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内心的愤懑倾泻而出,对着一个相亲对象。
言语里对前妻的冷嘲热讽,让他全然忘了,坐在他旁边的也是个女人。
既然不相信女人,又为什么要再找人结婚?找个佣人或保姆?
夏瑾娴笑着听,等到他的滔滔不绝告一段落了,才笑道,“看来王总受伤很深,您真是个性情中人,您的前妻不珍惜您,是她的损失。”这话说得多么虚伪又恶心,夏瑾娴在心里暗讽自己逢场作戏的本事倒也炉火纯青,淡然地看着王总一脸仿佛遇到知音的神气,也是可笑至极。
人啊,总是分不清虚情还是假意。
看电视剧或者读小说的时候,站在上帝视角,觉得所有人都是傻B,可回到现实世界中,面对现实的壁垒和挫折,又觉得自己才是个傻B。
夏瑾娴佯装听得很认真,却想起了自己的前夫。
面目早就模糊了,但一些细节,倒还记得。
因为,那位前夫,是许晏清的父亲安排的。
就是为了让她早点结婚,好叫许晏清死心。
当时她已经因为耽误了许晏清的仕途,害他提正处失败,而被十分看重许晏清的姜区长发配去了档案局。
许晏清的父母都不需要亲自出面,只是派了当时紧跟他们的一条狗腿子任北,借着陪同领导外出的机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许晏清。
后来,他们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她当时想着,既然不是许晏清,那么随便是谁,不过就搭伙过日子罢了。
那一年12月的隆冬,她穿着一身做工十分粗糙的婚纱,在一家饭店里,办了一场10桌的婚礼。
当天,最昂贵的物品,是一整套的Tiffany珠宝。
她问前夫,“你哪里来的钱买全套Tiffany?”
前夫不耐烦道,“有就不错了,你管那么多干嘛?”
后来多次旁敲侧击,前夫才坦白告知,那是许晏清的馈赠。
想到这里,有些鼻酸。
那个男人曾那么珍爱她,只想把最好的给她。
分开后这么多年,她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也值得被爱。
至少,他曾给过,她就不该糟蹋自己,让他的爱被轻贱了。
听了那位王总一路倒情绪垃圾,夏瑾娴敷衍着给他戴高帽子。
但内心黑暗的人,哪儿有能力去爱人?即使再婚,也是得不到美满婚姻的。
末了,那位王总突然道,“小夏,我倒觉得你蛮好的。”
夏瑾娴心想:我可不觉得你好,也求您千万别觉得我好。
她突然问王总,“那个,王总,请问您介不介意丁克?”
王总愣了一下。
夏瑾娴道,“我是觉得,如果两个人感情好,有没有孩子都可以的。”
王总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道,“孩子总是要的,孩子是下半辈子的保障。”
夏瑾娴觉得这些男人真是好笑,自己都不懂得爱,为什么要生个孩子?
是为了把对社会的怨气都发泄在孩子身上,却指望这样的孩子成为他们的养老保障?
这位王总,与她的父亲何其的相似。
所以,丁克只是她拿来搪塞的借口而已。
果然,那位王总听说她要丁克,再也不提其他了。
到了扬州,夏瑾娴全程负责对接事宜,实则也是避着那位王总。
不过还好,吴汀韬这边安排了美女秘书地接。
那位王总嘴上说爱纯洁的灵魂,身体却诚实地靠近美女秘书。
鲁名威私下里对夏瑾娴摇头道,“你呀你,好好的机会不把握。”
夏瑾娴双手抱在身前,浅笑道,“一个人挺好的呀,自由自在,服侍你退休,不是蛮好?”
鲁名威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周日这天照理是退房高峰,谁知办理入住的人很多。
夏瑾娴在前台就看到了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长三角一体化课题调研会登记处。
有不少人在办理登记。
这边是吴汀韬合资的产业,另一位老板听说是做建筑和酒店生意的,生意也是做得很大,遍布全国。
夏瑾娴这边,吴汀韬安排的秘书帮他们拿了房卡,安顿他们入住,并告知了晚餐的地点和时间。
车把他们接到了各自的园林别墅,吴汀韬安排得极其周到,所有人都入住的独栋别墅。
当天晚上,吴汀韬安排在这边石舫上用餐。
夏瑾娴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披着一件黑色的七分袖西装,温柔又端庄。
石子路一路蜿蜒到石舫,夏瑾娴到了时间,给鲁名威打电话问他何时过去。
鲁名威表示再过15分钟,于是夏瑾娴叫了摆渡用的酒店观光车,自己先过去提前准备。
这边的石舫有三处,分别能看到不同的景致,整个项目包括了酒店、餐饮、非遗文创、生活体验四个部分,占地面积将近千亩,不同的地方之间都要依靠电瓶旅游观光车接送。
路过第一处石舫的时候,夏瑾娴看到石舫前一个男人的背影,微微卷曲的头发,只觉得他很像许晏清。
不过,车很快就开过去了,夏瑾娴还想回头,就被风吹了一只小虫子进了眼里,睁不开眼。
等她好不容易揉开了眼,已经到了约定用餐的第二处石舫了。
吴汀韬在石舫一层的茶台上喝茶,旁边两个委员围着,另一边似乎是他的朋友,吴汀韬看到夏瑾娴,站起来笑着伸手道,“小夏,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夏瑾娴同他微微一笑,握了握手,他又把身边人同她引荐了一下。
反正这种酒席就是为了认识人的,一般先是认识,然后再有事劳烦,跟着就熟了。
劳烦得越多越熟,当然,劳烦也是相互的。
第5章 他就站在那里
夏瑾娴等到人都齐了,就跟鲁名威打电话。
不一会儿,鲁名威坐着电瓶车来了,他到了,所有人才入座,夏瑾娴坐在最末,陪着吃饭。
席间,吴汀韬道,“请你们周日来是因为晚上有烟花,马上9点了,看了烟花也可以准备散席了,这边周末三天晚上都有夜市和灯会,可以逛逛。”
夏瑾娴站在了石舫的木质雕花窗边,跟着一起看烟花。
吴汀韬走过来,夏瑾娴有些担忧他的手会不会伸上来,结果并没有。
吴汀韬附在她耳边,带着酒气道,“小夏,一会儿跟我去逛逛,好吗?”
夏瑾娴眨了眨眼,笑着应道,“好啊。”
吴汀韬盯着她看了很久,而夏瑾娴仿佛未曾察觉似的,看着夜空中绽放的烟火。
跟着同行的众人看到他俩那么亲密,倒是各有心思。
焰火放完,夏瑾娴跟着众人离开石舫,从第二石舫往第一石舫那边走。
吴汀韬故意落在后面,跟夏瑾娴并肩。
而那位王总已经喝多,此刻搂住了吴汀韬安排来的女秘书。
反正那位算是吴汀韬七八个秘书里的一个,不过是个打杂。
夏瑾娴虽然觉得吃相难看,但是鲁名威都不说什么,吴汀韬也不反对,那女孩子也觉得被一个有钱的男人看上,挺虚荣的,所以也不反抗。
路过第一石舫,舫上提着两个字:畅合。
吴汀韬对夏瑾娴道,“小夏,稍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打个招呼。”
夏瑾娴点了点头,在原地站着,鹅黄色的路灯一路蜿蜒,点缀着这边的景色越发的朦胧梦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鞋子,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有着蜷曲头发的男人的正面。
再见面,这中间,隔了八年的岁月河流,两个人的容颜,在这灯光昏暗的夜,越发的模糊不清。
彼此面对面,许晏清见她日渐妩媚,而在夏瑾娴的眼里,这个男人更添俊雅。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原来,真的爱过,分手后是不能做朋友的。
因为只要看到那个人,就会心绪难平,万语千言,都说不出口。
只能当对方是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时间就此静默,吴汀韬由副司长陪着出来,看到许晏清站在那里,便道,“司长,吴总来跟您打招呼。”
许晏清走过她的身边,然后同吴汀韬握手,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夏瑾娴还听到了韩初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走在前面的众人见夏瑾娴和吴汀韬不见了。
投资委的副主任回来找人,就看到吴汀韬跟一个男人在说话。
吴汀韬见到那位副主任,便引荐道,“这位是国家投资委政策司的许司长,他跟市里投资委的领导也很熟,以前还是邵市长的办公室主任,能力很强,你认识一下,以后对你有好处。”
那位投资委的副主任立刻上来同许晏清握手,还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许晏清这么多年,在外人看来,仍是那么清冷。
仿若他们初见那一天,明明生了张好看的脸,却似乎不会笑的样子。
他瞥了一眼陪在他们身后的夏瑾娴,接了名片,然后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
夏瑾娴跟着吴汀韬离开,临走,还是回身望了一眼,才发现,许晏清就站在石舫的窗边看着自己。
这一眼,让两个人都颤动了一下,却各自假装着,扮演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吴汀韬对那位前来寻人的投资委副主任表示,自己跟夏瑾娴要叙旧。
那位主任终于识趣了,只能表示自己再去逛逛。
吴汀韬带着夏瑾娴去了一处茶室,那里有他专属的贵宾室,夏瑾娴跟着进去。
两个人对面而坐,吴汀韬让茶艺师奉上了最好的茶,他自己亲自为夏瑾娴泡茶。
夏瑾娴看着茶盏,抱歉道,“我实在不精茶道,也身无所长,怕糟蹋了您的好茶,只能劳烦吴会长为我泡茶了,惭愧。”
吴汀韬笑了笑,让身边跟着的人都出去了,夏瑾娴喝着茶,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吴汀韬坦率道,“别怕,我对你没有想法。”
被看穿了心思的夏瑾娴有些尴尬。
吴汀韬却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问她多大了,家在何处,上面父母可安好。
夏瑾娴说自己从小在本市,母亲是余杭人,父亲是苏州人。
说起父亲,她只道目前很好,而当她提到母亲已经故世的时候,吴汀韬啊了一声。
夏瑾娴望向他,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吴汀韬为她又添了茶,他脱了西装,松了领带,挽着袖子,那样子十分的专注。
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俊美无俦,而如今看来,也是十分有味道的儒雅男子。
如果母亲真的曾爱过这样一个男人,那么如她父亲那样的凡夫俗子,又怎能入眼?
就像曾爱过许晏清这一遭,今日再见,依然难以释怀。
那些如王总之流,她又怎么可能甘心凑合。
夏瑾娴端了茶盅喝茶,却被茶水的热气熏得眼眶酸涩不已。
吴汀韬问她,“夏小姐,冒昧问一下,你的母亲,是姓廖吗?”
夏瑾娴摇头道,“母亲姓朱。”
吴汀韬听到这里,愣愣出神。
他沉默良久,最后仿佛是不敢问,又不甘心不问,他抹了把脸后问她,“是叫朱红梅吗?”
夏瑾娴点了点头道,“是的。”
吴汀韬扯了嘴角,却是笑不出来,他道,“难怪,你跟她很像。”
阿姨也一直说她长得像母亲,可是母亲后来一直郁郁寡欢,面容憔悴,跟如今的自己,其实也不像了。
但母亲的青春时光,她的确也没见过。
夏瑾娴问,“吴会长认识母亲?我倒是有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不过不多。”
母亲故逝后,她把母亲为数不多的照片都翻拍了,存在了手机里。
吴汀韬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夏瑾娴点头,掏出手机,翻开了存着母亲相片的文件夹,递给了吴汀韬。
吴汀韬翻看了每一张,反反复复的。
突然,他叹了一声,已经有了鱼尾纹的眼角里,泛着泪光。
他递还了手机,手似乎在抖。
借着倒茶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最后实在是没有忍住,对她道,“难怪我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她,原来她竟是把姓氏都给改了。”
说到这里,吴汀韬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位在法律界纵横驰骋威名赫赫的大律师,竟然也会哽咽。
夏瑾娴坐在他的对面,一句话都安慰不出来。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她母亲是跟外婆姓的,原来,竟是为了躲他。
吴汀韬平复了心情,夏瑾娴递了纸,吴汀韬摆了摆手,用手指抹了抹眼角。
重新沏了茶,吴汀韬问她,“她……”然而过了很久,久到水壶里的水再度烧开了,他都未能成言。
夏瑾娴突然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刚才她看到许晏清的时候,有那么多话要说,那么多问题想问,但,却又有诸多的犹豫,最终千言万语都不知该如何说。
吴汀韬最后,还是坦然询问她,“红梅可有遗言留给我?”
夏瑾娴摇头道,“没有,不过,母亲有一本日记本。”
里面记录了什么,不需要再明说了。
吴汀韬问,“可否,可否给我看看那本日记本?”
夏瑾娴点头道,“下次有机会见面的时候,我给您带来。”
吴汀韬继续为她斟茶,絮絮叨叨地问起她母亲最后的时光。
夏瑾娴挑拣着说。
可是这位洞察世事的大律师,又怎么猜不到前因后果。
他问,“是你父亲不肯给红梅治病吗?”
夏瑾娴微微顿了顿道,“也没有。”
吴汀韬笑了,对她道,“小夏,你不会骗人,说谎的时候,最好看着我的眼睛。”
夏瑾娴难以为自己父亲辩解,她坦白道,“的确,父亲不肯。”
吴汀韬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问到最后,他终于听不下去了,而夏瑾娴想起母亲的早逝,这些年压抑的思念,再也忍不住,当着这个陌生男人的面,落了一串眼泪下来。
母亲当年是支持她和许晏清私奔的。
当年和前夫婚礼那天,母亲还推门进来,特地抱着她道,“小娴,如果实在不愿意,这个婚我们就不结了,啊。”
当时她抱着母亲放声痛哭,化妆师在一旁都看呆了。
而她以为,结婚会是一切痛苦的终结,谁知道,逃避只是此后八年隐痛的开端。
那天,母亲甚至全程都没有笑一笑。
因为母亲心疼自己,步了她的后尘。
这真是一个天人两隔的悲伤故事。
5/121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