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换身衣裳?”
要知道她素来最是讲究,回到家中以后,必然要换一身干净的家常衣裳,在外面穿的衣裳则会让侍女们拿下去。
今天倒好,就这么靠在她那干净整洁的贵妃榻上。
“给忘了。”
元贞站了起来,这才叫人服侍她更衣。
也没进里面去,而是就把外衫脱了,仅穿着中衣外面随意套一件袍子,又把发髻给拆了,随意披散下来。
“是因为和谈之事发愁?”
这是毋庸置疑的,杨也是刚从兵部回来,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元贞想了想,道:“倒不至于发愁,退一万步来讲,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真若是将人放回来了,若是识趣也就罢,若不识趣,我有一千种办法让那些人消失得无声无息,即使之后有些小乱子,压住也就罢。”
可这是最后的办法,轻易动用不得,太过于不折手段,一旦沾上,就是一辈子的污点洗不去。
以后谁来骂元贞,都能骂她弑兄杀弟,日后史书上必然会记她一笔,给她按一个恶人名头。
与日后新朝廷也不利,就如一个当下官的,不想让上峰觉得自己是个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同样一个上位者,也不想让下面人看见自己不仁慈心狠手辣的一幕。
当时解决的是痛快,后续带来的连锁坏处是无穷无尽的。
自古以来,暴君皆不得长久,俱是因长久以来他给人的印象便是心狠毒辣,专权独断,手段残暴。
这样一个人,下面人因惧怕,不敢说也不敢做。
偌大一个王朝,皇帝一人的耳目必然是闭塞的,没有言路,官员不敢承担不敢做事,必然弊政横行,贪腐成风,这些坏处都会在某些时日突然集中爆发出来,然后王朝顷刻分崩离析。
听了元贞的话,杨面色哂然。
元贞见之,不禁疑惑挑了挑眉。
杨摸了摸鼻子,道:“我本打算若是不行,到时候我来挑这个名头,总不至于让你担个残害亲人之名,没想到你自己已经提前想好了。”
“怎么?惧怕了?”
“怕了怕了,”他故意做出惧怕神色,道,“我怕不知何时招惹了我们萧相,萧相也用她那一千种办法,让我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明显就是调笑。
其实‘萧相’一词,倒不是元贞指使下面人让他们这么称呼自己的,开这个头的应该是谢成宜。
他这么一本正经叫了几次,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这么叫起来。
结合当下事情来看,谢成宜明摆着是在帮她淡化‘公主’这个名头,着重申明她尚书令这个身份。
所以说,有一个观察入微心思细腻的下属就是好,给她省了很多的事。
“行了,不说笑了。”
元贞打起精神来,道:“这些都是我们的预设。事情到底如何,还没谈过,都只是猜测罢了,只有和北戎谈过,才能对症下药,如今说这些还早。”
杨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既明白就行,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反正到时候需要背黑锅时,你与我说便是,我才不怕众人唾骂。”
“说的好像我怕似的。”
“你是不怕,但总不能事都让你做,骂名还让你来担,我坐享其成吧。”
元贞换了个坐姿,躺了下来,头枕在他腿上。
杨也不再言语,默默地顺着她的长发。
许久――
“有时候会想,什么时候能扔掉这个破摊子,就你我带着熠儿,四处游山玩水,怕是也极为快活吧。”杨有些感叹说。
曾经他以为他是喜欢打仗的,后来才发现他哪是喜欢,只是以前他的生命里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他便以为自己喜欢。
而现在,他有了妻和子,有了亲人朋友,关键总是打仗没完,而且各种事情层出不穷,就会格外厌烦。
尤其成天看着她为这些破事忙碌烦扰,就更厌烦了。
元贞拉着他的手,磨蹭着上面的薄茧。
“想要游山玩水,也得国泰民安,国不泰民不安怎么游山玩水?怕是刚到一地,当地打起仗来,就得逃命。”
顿了顿,她又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
说是要和谈,其实其中夹杂了无数问题。
怎么谈,在哪儿谈,什么人来谈,是上你那去,还是你到我这来,这都是问题。
这次北戎为了展现诚意,竟是他们三皇子亲自出面,相对应的这边自然要出个重要人物。
罗长青谢成宜等人本是要毛遂自荐,无奈北戎那边慕容兴吉不同意,说他这般主事人物都出面了,何必派一些虾兵蟹将敷衍他。
言下之意,必然要出个同样重量的人物。
那只有两个人选――杨或是元贞。
杨自告奋勇,元贞不同意,说他是军队的主心骨,是定海神针,军队的统一和强大,才是如今南边安稳的本质。
可让元贞去,杨也不同意,说她是中枢的脑,也是定海神针,否则如今南边还是一盘散沙,她的那些文官手下可不会听他的。
最终结果是元贞去。
至于杨,元贞已经用她的方式让他屈服了。
临走的那日清晨,杨光着上身躺在榻上,下面盖了条丝绸薄被,十分不甘道:“萧元贞,你卑鄙无耻,为何学我用我的法子?”
此时,晨光熹微,室中还有些昏暗。
元贞已经起来了,也没叫人进来服侍,而是自己穿着衣裳。
“你我既棋逢敌手,那就要看谁的本事了。”
大致就是,双方相持不下,又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想用自己的法子来解决对方,想让对方松口答应让自己去。
只可惜杨没提防元贞会对他使了美人计,一时晕了头答应的话脱口而出。
话既出口,那就是一口唾沫一个坑,不容反悔了。
“那是我神志不清时说的,不算。”杨耍赖道。
元贞穿好衣裳,走到床前来。
“行了,别闹了,你是知道的,他们为了展现诚意,选了穰县作为和谈之地,此番虽有利于我们,但外面还是需要有人领兵布置,提防一个不对兵刃相见。”
也就是,其实杨也会去,只是不会进去罢了。
“你还不起来,再赖着,一会儿就不带你去了,我带贺虎去。”
杨当即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
.
穰县之北如今属于北戎的地界,之南则属于新朝廷。
双方选了两国交接之地,作为和谈的地方。
而此地被群水环绕。这也是元贞为何说此地利于己方,因为他们水军力量并不差,相反这对北戎来说是弱势。
这趟元贞就是坐着船来的,走水路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
此时核心之地已经搭起了一个营地,被彼此双方的兵马围了起来。
北戎那边是将士林立,甲胄分明。
而这边丝毫不输对面,甚至因工匠更为精良,做出的铠甲只从外表就能看出之间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按照提前谈好的,双方只能各出五十人,进入营地之中。且都不能带兵器和火器,甚至连铠甲都不能穿,双方彼此互相检查,无误后方可进入。
元贞到时,慕容兴吉已经在此候着了。
这是二人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相见,慕容兴吉的眸子几乎胶着在元贞身上。
与之相反,元贞倒是很平静,似乎并不认得对方。
“你我之间还算有些缘分?若非当初你昊国不守信用,此番你应该是本王的王妃。”
元贞讽笑了笑:“三皇子何必自欺欺人?敌我之间,和亲不过是折辱对方的手段,既已兵戎相见,又何谈是什么缘分?当日戎国提出和亲,不过是为了拖延,为了故布迷障,迷惑我朝罢了。同样,我们假意答应和亲,实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过是同等手段回应罢了。”
这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前吵起来了。
这边还只是言语争锋,另一边负责守卫的将士们则纷纷拔出刀来,颇有一番一言不合兵刃相见的紧张感。
“我是该称呼你元贞…公主,还是魏国公主?”
元贞淡淡道:“你可以称呼我为萧尚书。”
慕容兴吉微微一哂:“既如此,你我不过初至,萧尚书我们不如进里面去谈,也免得在此影响了他人,再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元贞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之后双方经过彼此互相检查,轮到慕容兴吉时,杨不客气地命人上前检查他身上可藏了什么利器。
轮到元贞时,慕容兴吉倒甚是大度,说萧尚书一弱女子,自然不可能藏利器,算是免了此事。
临到要进去时,杨拉着元贞不丢。
众目睽睽之下,元贞也不好对他说什么,只是暗暗捏了捏他的手。
这边,慕容兴吉看到这一幕,又见杨转头对他怒目,本来心中质疑那个重活之人是元贞的,现在则又倾向那个人其实是杨。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动,回望过去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
可这时,杨反而收回了怒视,变成了面无表情。
这让慕容兴吉颇有种挑衅落在空地的羞恼之感,同时心里又开始摇摆不定了。
难道杨才是那重活一世的人?
第99章
99
这个营地搭建的并不小,加起来有几十个营帐。
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各据一方。
正中那座最大的营帐,便是和谈之地。
此时已经是近正午了,慕容兴吉并未当即进入正题,反而说要设宴邀元贞等人饮宴。
此前新朝廷这边负责与北戎接洽的官员就预测过,这次和谈打底也需要三日,因此所谓的双方各进五十人中,也包含了负责这几日各自吃食的厨子。
包括肉菜米粮等食材,也经过查检一并送了进来,所以元贞倒不意外慕容兴吉会如此说。
“三皇子倒不用如此客气,戎国与我朝之间彼此两看相厌,又互相提防,何必共同饮宴,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慕容兴吉一哂,道:“我以为萧尚书虽为女子,到底也是一朝之相,当会顾全大局,既然来到这地方,说明是愿意跟我国和谈的,既如此又何必说这种不顾全大局的话?”
元贞停下脚步,讥讽地勾起唇角看向他。
“和谈是戎国自己找上门的,之前负责此事的官员是职责所在,所以忍辱负重,愿意与你等虚与委蛇。我既没有职责,也就不用忍辱负重,且三皇子既提出要地位相等之人出面和谈,就该预料到对方不会因地位不对等,而惧怕于你,所以什么是顾全大局,什么又是不顾全大局呢?”
对于元贞这番言语,慕容兴吉是失笑,相反他身边的护卫却是怒目相向。
而元贞这边也有护卫,正是贺虎带头领着人。
他体格本就生得高大粗壮,虽一脸络腮胡早就因当初想亲近希筠给刮掉了,但此时与对面护卫一样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倒是气势一点不弱于人。
慕容兴吉微微抬了抬手,止住了护卫的举动,看向元贞道:“看样子萧尚书是怕了。”
元贞失笑:“既然三皇子觉得我是怕,那就是怕了吧。”
可她的言语她的神态,却一点没有惧怕的意思,相反讥讽味儿十足。偏偏你又挑不出她的错,你说人家怕了,人家也承认自己的是怕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软钉子吃的,让慕容兴吉分外不是滋味。
“你昊国儒家有云,唯女子和......”
元贞打断他:“三皇子既也读过一些圣贤书,当知晓此言乃后人断章取义所言,难道三皇子是读书时没学全,只读了一半的?”
这话实在太不客气了。
慕容兴吉怒极反笑:“看来萧尚书确实是怕了,这是当着戎国的面,都难掩自己的不臣之心,所以一意要破坏两国和谈?如此说来,本王想促成两国和谈,表现诚意,反而为萧尚书所厌恶,不知贵国百姓可知晓萧尚书所为?”
“他们不会知晓,也没兴趣知晓。”
元贞神色淡淡道:“看来三皇子居于高位,是没有体察过民间民情,于那些饱受战乱之苦食不果腹的百姓来说,他们其实并不关心谁来当这个上位者,关心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三皇子自己吧。”
“你又何必嘴硬?”
元贞只是一笑,不再说话,讥讽意味甚浓。
见一进来,双方就谈成了这样,明显是要僵局了。
北戎那边一个明显是文官的人忙站了出来,道:“双方也算舟车劳顿,不如都先去歇息再说后续?”
这边也站出一名官员,正是因和谈之事匆忙就任的鸿胪寺少卿。
“既如此,那就先去歇息之后再说。”
双方互相圆场,算是缓和了气氛,没让事情变成一碰面就崩溃的局面。
两边各自向己方营帐走去。
这趟谢成宜也跟来了,行走之间他略有些担忧地看了元贞一眼。进了营帐后,他当即说道:“要不,接下来的事,由下官来谈如何?”
这一说法,获得了其他几位官员的赞同。
都看得出萧相有多么讨厌那位三皇子,就照这么个方式谈下去,前来和谈的初衷就变了。
他们本意是不想来和谈的,但北戎那边把前后路都堵死了,逼得他们不得不来。可即便如此,也不该一上来就把局面搞得如此之僵,如此一来可就正中了那慕容兴吉所言,是因为这边有不臣之心,才故意弄砸和谈。
就算想弄砸,也该是徐徐图之,最好以合适的理由且还是北戎之故才弄砸,如此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元贞看了看众人,倒也没拒绝。
如此,谢成宜当即带着其他人离开了这处营帐,很体贴地给元贞留下独处空间,让她自己去平复心情。
对此,元贞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可她能说自己的心情并不差?
之所以会表现得如此尖锐,完全是为了蒙蔽慕容兴吉之故,也是为了隐藏自己也是重生之人的事情。
整件事显得很诡异,利用手中握有的人质,来挑得他们内斗,确实是慕容兴吉会使用的手段。
可此事他完全可以派别人来做,实在没必要亲自上阵,甚至还要求要地位相等之人来与他谈。
这就是秃子头上找虱子,明摆是冲着她或杨而来。
为何冲着他二人而来?
结合自己去猜测慕容兴吉的重生,对方为何就不能猜测她?
她能借由提前出现的铁塔兵,算出他有异,对方难道就不能借由提前出现的大威力火器来猜测他们?只是他大概还没弄明白到底是她还是杨重活了一世,所以才会想找机会试探。
所以反向思维,她自然要蒙蔽对方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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