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同情,是喜欢。”
刹那间,许白璐被他直白的回答吓了一跳,她无视身边人的眼神,径直绕过夏慕生继续往前走。
画面滚动得越来越快,最终定格在夏慕生和许白璐的婚礼现场,被邀请的嘉宾带着礼物纷沓而来,说起夏慕生追求许白璐的那段经历,所有人都笑弯了腰。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自己的一生,跟看电影差不多。”站在草坪上目睹这一切,真实的许白璐忍不住自嘲道。
她看到虚拟许白璐幸福的微笑,看到虚拟夏慕生深情的眼神,还有弥漫着浪漫气息的、精致设计而成的婚礼现场。
地面洒满了花瓣,两个花童站在新娘和新郎旁边欢呼雀跃。
“然后我就发现,原来我是假的,所有经历都是作者处心积虑的结果,人生轨迹早就定死了,如果你给我的结局不好,那我也相当于被程序直接销毁。”
原来我是假的……
这句话给夏曦澄带来的震撼程度不亚于许白璐之前的陈述,这是大梦初醒般的觉悟,戳破谎言的最后一道防线,认清命运。
亲自见证夏慕生和许白璐的婚礼,让夏曦澄感到自己插手其中显得有些愚蠢,像个抢婚的第三者。
许白璐伸手摸索着口袋里的耳机线,一字一句道:“曦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慕生离开了小说世界,这些故事该怎么办?”
这些已经被大纲串联完整的故事又该置于何地,各个情节都拜夏曦澄所赐,每个人物都受不了彻底分崩离析的痛苦,哪怕这痛苦眨眼间就会过去。
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鲜艳的花朵和明媚的笑容消失不见,画面变得一片漆黑,天地似乎陷入了混沌状态,只剩下夏曦澄和许白璐两人。
第69章 破冰之境(三)
三秒后,黑暗透出些许光亮,有道狭窄的暗门悄然开启。
顺着耳机线,许白璐的手指碰到3中央的按钮,指腹轻轻一压,舒缓的纯音乐停止播放。
投射过来的光束捕捉到她混入发间的一根金色发丝,左耳耳垂上的小痣被夏曦澄尽收眼底。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许白璐念叨着,这句诗出自《蒹葭》。
“我妈说她在生我的时候,天很冷,冷到清晨的露水都变成了霜,自然就想起了这诗,还经常背给我听。”
在创造出许白璐之前,夏曦澄也正是参考了《蒹葭》来为许白璐取名,她特意改了最后一个“露”字,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这个“白璐”更特别一点。
来到异时境,许白璐总算知道这并非母亲的创意,创造者高高在上,其力量几乎无穷无尽。
“自我意识慢慢觉醒,感觉还挺新鲜。”
夏曦澄想说点什么,但面对许白璐,她突然哑口无言,说好的要跟对方谈谈,现在竟毫无底气。
许白璐告诉她,那场与地震有关的梦是刻意设计出的极致梦境,在极致梦境里容易迷失自己,因为太真实,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同样,人为创造的小说世界也像一个巨大的极致梦境。
“我记得……”夏曦澄感到后怕,沉思半晌吐出的不过是句废话,“梦里只有我知道慕生存在过。”
她躲过一米宽的水泥块,避开纷纷掉落下来的瓦片,奔跑在寻找夏慕生的路上,谁知对方最后竟被一条裂缝吞噬,同时她也被围墙掩埋。
果然不是一场简单的梦。
稍有闪失,夏慕生就会重演梦里的悲剧,卷入巨大的裂缝中,失去肉体凡身,死无葬身之地。
“在写大纲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关于你们的一切。”
“这种掌控权应该很过瘾。”许白璐忍不住羡慕,“消极的一面避免不了,可只要你们这些作者允许,在小说世界里,再混蛋的人都有赎罪的机会,执迷不悟的浪子都会回头,所有流离失所的人都能圆满。”
正如她所言,被人为操控的小说世界可以暗无天日,也可以完美无瑕,创造者创造出永无止境的梦,困住被梦迷惑的角色。
这世界与现实区别最大的点莫过于更容易得偿所愿,小笔一挥,化险为夷,键盘一敲,逢凶化吉。
穷途末路算什么?痛不欲生也只是暂时的,完美的结局需要主角拿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魄力,以为是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
“可曾想过,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凝视着夏曦澄,许白璐就像瞬间有了读心术,一眼望穿夏曦澄无法言喻的忐忑。
“故事必须完整没错,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听听慕生的想法?”进退两难,夏曦澄颤抖着嘴唇,打算再试探试探许白璐的态度,做最后的挣扎。
事到如今,该知道的都被这两个主角知道了,自我意识在时间的消逝中不断增强,倘若许白璐还是那个虚拟的许白璐,也就不会站在她面前说这些话了。
许白璐一怔,僵直着肢体摇头:“谁都不想提前结束生命,现实跟小说不同,不确定性的因素太多了……”
在现实,没有人凭借一己之力让恶棍俯首称臣,犯下滔天大罪的浪子不一定能够迷途知返,酒足饭饱,流浪的人继续流浪,作恶的人不知悔改。
人们贪财好色,互相攀比,又怎是作者的一支笔能改变的?所谓的扭转乾坤,通常只会出现在超脱现实的地方。
“你也不想让他在现实世界里受苦吧?”
字字诛心的言语让夏曦澄的心为之动摇,她想到夏慕生一开始对现实的嘲讽和鄙夷。
对她喝醉酒会给人塞钱的行为,夏慕生直接拒绝,冷笑道:“原来你们真的都把钱看得这么重……”
对付蒋雨涛的那天晚上,要是警察没能及时到场,就凭夏慕生这瘦削的身体能撑得了几回合?
公司现在一片祥和的表象并不代表以后也会风平浪静,吃饱撑着想看戏的人不在少数,夏慕生作为公司里的组长,不知还会不会被卷进风口浪尖。
小概率事件确实给夏曦澄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遇,让她与笔下的小说男主相遇,与此同时也为这个本应在校园生活的男主角惹来了不少麻烦。
“更何况,在我们的世界里,你本来就是个局外人。”
细心观察着夏曦澄的反应,许白璐露出有些狡黠的微笑,见到夏曦澄的第一眼,她就笃定对方是个好说话的小说作者。
正常人都惜命,不可能以互换身份的方式让另一个人替自己存活,刘俊和阿晚是例外。
艰难地吞咽口水,夏曦澄没有头晕,她的身体一切正常,此刻站在许白璐旁边,她却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局外人,多么冷漠的一个词汇,横跨在夏曦澄和两个小说主角之间,画地为牢。
紧绷的精神在虚无中涣散,夏曦澄转头,瞥见许白璐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抹去淡淡的笑意,近乎恳求的语气呼之欲出。
“曦澄,你可以……把夏慕生还给我吗?”
这个绑着单马尾的女孩一动不动,她已经提前得知整个故事的走向,知道自己将会经历漫长的暗恋,第一次告白会被拒绝,还知道……
在《破冰》里,未来的那个夏慕生一定会跟她在一起,再也没有比这还要让她高兴的事情。
而创造出这个世界的人,与这个世界无关。
这一瞬间,夏曦澄很想跑到山顶疯狂呐喊,试图发泄内心痛苦的情绪,可她不能,在这感受不到温度的异时境里,她必须做出选择。
让夏慕生跟许白璐一起留在这里会更安全,这是缓兵之计,等到作者的任务顺利完成,他们就不会命悬一线……
最后他们俩回到小说世界,彻底丧失穿越的记忆,继续按大纲里的走向生活,似乎也未尝不可。
“我答应你。”
难过,不舍又有些无力。
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夏曦澄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她感到喉咙酸涩,连视线也开始飘忽不定,不愿直视许白璐噙着泪水的眼睛。
理智告诉她千万不能哭,身为创造者就该对被创造者负责,她若掉眼泪,岂不是懦弱的表现?
“那好,跟着眼前的这道光一直走,走进那扇门……”许白璐如释重负,抬手为她指明方向,“进了门,你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不远处的暗门正等着夏曦澄,光束停留在固定的区域,看不清门外的场景。
抬脚离开前,夏曦澄放心不下:“那慕生呢?他还会来这里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的身体和灵魂暂时会离开现实世界,我们在这里等你完成任务。”许白璐朝她挥了一下手。
闻声,夏曦澄吃力地点头,这意味着她即将要面对没有夏慕生在身边的生活,极致梦境里众人遗忘夏慕生的场景也要应验了。
每走一步就能听到刺耳的声音传来,像是有雪花在脚底碎裂,让她莫名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钢丝上。
“夏曦澄。”
在她身后,许白璐又喊了她一声。
脚步慢下来,似有似无的雪花也跟着踉跄,夏曦澄耐心地倾听,双眼有些酸痛。
她知道不能马上停下,否则就可能再次动摇。
“要是你后悔了……还可以回来找我。”许白璐提高音量,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问刘俊就行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刘俊怎会跟许白璐扯上关系?
夏曦澄心中疑云顿起,她边走边转头,余光瞥见许白璐仍在目送她,她呆愣一瞬,随即低声应了一句“好”。
狠下心走进暗门,光线强烈,再度让她闭上双眼。
在她消失的那一刻,暗门关闭,夏慕生从许白璐斜后方的镜面走出来,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相碰,轻轻压着指腹,方才温热的触感也不再真实。
模拟的小说世界随之消失,两人自动回到异时境的原点,浮云在头顶飘荡,脚下的“坟场”一刻不停地运行,嘎吱作响。
垂眸看了一眼绞肉漩涡,夏慕生拧紧眉头,既然能以灵魂直接依附本体的形式出现在异时境,那就说明夏曦澄做出了选择。
“许白璐,你跟她说了什么?”
望向夏慕生,许白璐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语气里的亲切感丝毫不减:“按照计划,都是实话实说。”
她很明白,即便自我意识在不断增强,初始人设对她的影响也很深刻,无论思想延伸出去的距离有多远,只要没有摆脱原来的小说大纲……
那么她对夏慕生永远都是一见钟情。
手指探入口袋,拨弄着紧紧连着3的耳机线,将整个3都拿出来,她脱口而出道:“很无聊吧,一起听歌吗?”
【现实】
眼皮在强光的照耀下变得沉重,当亮度被慢慢削弱,她用尽了力气睁眼,以为自己沉睡了很久,如同一叶浮萍。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她平稳地呼吸,怅然若失。
“曦澄姐?曦澄姐醒了!”
是郭钰的声音。
消毒水的味道依然刺鼻,夏曦澄皱了皱眉,嗓子有些痒,忍不住咳嗽几声,引得郭钰快速上前轻拍她的后背。
“要不要喝点水?”看到床头桌上的水杯,何见川环住杯身,察觉到水还没凉,他便把水杯递到夏曦澄面前。
刘俊则站在病床对面,认真打量着夏曦澄。
喝下半杯水,夏曦澄缓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她欲言又止,把心心念念的名字咽回喉咙。
“我……我这是怎么了?”她抬手摸着脖子,稍微没那么难受了。
“低血糖晕倒。”刘俊率先回答,镇定自若,“医生已经给你注射过葡萄糖了。”
这大概是临时救场的谎言,毕竟刚才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夏慕生,夏曦澄对自己犯过低血糖这件事也毫不知情。
郭钰扶着她靠在床头,见她没什么大碍才放心:“还好没事,你以后要多注意照顾身体,可别吓我们。”
“好――以后会小心的。”
夏曦澄低头看向手心,回忆起进入异时境前夏慕生引导她做的动作,她的手慢慢抚上夏慕生有些滚烫的胸膛……
没有认真商量过就在异时境私自做了选择,夏慕生会怪她吗?
想到这里,她缩紧手指,渴望留住一点余温,或是再把之前相拥的感觉记得深刻一点。
那样鲜活有力的心跳声,怕是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第70章 若失
4月25日,由于劳动节调休,这个星期日需要上班。
半块吐司面包经过咀嚼被咬成碎渣,夏曦澄整理好袖口,将脚后跟套进帆布鞋,靠在门边调整挎包的长度。
发觉沙发边上少了点什么,她歪着脑袋看向阳台,顺口道:“慕生,毯子都晒好久了,快收进来吧。”
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距离进入异时境的日子已经过去两天,她时常还是迟钝,早晨醒来时习惯性地摸向枕边,想撞进夏慕生温暖的怀抱。
在恋爱的两周里日日如此,爱极了那人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睡得香了,她还会伸出脚丫缠绕在夏慕生的腰间。
每当这淘气的小动作被夏慕生察觉,他便会把脚丫往下挪一些,默默观察心上人的睡相。
今早夏曦澄照常伸手,结果扑了个空。
拉开衣柜,第二个架子上挂着的皮夹克凭空消失,其他男款衣服也不见了,当时夏曦澄以为夏慕生不会跟她一起住到夏天,也就没给对方买短袖。
原来给夏慕生盖的那床棉被自动转移到柜中,手机里的联系人少了一个,四人群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公司小组的组长变成何见川。
夏慕生走得干净,甚至都来不及告别,迅速抹去了大家对他的记忆。
阳台还晾着一些内搭背心,门外的皮鞋被擦得干干净净,仅仅是为了向外人表示这个家还有男主人。
锁好家门,她滑动手机屏幕接电话,来电人是负责管理这栋楼区的保安。
“喂,对,我是夏曦澄。”她抬眼去看发着微弱红光的电箱,又仰头检查走廊的灯。
“小姐,下午就有专人过去换灯泡,你那一层的其他住户对安装摄像头都没意见。”保安礼貌地对待夏曦澄昨晚的反馈,“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才给你处理这些问题。”
收好钥匙,夏曦澄紧盯着脚下的路:“没事,是我平时太忙了,那些邻居也不常在家,问题解决了就好。”
随着夏慕生的消失,他曾在这个世界付出的大部分行动都不再作数,包括之前为这层楼点亮灯泡、安上监控。
奇怪的是蒋雨涛、张秋琳和谢云棋依然被排除在公司的员工名单之外,反而是被谢云棋“重点培养”过的梁欢又回到了公司工作,干劲满满。
“谢云棋?他前段时间被老板发现泄露公司机密,还窃取咱们上头设计师的劳动成果。”听夏曦澄提到谢云棋,何见川皱起眉头,“留着他也没用。”
郭钰接过何见川手里的文件附和着:“是啊,不过他的组员都保住了,没被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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