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元春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再不抓紧找找门路变一变这身份,待明年可就该被强行撵出皇宫了。到那时,她的未来在哪儿,贾家的前程又该是在哪儿呢?”
“合着母亲不仅算计上了您的两个外孙女,甚至连您的女婿都给惦记上了?”贾敏怒极反笑,双眼泛红眼中含泪,一阵咬牙切齿。
“她贾元春的未来在
哪儿、贾家的前程在哪儿我是不知晓,我只知道你的女婿我的夫君此刻正豁出去老命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我绝不允许旁人惦记谋算他!
我只知道我的两个女儿才不过只是将将十二岁的小姑娘,她们得罪不起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娘娘、得罪不起权倾朝野的佟半朝,更不能沾染这等污糟事坏了名声!
老太太只知心疼您自个儿的亲孙女,满心满眼都记挂着家里的前程,我的夫君我的亲女儿我自己心疼!此事没得商量,打死也没有!”
说着怒气冲冲就要离去。
“敏儿!”贾母也没想到她竟会反应如此激烈,登时就捂了胸口浑身发颤,“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到底是年纪大了,一见她这般模样也将贾敏给吓了一跳,下意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帮忙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又喝了几口茶后贾母才似终于好了不少,一时老泪纵横。
“我是心疼元春,亦忧心贾家的前程,可你却也是我亲生的,是我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幼到大皆恨不得要星星不给摘月亮……哪怕是冲着‘爱屋及乌’,你心爱的丈夫和女儿我又岂会不在意呢?你何苦将我想得那般狠心那般不堪?真真是剜我的心啊。”
正所谓母女连心,眼看她这般模样,贾敏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虽仍抿着唇不吭声,但脸上愤怒的情绪却显而易见缓和了不少。
见此情形,贾母就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抹眼泪,“我们嫡亲的母女两个之间也不必说那糊弄人的鬼话――你父亲早早的两腿一蹬走得是痛快,留下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呢?
你两个哥哥你还不清楚吗?老大向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整日里就知道吃酒睡女人,能老老实实的不给家里闯祸我都谢天谢地了。
老二虽打小聪明会读书,却也仅是会读书罢了,人情世故那是一窍不通,为人品性又太过古板不知变通,小小一个五品芝麻官做了这么多年愣是连屁股都不曾挪动一下,根本就不是块做官的料子。
如今这偌大的荣国府与当年你未出嫁时的荣国府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了,不过就只剩下一个表面光鲜罢了。一大家子都扒拉不出一个能撑得起门户的人来,我若再不想想法子多筹谋筹谋,可就当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败落下去了。
便是死,将来我也没脸再去地下面对你父亲、面对贾家的列祖列宗啊。”
兴许果真是说到了伤心处,贾母顿时悲从中来,哭得愈发伤心起来。
贾敏不是不能理解家里的危机以及母亲的艰难,但却十分不能认同这样的歪门邪路。
“再怎么说也不该满心惦记着靠裙带关系往上爬啊,这哪里就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了?丢死个人了还差不多。家里大哥二哥不争气也就拉倒了,那一把年纪的人掰也掰不过来了,可底下不是还有年轻小子吗?
琏儿固然风流成性吊儿郎当,却胜在年轻尚有无限可能,若能狠下心来好好管教管教,未必不能有所作为。读书不成那就送进军营里去,罗刹人、噶尔丹都恼人着呢,没准儿叫他混上点军功也算是承了祖业,父亲泉下有知必定也十分欣慰。
再来,母亲时常总说宝玉聪慧异常来历不凡,将来必定能有大造化。我这段时日冷眼瞧着却觉得母亲过于溺爱他了,再怎么好的一个苗子也经不住这样荒废啊,不如母亲就放手让二哥好好管教他,兴许还能考出去走上科举的路子。
您瞧,这也并非真就到了绝境是不是?明明有其他更磊落更光荣的法子来挽救这份家业,怎么偏就要让女孩子去那吃人的地儿争宠谋求上位呢?
历朝历代以来,凭着裙带关系显赫一时的家族有几个得了个好名声的?又有几个落得一个好结局的?非正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话说得很实诚,却也异常扎心刺耳。
贾母只觉得胸口真正开始疼了,堵得慌。
缓了缓情绪后她才露出一脸无奈苦笑,“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好好考虑的,只是……元春到底已经在宫里熬了十一年,眼看已经硬生生熬成了一个老姑娘,一旦出来了还能有个什么好将来呢?”
竟是油盐不进,仍未死心。
贾敏也是真腻味了,自嘲竟还一本正经努力帮忙寻找出路呢,天真到令人发笑罢了。
遂冷下脸来,不冷不热地说道:“方才碧儿的话您也听见了,您是知道的,她打小在我那婆婆膝下长大,待我素来不亲,更别妄想她能听我的话了。
您就省省力气,别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这回并未再给她丝毫纠缠的机会,麻利转身就走了。
原以为当众将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暂时应当也不会有人再来烦自己了,却是万万没想到,家里暂且消停了下来,宫里的正主儿贾元春却也坐不住了。
该赞叹一句真不愧是亲生的母女吗?
瞧瞧,这点子算计竟都不谋而合。
林碧玉不由冷笑。
第16章
却说这天进宫,姐妹二人正照常陪着皇贵妃娘娘说话逗趣,哪想这屁股还没坐热多会儿功夫呢,就进来一个宫女打断了谈笑。
“太后娘娘打发人给娘娘送来了一盅雪蛤。”
“太后给本宫送雪蛤?”皇贵妃下意识重复一遍,诧异得表情管理都丢了,眼珠子瞪老大。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那位老太太从来也不爱弄这些人情世故,整日里关起门来清净度日的一个人,突然间给她送什么补品啊?
多少年都不曾见识过,稀奇了。
“叫人进来罢。”
来人着一身柳叶绿旗装,乌黑的发髻梳得规规矩矩,并不见几支钗子珠花装饰,朴素到连寻常娘娘们跟前得脸些的宫女都不如。
身材略显丰腴,哪怕是宽大的旗装也不能遮掩胸前的壮观,过于强烈的存在感叫人一眼过去想忽略都十分难。
一张饱满如银盘的圆脸儿白皙清透细腻无瑕,姣好的五官生得没有一丝攻击性,眉眼间反倒有股端庄温良的柔美。
若非知晓她是太后跟前的宫女,打眼瞧过去还当是哪家出来的千金贵女呢。
通身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气质可做不得假。
林碧玉猛然一下就皱起了眉头,总觉得这人的眉眼有几分似曾相识。
“倒不知太后娘娘跟前还有这般标致的人儿。”皇贵妃眼含柔和笑意,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奴婢贾元春,见过皇贵妃娘娘。”
“……”
林碧玉和林黛玉两人面面相觑,眼底具是“无语”二字。
皇贵妃却并不知其中内情,嘴里琢磨着这个名字还有些奇怪呢。
一般来说宫女太监的名字都是主子赐的,或是简单好记或是图个吉祥如意,又或者是自个儿有什么偏好忌讳得斟酌一二。
总之,进宫之后鲜少还有会保留本名的。
而这“贾元春”三个字,有名有姓的显而易见应是本名。
虽心中有些疑惑,但皇贵妃也并未好奇深究,点点头随口夸了句“好名字”便罢了。
“谢娘娘夸赞。”贾元春恭敬地再次行礼道谢,笑道:“太后娘娘听闻您近来仿佛身子不太爽利,着实担心得很。恰巧今儿一早御膳房送来的雪蛤吃着不错,比上回的似乎还更好些,太后娘娘便叫御膳房又做了一份送给您也尝尝。”
“只是……”瞟了眼旁边坐着的两个小姑娘,神情略显尴尬,“不知娘娘这儿有娇客驾到,竟是失礼了。”
“不碍事,这炖盅瞧着可不算小,本宫与她们两个分分也尽够了。”皇贵妃十分赏脸,当即就叫人将她手里的炖盅拿了过来。
姐妹二人见状就赶忙起身行礼,“谢太后娘娘赏赐。”
盖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香甜味儿就直窜鼻子。
雪蛤的做法有很多,不过宫里的娘娘最喜欢的就是用牛奶来炖。
只见浓郁的奶白色上头飘着几颗红枣、枸杞,一颗颗雪白的雪蛤球在其中若隐若现甚是诱人。
宫女另取来三只小碗分食,将将各分到半碗的量而已。
不过不得不说,味儿的确是真好,甜滋滋的丁点儿没有腥气,仔细品品隐约还能尝出阿胶的味儿来,真就是将“滋味”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你总瞧黛儿是为何?”皇贵妃擦了擦唇上的汤水,满脸纳罕道:“若说是觉得小姑娘生得好看,本宫觉得她们姐妹二人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你却怎么只盯着黛儿瞧?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贾元春立时变得有些忐忑,忍不住又看了林黛玉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有些眼熟,总感觉仿佛……仿佛与奴婢的姑妈很是相似……”
皇贵妃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背景,乍一听这话还有些不高兴。
人家正儿八经的高官千金,一个小宫女竟也敢这般攀扯,属实冒犯。
只奈何人是太后跟前的,甭管是什么身份好歹也要给几分薄面,一时竟发作不得。
不过皇贵妃的脸色却也是肉眼可见的添了几分不悦,不再似先前那般热络客气。
一见这情形,原想装傻到底的林碧玉也只好放下了手里的调羹,头一回正眼望向贾元春,眼神冷淡而已暗藏犀利。
方才陡然听闻太后娘娘送了补品来,素来得体的皇贵妃都止不住将诧异表现在了脸上,足能见得这事儿多稀罕,
好端端的,太后娘娘突然唱的哪出?
再则,虽说迄今为止旁人还不曾见过她们姐妹二人,但皇贵妃三不五时地召见她们进宫这事儿她就不信还有人不知道。
又不是做贼偷偷摸摸的,回回皆来去光明正大,能瞒得过谁的耳朵谁的眼?
根本无需刻意打听的事儿。
这会儿她倒是搁这儿装上了。
虽是表姐妹头一回见面,可就算撇去王夫人那个讨人嫌的不提,这个人也实在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林碧玉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冷淡,对着皇贵妃轻声解释道:“听闻我二舅舅家的长女就叫贾元春,十一年前入选进宫当了差……
前几日家里外祖母和二舅母都还问咱们姐妹两个可曾瞧见过她,是否知晓她在哪位贵人跟前当差呢,没想到今儿‘这么巧’就见着了,更没想到竟是在太后娘娘跟前。
如此也好,一直就听说太后娘娘最是慈和宽厚不过,想来外祖母知晓此事也能安心了。”
“还有这么回事儿?你竟是国公府千金?”再次仔仔细细打量她,皇贵妃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
大选是强制性的,不参选就不能自行婚配,但小选却不同,参不参选全凭自愿。
也就是说,在有完全自主选择权的情况下,堂堂国公府千金还是自愿进宫做了宫女。
这可实在是有趣,有趣极了。
目光扫过碗里还未吃完的雪蛤,皇贵妃不禁勾起了嘴角。
可算是闹明白今儿太后娘娘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合着是有贴心人儿在旁边“提点”呢。
“你有心了,回去定要代本宫好好谢过太后娘娘。”
意味深长的那四个字,登时叫贾元春心尖儿一颤,一丝紧张苦涩缓缓爬上心头。
第17章
当年她进宫时,适逢如今的德妃刚刚宫女上位,弄得娘娘们一时间都有些杯弓蛇影,对身边的宫女多有防范,警惕心前所未有的拔高。
凡是容貌身段儿姣好些的,几乎都被想方设法悄悄替换掉了,通通给调得远远儿的,只恨不得将人一辈子摁死在犄角旮旯里头别冒头。
那样的情况下,娘娘们的身边显然绝不是一个好去处。
况且,她虽有野心,却也知道“爬床宫女”这个名声实在是不好听。
一旦戴上这顶帽子,这辈子就别想摘下来了。
无论如何她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千金,与寻常宫女自是不同的。
凭她的出身,分明可以走得更高更远,何苦非要豁出去走那条路?她需要一个完美无瑕的好名声。
于是,她撒出去大把银子谋求到太后宫里的一个位置。
自己背叛主子爬床那是要遭人耻笑戳脊梁骨的,长辈赐予却是一份脸面光荣,任谁都难免要高看她三分,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
甚至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绝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至少,前者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丝毫尊重,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个自荐枕席的玩物。
贾元春自以为目光长远,算计得很好,也的确是耐得住性子徐徐图之,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她算来算去却是算漏了一点――太后娘娘的性情。
打从嫁进皇宫的那一天起,这位太后就从未有机会能触碰到过丁点儿权利,既是不曾品尝过滋味儿,自然也就没有依依不舍念念不忘一说。
那么些年上头被强势的孝庄压着,日子过得的确很是安逸自在,性子却也在日复一日中渐渐变得愈发佛系起来。
况且,太后虽沉默寡言甚至乍一看起来有些老实木讷,但到底也是跟在孝庄身边多年的人,绝不可能是个真傻子。
康熙摆明就是个极其霸道极有主见的帝王,连孝庄当年都压服不住尚且年轻的他了,还指望她如今能压服得住早已成熟并且牢牢握紧皇权的他?
疯魔了吧。
一则自己打心底不惦记,二则现实情况也的确不允许,那她还穷折腾什么劲儿?蹦Q得越欢死得越快。
老老实实地关门过自己的清净日子,满后宫亏了谁也亏不着她身上。
太后想得很透彻,却是叫满心小算盘的贾元春傻了眼。
这一晃眼时间过得是真快,眼看“大限将至”,她上哪儿还能再坐得住呢?
正如林碧玉所想那般,都到这种火烧屁股的时候了,哪怕看见一丝丝希望都必定是要死死抓住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在所不惜了。
这般想着,贾元春愈加坚定了心思。
一扫那点紧张苦涩,恭恭敬敬地对着皇贵妃行了个礼,转而又看向林家姐妹,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原来竟是两位表妹,不知姑妈现下可好?老太太和二太太可好?家里……”
林碧玉淡笑着答道:“荣国府一切都好,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健健康康的,除了太过惦记你倒也没别的什么不好。”
相较于贾元春的激动,她的反应就显得冷淡多了,笑不达眼底,言语也甚是简洁。
皇贵妃侧头瞧了她一眼,缓缓勾起一抹温和浅笑,随即低下头继续吃着方才不曾吃完的雪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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