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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月——鹅儿水【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3 17:29:02  作者:鹅儿水【完结+番外】
  伊文绞了手绢,恨恨道:“我不信您不知道!耳报神那样灵通,四哥四嫂屋里的事,还有个不知道的?”
  严启瑞只当她是为了那几口红木箱子在闹,又放出话来:“那些东西不过在你二嫂屋里放一晚上,你作甚要这样义愤填膺?若诚心想要个什么,改明儿自己去你二嫂屋里选就是了!二十好几岁的姑娘家,竟没一点姑娘家的架子,我瞧你四哥四嫂当这个家,真是当的一点王法都没有!”
  能入严启瑞的眼,令他不远万里都要带回家的东西,除去女人家使的衣料首饰,无外乎就是金银地契。这些东西,单看价值,着实不菲。
  伊文听她父亲一副教训人的口吻,剜心刺耳地,便自顾自地摔门而出,说:“我哪配拿您的东西!您要有什么香的好的,只管想着二房就是了,左不过她也是过了明路的人,亲戚丛中更是少有不知的!如今太太跟四嫂一并说不上话,你们再行那起子倒凤颠鸾的事,也不怕人说了!”
  “严伊文!你再这样满嘴胡话,当心老子打死你!”
  严启瑞向来爱说这种唬人的话,从伊文四五岁起,就经常听他在家里念叨着要打死这个、打死那个。怕是没什么好怕的,甚至伊文临出门前,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反正他们这个家一贯都是这样不伦不类,父不父子不子的,也不怕外人来看笑话。
  谁乐意笑话,就笑话去罢!
  严启瑞在子女面前尽管端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然而入了夜,却还是在冯曼屋子里歇的。严家如今连佣人都被遣散了个七七八八,后院两个娘姨又老得两鬓斑驳,除了二房,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去。
  冯曼跟严子钰那档子事,在下人堆里也是传开来的。严启瑞不能算毫不知情,但他却并不打算过问。说到底,不过暖被香帐里的秘事,闹开来,传得沸沸扬扬,哪个脸上又有光彩了?还不如就这样隐忍下去,大家面上都好看些。
  冯曼伺候人,总比前些年要殷勤,想是年纪大了些,害怕色衰爱弛。再者,人这东西,一旦堕落,那便是无底无尽的。刚开始或许还在意脸面、名声,还会害怕千夫所指,后来下贱的事情做多了,慢慢也就无所谓了。
  严启瑞平卧在花梨炕上,冯曼骑在他腰间,捶捶打打的,倒还卖力。他忍不住舒坦地呻吟起来:“哎哟哟,再往下些。”
  冯曼的手于是听招呼地往下游移,拿捏好力道,又是好一番揉搓。
  就这样,半个多钟头过去,严启瑞渐渐生了困意,半眯着眼,似睡非睡横在铺上。冯曼怕他真睡着,又翘起兰花指,有意无意碰了一下那地方。
  严启瑞一把老骨头,身子早已不如年轻人敏锐。冯曼尽心尽力地在他身上戳弄,却不见成效。他人又胖,肥头大耳的,冯曼看久了白花花的软肉,直犯恶心,抻直腰杆想喘口气,不意却看到严启瑞腰间的肉缝里夹着一只死蚊子。
  那蚊子被夹得屎都出来了。
  冯曼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扶着炕沿哇哇大吐起来。
  严启瑞好歹是人精里磨炼过的,一看冯曼这个样子,心里就有几分明白,抬起半只眼皮道:“你这是,又有了?”
  小日子虽是迟了几天,终究上个月也没多少那样的事儿,冯曼自己都有些不信,笑道:“老爷说哪里话,您离我那样远……”
  严启瑞却没让她把话说完,不知从哪翻了几句戏文来唱,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你不看大人看小人,看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王家的后根……”
  冯曼笑得比哭还难看。
  严启瑞的态度,却还跟先前一般漠然,又道:“老三,长往你这儿来?”
  冯曼腰往下塌,几不可见地摆了摆头。从有了妻房,严子钰的确少往她屋里钻了,就连家也不怎么回,多数时候都在石含烟那个戏子那里另筑香巢。
  想到这儿,冯曼忽而又有了底气:“没,我跟三少爷,没那样的事。”
  任凭她怎么抵赖,严启瑞只不拿正眼瞧她,甚至动作和缓地将她搂住,贴近道:“自己想法子处置了罢。”
  处置甚么,怎么处置,严启瑞的意思,不言而喻。
  冯曼对严家父子的仇恨,在那一晚达到了顶峰。
  她真想操起刀来,挨个捅了这些杀千刀的烂人。
  又过了几日,严启瑞在家里给自己办接风宴。那天,严子钰还是回来了一趟,由洋车载着,他领着婀娜多姿的新婚太太,一齐拜见父亲母亲。
  老三媳妇,严启瑞只见婚礼上见过那么一回,连话也少说。因而锦如走到面前,又按照规矩敬了茶上来,严启瑞掏了一只金镯子给她,搜肠刮肚地,又象征性地问了问沈家的情况,关心关心锦如的父兄。
  从锦如母亲病逝,沈家的情况倒是一年比一年好,官商两道上虽还认卢严两家的招牌,但沈家后来居上,反而更吃得开。沈知跟沈和兄弟两个生来就是牵桥搭线做生意的人,他们眼里,似乎只有钱是紧要的,所以近一两年总是无所不为,伙同市政府那群官蠹,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干。
  锦如也有一阵子没回娘家,她从结了婚,就几乎已不过问沈家的事。当然了,就算她想过问,两个哥哥也不会肯。公公猛然提起父亲哥哥,她只觉做梦一般,幽幽怨怨的,无尽惆怅。
  “前几日爸爸拨了电话来,还问您的好。”
  严启瑞听到这话,当即就有些不满意。沈志华这个亲家,他是很放在眼里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少不得有倚仗人家的地方。锦如对她娘家人这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就很不好,影响两家的关系。
  “你跟子钰结婚也有一阵子了,得空回镇江瞧瞧也没什么,也好让子钰跟他两个舅兄多学学生意上的门道。他如今,实在太不像样!另外,你父亲只你一个掌上明珠,出了门子岂有不想的?你常去看他,这才叫有孝道!”
  锦如不过陪严子钰回来一趟,走走过场罢了,严公馆她向来是不住的,公公真唠叨起来,她也不怎么理会,严启瑞自顾自地唾沫横飞,锦如不过拉下脸来笑一笑,过后又退到一旁听候了。
  那天的接风宴,办得并不算风光。严太太和王颐都病着,荦荦还在卢家没送回来,冯曼扯故说身上痛,伊文被她父亲气得不肯在家待,实际那一顿饭,只有严子钰夫妻并严子陵没滋没味地陪坐。
  严启瑞出手倒是阔绰,带回来的好东西挨个分了,他自己不过剩些边角料。留给王颐和荦荦的是一整箱小黄鱼,严子陵代为收下,吃过饭才拿回屋子,摊给王颐看。
  沉甸甸的一箱宝物,因为来历不好,王颐看到之后也没有多欢畅。她病还没好全,说话时总是呼哧带喘的,子陵看着总有些心惊,便又强压着太太吃了小半碗秋梨膏。但也没有吃进去多少就是了,王颐如今在吃喝上总是不如人,饭菜进来,不过三两口就推了盏,多的吃不下。
  多少人寿元不济,都是在吃上头出了毛病。严子陵看王颐这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问老妈子夜间传饭没有。他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一时又要请医生,一时又要换厨子,比荦荦襁褓时哭闹还要缠人。
  王颐被他扰得有点烦闷,就垮脸道:“你不要一直在我面前晃,头都晕了。”
  严子陵大概是有些心惊胆战。王颐这病,一开始也没这样缠绵的,如今瞧着,倒像是好不了似的,闹得严子陵心乱如麻。
  后厨又热了一盅苋菜羹端上来,王颐还是摆手说不吃,子陵的眼眶就有些发红。他觉得,要是王颐不嫁给他就好了,倘换了别家,总不至于受这样多的闲气。
  又拿起汤匙,往王颐嘴边送了一勺菜羹,问道:“可是嫌这个滋味不好?今儿饭桌上还有一道京白梨虾饼,我吃着倒还爽口,替你留了几只,要不要一并端上来尝尝?”
  王颐的心思根本不在吃的上面,她算着日子,后天就是卢家出发去重庆的日子,自己身上的病总好不利索,一想起荦荦来,就着急得不得了。子陵喂过来的苋菜,她吐了一半儿在痰盂里,过后才说:“我跟卢小姐她们一道过重庆去罢。荦荦,我总不放心……”
  重庆那头的房子和地是早就安置好了的,王颐就算要带了荦荦先过去,也有落脚的地方。严子陵就是担心王颐的身子受不了长途跋涉,她素来有个肠胃病,船上那样颠簸,病体难支,未知受不受得住。
  子陵于是商量道:“你还病着,再等等也无妨,就是挨到年尾也没事。要想荦荦了,明儿我就把她接回来。一则,孩子在你跟前,我也放心些;二则,你如今也能下地了,有荦荦在你身边咿咿呀呀的,你瞧着也欢喜些。”
  如今才九月初,挨到年尾,那就是还要养两三个月的病,王颐怎么肯。
  她一发起急来,就连将才吃进肚里的东西都原模原样地吐了出来,急道:“那怎么成?人世变故,谁又说得准?年尾的情势跟如今想必又是不能比的,再等下去,我怕走不了……荦荦那样小,为人父母,难道要拿她的性命去冒险?”
  这些道理,严子陵如何又不知道?情势逼人,家里一团乱麻,外头也不太平,他一个人应付起来颇为吃力。许多事,他不敢告诉王颐,平白害她提心吊胆,可长久地积在心里,又成了病,不吐不快!
  多方权衡之下,他也只得依了太太的想法,说:“再等两日,你若不咳嗽了,我便放你随卢小姐他们一道走。你们走了,剩下的人,我来安排。伊文这两日去她同学家里拜见,等她回来,我让她领着一家老小过去寻你。”
  王颐听他的口气,总感觉哪处不对劲,皱眉道:“那你呢?”
  子陵情知她会这样问,说辞都是现成的:“南京还有许多事未尽,你们先走,不出俩月,我必与你们重聚。”
  王颐将信将疑,到底还是把那一盅菜羹强吃入腹。
第49章 .月哀
  锦如还在原来的地方住着,严子钰送她到门口,李妈出来迎他们进去。
  大伙儿都要逃难,石含烟这两日也忙进忙出地收拾细软,严子钰要敢在外头歇,回去还不定怎么吃数落。他倒也不是怕姨太太的威势,不过懒得跟女人缠斗,何况石含烟守在身边,总还死心塌地,许多事,让让她便罢了。
  严子钰于是停下步子,笑道:“我就不进去了,你自个儿好生些,到了日子,我再来接你。”
  他口里的日子,指的是西行重庆的约期。锦如跟她名位上的丈夫,向来是相顾无言,近来事情又多,她想想停停,许久方道:“二嫂嫂那里……你去看过了么?”
  锦如这间洋房,就是花园里也黑压压的,月初时分,星光亦不十分明亮。严子钰站在暗影里,莫名也觉得分外地低徊,提起冯曼,话里就更难堪了。
  “二嫂素来就有个心悸病,十日里卧八日也是有的……姨太太前两日又诊出怀孕,我们那里正高兴,反观二嫂、四嫂又病得那样可怜,我倒不好意思总在她二位跟前点眼,没得触爸爸跟四哥的霉头……”
  锦如耐心地听完她丈夫的长篇大论,慢慢叹出一口气来:“我听五妹的话,二嫂竟是又……”
  严子钰急急地就要开口打断太太,粗声道:“浑说!哪有这样的事!二哥都死多少年了,你们妯娌私下里还编排二嫂的闲话,简直没道理!”
  锦如听他矢口成这样,一时连继续盘问的心思都没有了,拿起手帕来扫了扫眼前的飞虫,就转过身往屋里走。
  入了秋,天气要凉些,锦如不知是瘦了还是怎地,一件簇新的乌绒线衣挂在身上总摇晃不尽。严子钰看到了,不免又把声调降了下来:“沈锦如!你不要总给我脸子瞧!我纵然不是东西,但你成日里听戏玩牌,也未见得比我好到哪里去!”
  锦如并不同他争什么,只说:“你不用在我这里放狠话。有这闲工夫去二嫂房里说一说罪己诏,那才是你的功德。”
  严子钰被太太气得脸上一时红,一时白,终于拂袖而去。冯曼那里,他却是一眼也不肯看。他私底下问过知情的老妈子,冯曼这胎是小厮硬生生用大棒子打下来的,血流了一地,怎么冲也冲不干净。
  那个孩子,料想还是上上个月,鬼节那天有的。严子钰想起这一桩典故,更觉得阴森,就怕冯曼落下那个胎是追魂索命的厉鬼,白日里将人拿了去,阎王跟前论起阴司报应,他这个当爸爸的,怎么也洗不脱罪名。
  一不做,二不休,冯曼那里,索性就不去了。让她自生自灭才好。
  晚间,锦如睡到一两点钟,模糊间听见有人OO@@在她床前脱衣裳,她心里猜到是陈济棠,便连眼儿也不抬,含糊道:“落雨了么?”
  陈济棠趁夜过来,半路上淋了一场夜雨,雨水浇得他浑身寒沁沁的。所幸锦如这地方他还算常来,翻箱倒柜地,也能找出两件换洗的衣裳。他把湿衣裳脱下来,又自己拧了水,搭在晾衣架上后才想起回锦如的话。
  “好大一场雨,把我浇透了。”
  锦如于是指了指门口,道:“实在冷的话,就叫李妈把汽炉烧起来罢。”
  这时节烧炉子,陈济棠还怕受热会感冒,他蹑手蹑脚地在锦如身边躺下,笑道:“倒也不用那样麻烦人,借你的被角捂一捂,也就好了。”
  他们尽管一直有这样一种同床共枕的关系,好像很亲密无间,实际陈济棠在外头的事,锦如一句多的话也没有问过。她还是像刚认识那样,仅知道他是中央大学的教员,家世非凡,旁的事情,未曾一问。
  那天晚上,锦如却心血来潮似的,忽而疑道:“往日,你家里还有一位年逾古稀的奶奶,怎么,你们竟不着意送她往大后方去?”
  那一阵子,各路人家逃难的行径都不加遮掩。陈济棠家里听说祖上也是出过封疆大吏的,应当不缺离乡远走的财力,可锦如仔细打听了,却一点相关消息都没有,她正觉得奇怪。
  谁知陈济棠却答得坦然,他从背后搭了锦如的腰,缓缓道:“我父亲早年间做过直隶总督,天生一副武将秉性。毕竟是在边境上侍弄过刀剑的人,现如今兵临城下,他岂有怕的?现天天在家念叨着英勇就义,我们家,想是一辈子焊死在南京,不会外迁的。”
  战火纷飞,锦如不意遗老中还有这样的血性之人,不免有些惊异:“他老人家独自凛然也就罢了,现放着你母亲,你祖母,一家子老小都不管了?”
  陈济棠依旧只是笑言:“我母亲年少时便同我父亲做过约定,誓要一辈子生死相随。他们膝下仅我一个,奶奶风烛残年,我们劝了她走,她反而懒怠动弹。况且,她那身子,确也不适宜长途奔波……如此一来,我们家倒也没什么旁的挂碍。”
  “那你自己呢?年纪轻轻的,也不想活了?”
  他们从认识到同席,料想也有四五年的光景,陈济棠却从来也没有向锦如正经论说过他这个人。那时候锦如表露心意,他拒绝用的言辞,亦不过身份不合。
  但那天晚上,陈济棠却莫名浮泛着一丝心酸,他把脸深深地埋在锦如后背,露出十分的为难:“沈锦如,我要郑重地同你讲一件事。”
  锦如早有预料似的嗯了一声。
  “我是革命党。”
  那一刻,锦如心里浮现出以前许多学生革命党同她大谈特谈信仰、主义的情景。怎么,那样热血高歌的人,竟然教员里也有么?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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