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奶奶今天意外的没去摆摊,这么多年她身体不适也硬撑着去,雷打不动,用方便面的话来说就是比学生对待学习还要兢兢业业。如此兢兢业业的齐奶奶今天没去摆摊,自然引人注意。
此刻她坐在红漆四方桌此端,易景和齐赫川坐在彼端,四方桌的红漆有的地方已经剥落,有的凸起即将剥落,四角有一角在撞在墙上缺了口儿。剥落的地方成了黑色,齐赫川低着头,用指头碰落或用指甲抠掉凸起没有剥落的红漆。
昨天准备晚饭时什么也没说,今早直到现在三个人也都是安安静静的。桌上的菜冒着热气,三人各怀心事,再过会儿方便面就该回来吃饭了。
“也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磊儿的胃口!”易景看着桌上的菜说。她今天在厨房忙进忙出,就着现有材料做了印象中齐磊喜欢吃的各种食物。齐奶奶给她打下手。
“齐赫川?孩子是叫这么个名儿吧?”齐奶奶看着一旁低着头的孩子。
“是,结婚时就想好的名字,男孩叫赫川,女孩叫然川,孩子生下来后,我就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给取了名字!”
方便面边蹬自行车边打着哈欠,说好不讲题,方寸久和章林生两个人讲得风头正盛。阳光冲破云层洒下来,有些刺眼,经阳光在身上攀爬和方寸久口中的数字的催化作用,他觉得全身上下软绵绵,眼皮一个劲儿地下垂,睡意越来越重。
“哎,打起精神!撑不住了坐我后面来!”方寸久提醒他。
方便面像陡然吃了灵丹妙药,松开双手把自行车蹬得飞快。
方寸久看见并排走着的章立早和凌穹,章林生也看见了,“真是奇了怪了,她向来都不爱搭理别人的!”
“奇了怪了!齐奶奶今天竟然没去菜市场摆摊!”杨燕说。
老好人倚在沙发想比赛的事,真的可惜,最后一轮排在第四,要是自己还能多跳三个,第三名铁定属于他。得不到轿车,米油也不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运动细胞,没办法,很多事情就算你拼尽全力也不如别人,这是需要重投一次胎才能解决的事情,可他这辈子还不想死,怎么办呢?就只有自甘平凡,把自我满足的要求降低降低再降低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好人突然说,杨燕停住走向厨房的脚步,期待着老好人的下句话。“我竟然没进前三。”赛前他对自己存着很大的信心,他那么努力练习,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啊!
“和你说话也是白说!”杨燕说。
“噢,齐奶奶怎么了?”他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问。
“她儿媳妇回来了!”
“回来了就回来了!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
“这一晃都多少年了,现在回来干什么,而且还带回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凌穹把他们的话听了大半,进来把书包扔在沙发就进了浴室。
第70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叫赫川!”她的手继续刮凸起的油漆,语气不急不缓地争辩。
易景斜睨了齐赫川一眼,嘴角撇了几下,又转了笑颜对齐奶奶道:“小时候赫川叫着顺口,就一直赫川赫川的叫了!”
齐奶奶对他姓甚名谁倒不在意,“今年多少岁了?”
“十七岁了,七月生的!”
“噢,那应该上高二了吧!”
“哎,这学期上高二。”孩子没有回答,易景顺溜全回答了。
“明天你去镇上的高中看看,”齐奶奶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腊肉,“孩子还是上学的好!学习是最耽误不起的,特别是高中,一天得学多少个知识点啊!”
方便面飞起一脚把门踹开,齐奶奶习以为常,没有感到吃惊,易景吓了一跳。齐赫川看着他,掏出一颗口香糖放进嘴里,满脸嘲笑。方便面没有注意更没有在意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单手提着书包直接走向卧室,“中午吃饭不用叫我了!昨晚没睡好,我得补个觉!”
齐赫川把口香糖纸折成纸飞机,把飞机头凑到嘴前哈了口气再送出去,飞机拐了几个弯儿停在方便面卧室门前。
“菜都已经冷了吧!我去热热!”
“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现在简直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易景和齐奶奶同时站起来,端着盘子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很快响起来。
齐赫川走到方便面卧室门前装作去捡纸飞机,“喂,知道你没睡,是大老爷们就出来说清楚!”她对着门边说边捡起纸飞机拿在手里把玩。
“我去镇上转转,午饭就不用等我了!”齐赫川故意高声对在厨房忙碌的易景和齐奶奶说。
“呀——”章医生在饭桌上冷不防一声叫出来,其他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干什么一惊一乍!”柳珍说。
“不想想你自己平时什么样儿!”章林生嘀咕。柳珍白他一眼,他立马低头不说话了。
章医生站起来探身双手捧起汤碗放到一边,小心翼翼拿起垫在下面的布,拿起一看,线绣的“人民公仆”四字已经面目全非,有油迹,还有烟熏的黑垢,还粘着细小的菜叶葱末和辣椒末,是那面兜兜转转找了好几个来回的锦旗。
“哎呀,原来在这儿呀!难怪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谁会想到在桌上?”柳珍说。她嗓门大,听着就有不在乎完全没当回事的意味。章林生和章立早依旧安然吃饭,他们知道最后都会以章医生的妥协告终。章医生满脑子都是道理,可道理在柳珍身上完全行不通,她有她的道理,是令章医生瞠目结舌大跌眼镜的道理,纵使章医生已经想到一百种说服她的方法,也不敢以身试法。
章医生没说什么,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叹了口气,他本想再喝点银耳汤,也完全没了喝汤的兴致,不喝也罢。把锦旗放回汤碗下面,他径直走向西面的空墙壁。
“不吃了?”柳珍问。
“吃饱了!”章医生答,话中有焦胡味道。
“锦旗给你洗洗挂上不就好了?”她看着章医生略显孤单站在空白墙壁前的身影说。
“算了!”章医生走过桌旁走进卧房,找出刚放进去没几天的裱好的“天道酬勤”四字,在章林生的帮助下又重新挂了上去。
“你干嘛这样看我?”章林生从梯子上下来,发觉章立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大概从未被人这样看过,他竟红了脸。
“没什么!”章立早回神转身,走到卧室门口她又回头,“我最讨厌胆小畏缩的人!”
“什么鬼?”章林生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后脑勺,又狠狠拍了下,“该洗洗头发了!”他想。
九哥一瘸一拐走进院子,方寸久吃完饭围着花架走了两圈准备回去做物理实验,课堂上学的知识必须学以致用才行,必做的物理实验条件允许的话他都会动手做好几遍。
狗走过留下一串血迹,方寸久的目光跟随血迹看见了走在前面的狗,“九哥!”他叫了一声。狗回头眼神凄楚,“出去打架了?”方寸久蹲下来仔细察看它的腿,九哥眨巴着眼轻哼了一声。大腿的皮蹭掉了好大一块,不像同类所为,倒像人为。
“是不是出去偷吃别人的东西了?你要是再贪嘴,我可就不给你治了,也不管你了!”他从屋里拿出医药箱,狗还站在原地。
“来!”他把医药箱放在桌上,在石凳上坐下后唤狗,狗慢吞吞蹭了过去,“做一只狗也要有尊严的,可不要再被人瞧不起了,你是狗,可也是一只有家的狗,我亏待你了吗?”狗的脑袋在他小腿蹭过来擦过去。“懂得悔改就好!”
齐赫川听见院里有人说话,探出前半身时看见那人正在和狗说话,说出的话还傻得可笑,就躲在墙后面听。听到“有家的狗”三字终于忍不住走了进去。
“可笑,狗就是狗,还说什么家和尊严!你这么说它能听懂吗?”
方寸久没有抬头,拿出纱布为狗包扎,不用说,这人肯定就是方便面口中那个“烦人的小子”了!
“你又不是狗,怎么会知道它听不懂?”他这话没有挖苦对方的意思,可齐赫川听着就是这样的意思。
“我不是狗,那你就是狗了,不然你跟它说什么话!”齐赫川对方寸久的背影说,方寸久没有理她,拿着医药箱直接进了屋。他知道继续说下去毫无意义。
“凌穹!”杨燕在厨房叫她,她坐在沙发,安然捡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凌楼看着她摇头,“吃就好好吃,你看看你那样子——”
“要你管!”她也不吐皮,一股脑儿全吃了进去,“太平洋的警察!”说完站起来走向厨房。“八百年难得一见的红烧肉!”
“什么八百年难得一见,你几天前不是刚吃过吗?”
“我就吃了三块,其他全让凌楼那个贪吃鬼吃了!”她故意把脑袋转向客厅方向说。
“那他这次别想吃了!”
“楼楼,听见了吗?妈让你这次不要吃了!”
“这次天王老子叫我吃我也不吃了!”凌楼说,上次他一口气吃了大半碗红烧肉,差点没把肠子拉出来。
杨燕一共盛了五盘红烧肉,凌穹明白,自己家留一碗,其余四碗全要送出去,她端了两盘,内心纠结了一下,抱着去看方便面空降的弟弟的心理放下一盘。凌楼走过来,看灶上还剩四盘,“喂,你到底送哪家的?”以前都是他们兄妹俩分远近轮流着送。这次轮到凌穹送往方寸久和方便面家。
“方便面!”凌穹走到玄关说。
“那你给方寸久家也带去啊!”凌楼说。三盘难不倒他,可以一次送去,无非多走几步,他看出这些天他妹妹有心事,去找方寸久,或许那孩子能给她打打鸡血?再说昨天和同事喝了点小酒,感觉只要运动心里就烧得慌,不想多走。
凌穹到方便面家去,本可以出门左转直走,可她偏偏选择过街直走。
“喂,那人,你骂谁呢!”凌穹看方寸久进了屋完全不理她便大喊了句,凌穹走到方寸久家院门前,正好听见齐赫川与方寸久有关狗的辩论。齐赫川回头,看见一个扎高马尾,穿黑白运动服白色球鞋的姑娘一脸正气地站在院门前。
“我骂谁了吗?”她耸了耸肩膀,嚼着口香糖,一副挑衅的样子,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势,同时又有一种全天下老子第一你们都入不了我的眼的姿态。凌穹觉得这个人比第一次见到的萧望更加讨厌。她最不能容忍和对方说话时,那人嘴里还吧嗒吧嗒地嚼口香糖,这种人连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知道。
“和你说话就说话,嚼什么口香糖!”
“切,我嚼口香糖关你什么事?”齐赫川双手插在裤兜步步向她逼近。
方便面听见了房门外齐赫川说的话,“还大老爷们!”他暗叹,说得自己都笑了,又在床上躺了会儿,睡不着,脑袋清醒得很,他还是决定去见见这个天降的弟弟。
走到房门,打开门之前他理了理卷曲而蓬松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
“你这假小子,嘚瑟什么——”凌穹右手一挥,手中的盘子连带着她的怒火一起被扔了出去。
方便面看见凌穹在方寸久家的院门前在同谁说话,抱着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过去。刚要看清对方是谁,一个东西突如其来,还好他反应及时,身体左偏,东西落在她脚边,白色瓷片乱飞,部分红烧肉还紧紧贴在瓷片上。
齐赫川愣在原地,心跳加速,眼前眼睛里有着自己影子的姑娘真的看出了什么?
第71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凌楼端着红烧肉听见脆响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冷静下来。生活中没有响动就不正常了,回首,过往的每一天都很幸福快乐,人真的很奇怪,明明那么害怕挫折,讨厌苦难,可为什么当他们经历过后,脑海中翻涌的仍是美好的记忆?
看清前面站的人是凌穹,他一点儿也不奇怪,他这个妹妹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无论被别人怎么说,从不轻易流眼泪,别人有一张嘴,她也有一张嘴,会尽自己所能去说,也不管能不能说得过。不惹事不挑事?那都是假的,看见不顺眼的就会冲上去和对方猛撕。年满十八岁后她的这种心性压制了许多。
许久没听见她这么有正义感的声音了,现在听见,恍如隔世,又振奋人心。
他嘴角挂着笑,把盘子搁在小臂,拍手走过去道:“今儿又是谁惹着我家小主子啦?”看见打碎在地上的盘子和泼掉的红烧肉,又忍不住发表见解,“可惜了这碗红烧肉!”
凌穹看见一脸幸灾乐祸的哥哥,她心里早把他大卸八块了八十八次。她看了眼齐赫川,发现方寸久站在台阶上,顿时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让开!”她一把推开凌楼,径自跑开了。
凌楼把盘子从右臂拿下来托在右手,这是他小时候练就的绝活,手臂上放三四个盘子蹦跳都不会落下。小时候为了练这门功夫不知摔坏了多少个盘子,着了多少次的打,他练成了,方便面没有练成。他就觉得挨那些打也值得。
齐赫川从凌楼身边走过,正眼儿也不瞧他一眼,他也没理睬她,把红烧肉送到了方寸久跟前。
“走吧!”齐赫川走到惊魂未定的方便面跟前说,这人一看就不怎么聪明。
两个人朝着与巷口相反的方向走,走了会儿,方便面渐渐缓过来,缓过来的他当即恢复了随时进入战斗的状态。“你爸真是我爸?”他追着齐赫川问。
“不然呢?”
“我俩眼睛鼻子眉毛,没有一处像的,咱们之中肯定有一个人是假的!”
“我俩都是变异不行吗?”
方便面思考了一下,觉得也有可能,他有太多疑问了,变得喋喋不休起来,“外面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你怎么到我们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鸟都不拉屎,那你是什么?”方便面哽了一下,不说话了,“你以为我想来?我在外面生活好着呢!你们这里没有空调吧!什么都没有——”她四处张望,满目苍凉。
“我们这里就是个天然的大空调,夏天不热,冬天不冷!”一阵冷风扫过来,他打了个寒颤。安居镇的冬天滴水成冰,寒冷刺骨,上小学时脚上和手上生了冻疮,每次回家齐奶奶就把他的手按在滚烫的开水里,作用不大,又手搓手活络筋血,在这之前还削一个大萝卜,在火上烧了烫在长冻疮的地方。
他的叫声穿过墙壁,越过院墙传到对面欧阳老师的家里,那时欧阳老师刚退休,踩着三四公分的厚冰给他送冻疮药。冻疮药前几年还有效,后来皮肤适应,对药物有了抗体,他也不再长了。欧阳老师说是全球气候变暖了,那时候觉得那个白发的老头高深又神秘,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普通人一个,再厉害的人,终免不了背上黄土。
想到这里他竟不自觉的笑了,人生多么可笑!
“喂,你笑什么?”齐赫川停在墙边回头看见方便面嘴角挂着莫名的笑意,小屁孩一个竟如此轻浮。
“首先表明,我对你本人没什么不满,看你这身打扮——”齐赫川上半身穿黑色外套,下半身穿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穿得倒像个本分孩子,至于这做派,你刚刚也经历了,我们这一片脾气最好的都发话了!她手里那东西,亏得我帮你分担了,没直接扔你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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