而是你和瞬仪。”
裴绪瞠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请大哥把当初对紫燕做过的事再对瞬仪做一遍。”
“裴玄朗,这是该从你嘴里讲出来的话?”
“前路我已铺好,只待大哥下手,届时珠胎暗结,大家皆会当做我的骨肉,既了了母亲的心愿,又解了瞬仪之围,岂不两全其美?”
“我看你是疯了,竟跑到我面前说这等疯话!”
“这不是大哥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么,轮到我对大哥说怎么就成了疯话?”
“你愿意替我养儿子?”裴绪冷笑。
“你我亲兄弟,分什么你我,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分明是裴绪当年的原话。
裴绪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认真的?”
“自然。”
“若我不答应呢?”
“大哥大嫂苦心孤诣迎房瞬仪进门不是为了让她成为一颗废棋吧?”裴缜智珠在握,“梁国公表面上为有这样一个女儿感到不耻,但据我从房少卿处探来的消息,梁国公实际上很疼爱瞬仪,只是面子上抹不过去。假如她能诞下子嗣,在婆家受到敬重,父女关系必定有所缓解,届时大哥还怕借不上房家的势吗?”
裴绪笑起来,起初是低笑,渐渐放声大笑,到了声震屋瓦的地步。
“玄朗啊玄朗,你若肯参与朝堂,必不止步于区区六品之秩。”
裴缜乘车回醴泉坊,远远看见沈浊徘徊在落锁的门前。
大概是等急了,欲走,经他一喊又折回来。
“去哪了,家里一个人没有?”
“我回宅子里了,畔儿她们竟也不在吗?”
“在家门会锁?”
裴缜给他钥匙开锁。
“车上的东西我给二爷搬进去。”车夫道。
“现成的壮丁,不劳烦阿伯了。”取下东西径自全堆沈浊手上。
沈浊捧着东西进屋,越看越眼熟,及至屋里,放下来一瞧,不由惊呼:“这不是我送裴侍郎的香料么,怎么到了你手上?”
“哦,他硬塞给我的。”
“好嘛,便宜你了!”
“说起来,事办成了吗?”
“裴侍郎出马,岂有不成的。”沈浊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天子护卫,皇家禁军!”
“编入神策军了?”
“嘿嘿,正好有一个空缺,裴侍郎就把我塞进去了。也不是随便塞的,被哥舒将军好一番考校!”
“委实是大喜事一桩,待会儿叫何婆治一桌酒菜,好好替你庆祝庆祝。”
“庆祝倒不忙,有一件事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什么事?”
“既然这东西兜兜转转到了你手上。”沈浊指着桌上的名贵香料,“能不能当我钱还了?”
裴缜双手抱在胸前静静看他。
“是过分了点哈。”沈浊僵笑,连连摆手,“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过得片时,何婆林畔儿六饼三人大包小裹地回来了。原来是西市闲逛去了。一时兴起,买了许多。
林畔儿听了沈浊入神策军的事也替他高兴,留他晚上吃酒。
何婆六饼忙着烧火备菜,林畔儿来到内室,打算换身衣服,忽见床头帘帐上挂着一枚青玉坠子。
似乎勾起了她什么不好的记忆,心脏怦怦跳动,越跳越剧烈,竟尔无法停止。
颤颤伸手解下来。玉坠青翠欲滴,好似粹集草木之精,绿得发黑。
玉坠形状不规则,有六面之多。林畔儿将其转到其中一面,篆体的“林”字赫然映入眼帘。
仿佛受了什么惊吓,林畔儿扔掉坠子,倒退数步。
“怎么了?”裴缜探进头来问。
“没……没事。”林畔儿脸色惨白。
“看你脸色不太好?”裴缜欲进来。
林畔儿慌忙迎出去,素履起落间,青玉坠子粉身碎骨。
“没有,逛累了而已。”
裴缜“嗯”一声,不曾看到畔儿身后清风拂地,扬起碧尘点点。
第67章 .情情篇(其九)奶奴
裴缜把裴绪所赠檀香劈成小块,放进香炉焚k,不移时香雾袅袅升起。
回到床上,搂着林畔儿,“檀香理气助眠,使人愉悦,晚上该有好梦做了。”
林畔儿道:“我还当二爷会扔掉呢。”
“扔什么?檀香?”
“嗯。”林畔儿眼睛眨眨,“檀香是大爷送的,二爷讨厌大爷不是吗?”
“再讨厌他也不能糟践了这么好的东西不是。何况还是用我的钱买的!沈浊那小子嘴上说还,我估摸着遥遥无期。”
“说起来二爷为什么讨厌大爷?大爷明明对二爷很好呀。”
“哼!”裴缜冷笑一声,“你不知道罢了,他这个人心肠歹毒着呢,在朝廷结党营私,和常山王朋比为奸,专干坑害忠良的勾当!”
听到常山王三个字,林畔儿眸光微微黯淡,又极快恢复正常:“二爷不耻他人品?”
“除此以外,我们还有私仇。”
林畔儿竖起耳朵。
“小时候舅舅打琼州给我带回来一只小龟,经我两年精心喂养,由茶杯那么大长到了脸盆大小。忘记了哪一日,母亲带我去护国寺上香,回来乌龟竟然不见了。下人们都哄我丢了,后来我才知道是教裴绪捉去和他那帮国子监同窗炖吃了。”
“大爷真可恶!”林畔儿替裴缜伤心,“养了两年,都有感情了。”
“过后他竟然笑眯眯地告诉我,绘声绘色地跟我形容龟肉的滋味,打哪以后,我恨他入骨。”
“换成狸奴被这般对待,我不止恨他入骨,还要他坟头长草。”话儿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林畔儿骤然怔住,正不知该如何对裴缜解释,裴缜竟然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搂住林畔儿:“我们畔儿这样凶?”
林畔儿磕磕巴巴:“我……我随口说说而已……”
裴缜在她脸上响亮嘬了一口,“我就喜欢你凶巴巴。”
往后一宿,嘿嘿无言。
月光匝地,光簇簇,妇人惊慌地奔逃,边跑边回头看,身后的大街空无一人,也不知她在害怕什么。赤足被石子硌破,沿途留下斑斑血迹,又一个不慎摔倒,顾不上喘息,惊慌失措爬起来,继续跑,没命地跑。
不知是她命太好还是太不好,沿途竟没遇上一个武侯。终于,她跑到了那扇熟悉的木门前,泪水无意识漫过双颊,激动地拍打木门:“娘,二牛,开门啊,我是蕙兰,我回来了,你们快开开门啊!”
妇人频频回头,当她看到街角出现两条人影时,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更加死命地拍门,“开门啊,开门啊!”
两条人影谨慎地向她逼近。
妇人吓得瘫软在门前,两手变得虚软无力,嘴巴大张着发不出声音,仅剩唯唯啜泣的份。
隔壁的院门突然打开,走出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尚且揉着惺忪睡眼:“谁在吵啊?”
妇人如遇救星,手脚并用爬进去。彼时其形容凌乱,乌丝披散,本就不多的衣裳在奔跑中散开破损,裸露出白皙健壮的大腿,月光下明晃晃爬来,姿势怪异扭曲吓得少年尖声惊叫:“蜘蛛精,蜘蛛精,蜘蛛精爬进来了!”
翌日饭桌上,何婆把六饼的这出糗事当做下饭的佐料讲给裴缜和林畔儿听。
林畔儿不意夜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惊讶道:“这么说那位妇人就是香香娘?”
何婆道:“可不是。也不知道王家人怎么睡那么死,后来六饼逾墙过去敲了半天窗才算把人唤醒。得知消息把香香娘接回去,一家子抱头痛哭。”
“跟着王家娘子的两条人影呢?”
“那两条人影看着就不像善茬,都逼到家门口了,手里还拎着索子。亏我出去的及时,他们见人多不好下手,调头走了。否则昨儿晚上王家娘子和六饼都够悬的!”
裴缜立刻问:“看清他们长相了吗?”
“俩人儿都戴着兜帽,面容刻意隐在阴影里,瞧不真切。不过当时月光晃下来,其中一人左耳边上闪闪发光,像是带着什么银器耳饰。”
“身材呢?”
“身材高大魁梧,均超过八尺。”
裴缜思索一会儿:“用过饭后何妈妈和畔儿去隔壁望望,看看能否打探出点什么。”
林畔儿道:“二爷几时对拐卖妇人的案子感兴趣了?”
裴缜道:“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当然,我的直觉也不一定准。”
对王娘子遭遇感兴趣的不止裴缜,林畔儿何婆收拾停当来到王家,屋里围坐满了人。
昨夜事发突然,夜色又晦暗,何婆不曾看真切,今日白日里一见,王家娘子白白胖胖,胸前两坨鼓囊囊,随时随地要撑破衣裳胀出来。两颊浑圆,隐隐可见重下颌。
其形其貌,委实不像遭受虐待的模样。
街坊中不乏也有疑惑的:“香香娘原来那精瘦的腰条,风大点都能吹倒,被掳走俩多月,这一回来怎的还富态了?”
“快别提这茬,提防她哭。”
王婆话音方落,王娘子果真低低啜泣起来,边哭边道:“再没有这样的怪事了,被绑走后既不打也不骂,反而大鱼大肉的供养着,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吃得腻了吐了,不想吃了也不行,剩了饭反而要挨一顿好打。”
“竟有这样的怪事,他们究竟图什么?”何婆不禁问。
“自然是有所图的。”王家娘子擦着眼泪道,“我也是后来才回过味,他们逼我们吃的那些食物,全部是有助下奶的。吃上十天半个月,奶水丰足了,被拉到一个老嬷嬷面前,老嬷嬷手法奇特,在奶子上又揉又捏,不出一刻钟,奶水竟自行喷涌而出。”
香香许是饿了,哇哇大哭,王婆抱来给王娘子。在场皆是妇孺,王娘子也不避忌,解开衣衫哺乳。乳房呈倒锥形,垂在肚脐上方。
林畔儿好奇地盯着看。
众人听完王娘子的话,大约还处在震惊中,浑浑噩噩无法言语。何婆却记得裴缜的交待,赶着问:“他们收集这许多奶水作甚?”
“谁知道去。”
“像王娘子这样的妇人还有几个?”
“足有几十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怎会这么多!”
“莫非都是被绑去的良家妇人?”
“也不尽然。”王娘子说,“当中有几个妇人格外安然,一问方知她们是自愿来做奶奴的。”
“奶奴?”
“他们称我们这样的女子为奶奴。”
“那些自愿的妇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大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女,被诱哄去,交配生下孩子,再去子留母,只图奶水。因在里面好吃好喝,时日久了,再不生离开之心。若有谁意图逃走,她们还要告密邀功。因此很得头领信赖,每月还会赏下几个钱允许她们外出闲逛。”
“哟,这么说来这种营生不是一天两天了?”
“据我所知,做的最长的一个奶奴是两年,两年后不管还有没有奶水,都不会再用,据说是为了保证奶水的品质。”
“那些奶奴的下场呢?”
“有的沆瀣一气,被拉入伙了,有的消失不见……”
众人听得心惊。
“既然如此,王娘子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提起这个,王娘子脸上浮现一层红意,偷偷扫了一眼人群中的王婆,小声道:“趁他们不备溜出来的。”
何婆欲再刨根究底,王娘子的丈夫带着官差进来,欲行问话。王娘子慌忙穿好衣裳,众人也鱼贯告辞。
出来后,林畔儿问:“她的乳房为何是那个形状,因为哺乳吗?”
何婆道:“刚才你也听见了,老嬷嬷揉搓下奶,把人当羊似的挤奶,奶子不下垂才怪。现在臌胀胀的不值什么,等以后奶水没了,两个瘪袋子似的垂着才叫难看呢!”
林畔儿震惊。
何婆忽又笑道:“你怕等你哪天有了孩子也像她那样?不会不会,顶多沉些胀些,到不了那个地步。”
六饼见她们进来,问道:“干娘在说什么,什么到不了那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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