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氏失势之后就彻底蛰伏起来,这么长时间下来几乎糊弄过去了所有人,令大伙儿都对她失去了戒心防备,却唯独林碧玉始终不曾放松过。
她始终不信历史上笑到最后的大赢家会如此轻易就认命了,为免发生任何不可控意外,她早就叮嘱了一些“小可爱”仔细盯梢,有任何异动都是瞒不住她的。
这次的事自然也是。
不怪四爷那样敏锐聪明的一个人也没能琢磨明白,大抵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得到吧。
好端端的,有谁会想到一个母亲竟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此毒手呢?
林碧玉不由抿紧了唇瓣,神情罕见凝重。
没错,五公主的天花是乌雅氏自己一手策划出来的。
目的嘛,也已然十分明了――这是一场翻身仗。
乌雅氏的失势原因不同寻常,不是简简单单设计争宠就能行得通的。
头顶着“不祥之兆”这四个大字,任凭她折腾出花儿来也几乎没可能再翻身了,康熙甚至根本不可能再多看她一眼。
这一点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否则当初乌雅家也不至于那样利索地就想放弃她转头跟八竿子打不着的贾元春眉来眼去。
乌雅氏那样一个人,又如何能不知晓自己的处境?
于是,便有了这样一场谋划。
借着这件事,首先就在康熙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好感度,也将“慈母”之名彻彻底底打响了出去。
到时候若五公主成功挺了过来,前程必定是差不了的。
若不幸折了进去……一个女儿罢了,再疼爱,也不过就是一个女儿罢了。
至于她自己,挺不过去就一了百了,但若是挺过去了,也就意味着这场翻身仗她打赢了。
“不祥之兆”这顶帽子难摘,但届时谁又能否认得了她的“福泽深厚”“上苍庇佑”?
最初想到那么个法子来对付她,就是想着将她压死一劳永逸。
却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竟还叫她想到了一个破局之法。
这就是绝境之下的一场惊天豪赌。
赌上了亲生女儿,也赌上了自己。
好一个置死地而后生。
眉心缓缓拧紧,往日清澈的眼底已被一片晦暗掩盖。
说实话,她打心底里是不愿动辄要人性命的。
自末世而来,她学会了狠心学会了冷酷,却也更加懂得生命的可贵。
若非类似马道婆那般能耐不小又心术不正的大奸大恶之辈,她不会选择第一次出手即下死手。
但眼下乌雅氏的所作所为却着实让她心生警惕。
这样一个连自己和亲生女儿都能算计的狠人,还有什么是其不敢干的?
对待敌人的手段恐怕只有旁人想象不到的丧心病狂,就没有这个疯子干不出来的。
她觉得,是时候该真正一劳永逸了。
眼底一抹彻骨寒芒闪现,刹那杀机必现。
第97章
经过几天严密的观察,不出预料,又发现了二十六个感染者。
其中有五个都是宁寿宫里的奴才,其他的经过调查也都是与这些人有过较为密切的接触才被传染上。
显而易见,这次的源头就在宁寿宫,就在五公主身上。
“太后无事?”康熙又一次确认。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才松了口气,“叫太后先安心在慈宁宫住着,骆御医继续随侍,切记仍不可掉以轻心。”
“。”
“感染之人全部移出宫外集中治疗管理,包括五公主在内所使用过的衣物用具等一应物品全部焚烧销毁,与这些人有过接触的全部集中起来暂且封锁于冷宫仔细观察……”
一条一条,康熙事无巨细地交代着,面色是极为罕见的凝重严肃,不难看出对于天花的畏惧早已是深入骨髓。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五公主的病情暴露得还早,这一点对于她自己来说是好事,对于其他人来说同样也是。
若是等到斑丘疹完全爆发出来,凭天花这玩意儿强悍到堪称霸道的传染性,还不知得有多少人遭殃呢。
万幸,二十几个人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也在可控范围内。
更叫他狠狠松了一口气的是,目前城内百姓并未发现有感染者。
不过这就更奇怪了。
康熙目光微沉,叫人根本看不清他究竟在琢磨些什么,只能隐约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正在周身弥漫。
离着最近的李德全不禁屏住了呼吸,低垂的脑袋很好地遮掩了他发白的面色。
就在这时,一名老太监的到来打破了这份诡谲气氛。
“启禀皇上,关于五公主染病一事已经调查出来一些眉目……”
康熙立时精神一振,“果真是有人蓄意谋害不成?”
可是,谁会闲着没事去谋害一个公主?
“究竟是谁?”
“奴才等人在五公主的一件狐裘夹层中发现了一方小帕子,上头残留暗红斑点,隐约还有一点粉末,经太医查验确认为天花痂粉,那暗红斑点大抵是痘子破了擦拭过留下的痕迹。”
那件狐裘也就是前几日才做出来的新物件,自然而然头一个就查到了绣娘们的头上,经过一番严刑拷打之后果不其然有所收获。
接着又根据绣娘的口供继续往下查,几番周折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之后才终于揪出来一个人。
“正是贾贵人。”
康熙的大脑陡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你说是谁?哪个贾贵人?”
“储秀宫贾贵人。”
真是贾元春?
康熙有点懵。
倒不是说他有多信任贾元春的人品,而是纯粹想不通――图个啥?
贾元春开始得宠时乌雅氏都已经倒下去了,根本没有任何交恶的机会。
而在此之前,贾元春也不过就是太后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日常连接触的少得可怜,按理来说应当不存在什么仇怨。
那她现在费劲谋害五公主究竟是图个什么?
无论如何,也总该事出有因吧?
总不可能是闲得慌,逮着个人就胡乱发癫是不是?
康熙实在是想不明白,愣了半天突然吩咐,“叫四阿哥过来一趟。”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可知储秀宫贾贵人与你额娘之间是否曾有什么矛盾恩怨?”
胤G愣了一下,旋即拧眉,如实道:“额娘才被贬那一阵,贾贵人曾悄悄联络过乌雅家,意欲将她娘家的一个妹妹嫁给博启。
后面额娘不知是打哪儿听了信儿……儿臣也不知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荣国府与乌雅家原本商议的婚事就彻底黄了,此后仿佛再无来往。”
“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康熙一脸诧异,随后就止不住冷笑起来,“这样一来倒是就不难理解了。”
贾元春企图挖乌雅氏的墙角儿,谁料棋差一着被乌雅氏给坏了好事,从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合情合理。
之所以先前一直隐忍不发而到最近才出手,兴许是因为她失宠之后诸事不顺挣扎无果所致?
对于毫无根基、势单力薄的贾元春来说,乌雅家那样的包衣世家显然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助力,前景大好之时未必太过计较,一朝落难就该越想越恨了。
会出手报复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康熙却还是不免有些疑虑――仅因此,那个贾元春就敢豁出去干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来?
难不成是被逼疯了?
就算是真疯了想要报复乌雅氏,那对小十四下手不是更效果绝佳?
以乌雅氏对小十四的重视疼爱,一旦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必定得肝肠寸断元气大伤,甚至可能就要挺不过来了。
这是九儿也无法相较的。
康熙百思不得其解。
帝王多疑,他尤甚。
略一琢磨就不难发现其中的种种违和之处,便越加对调查结果生出疑心。
沉思许久,他还是觉得不靠谱,遂道:“继续查,仔细查,不可放过一丝疑点。”
“。”
抬头看向沉默寡言的四子,他又突然问:“贾贵人意图联姻之事,乌雅家是何反应?”
胤G沉默了一瞬,回:“听说那时荣国府都已经在为那位二姑娘筹备嫁妆了。”
康熙顿时嗤笑出声,“也是朕糊涂了,都能劳动你额娘亲自出手制止的地步,还能是什么反应?
乌雅家……好样的。”
“野心勃勃”这四个字真真是写在脸上了,好得很。
“你先退下吧,照顾好十四。”
“是,儿臣告退。”
康熙一直在等待调查结果,等待有所突破,等待有什么新的发现。
但,乌雅氏既是赌上一切走到了这一步,又怎么可能疏忽大意呢?
蛰伏这么长时间里,这个计划一直在她的心里酝酿着,前前后后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无数次的斟酌,涉及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整体来说的确是存在一些违和之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不可能当真拿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去冒险豪赌,只能退而求其次。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到她这样一个慈母的头上来,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这世上还能有她这样疯狂的赌徒。
即使再违和,也绝不会有谁将她与这件事联想到一起,凭着那些证据,这个黑锅贾元春背定了。
事实也果真不出乌雅氏所料。
查来查去,却始终不曾发现有其他任何人的身影,只有贾元春,线索全部指向贾元春。
康熙对此仍抱有怀疑,但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有用的线索来,他也只能无奈选择放弃。
“储秀宫贾贵人谋害公主证据确凿,现贬为庶人、赐毒酒,即刻送行。”
铁证如山摆在眼前,谁也保不住贾元春。
更何况贾元春这个女人也实在是令人生厌。
又是前朝秘药魅惑君上强行要龙胎,又是遍洒金银收拢人心,又是送妹妹做小妾企图扩张势力……野心勃勃的模样实在面目可憎。
他早就受够了她不甘寂寞上蹿下跳的折腾,心底里最后那一丝丝的情分也在得知她拉拢乌雅家的行径后彻底消散殆尽。
如今即使心有疑虑,却也仍毫不犹豫地选择顺水推舟。
一来无论如何此事必须得有个交代。
二来顺便解决掉一只烦人的蚂蚱,还不用背负任何微词。
对此,康熙可谓毫无心理负担,下达过那道冷酷无情的命令后便安心处理起政务来,面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丁点儿异样。
然而,冷不丁飞来横祸的贾元春却是感觉天都塌了。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那杯毒酒,顿时心神俱颤,肝胆俱裂。
“贾氏,乖乖上路罢,事到如今咱家也不想弄得你太不体面。”
李德全冰冷的声音成功唤醒了懵逼的贾元春。
眼看毒酒已经送到面前,她再也撑不住了,拼了命地哭喊,“冤枉啊!这不是我干的,我根本都不知情,求皇上明鉴!
是……是……是乌雅氏!一定是乌雅氏诬陷我!她记恨我当初拉拢乌雅家游说乌雅家弃她不顾,她在报复我!”
这时,一旁呆愣的抱琴也回过神来,赶忙出声帮腔,“奴婢作证,这事儿绝不是我家主子干的,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还请公公通融,帮忙跟皇上解释解释,请皇上务必彻查到底,切莫着了卑鄙小人的道儿啊!
或许我家主子的性命对于皇上来说不算什么,可堂堂一国之君难道就甘心被人如此耍弄吗?况且留着这样一个心机深沉阴险毒辣的奸贼在宫里,皇上难道就不怕吗?谁知道下一回她还会再对谁下手?”
不得不说,急中生智的抱琴的确是说到了点子上。
可惜,康熙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想送她家主子上路了。
这一残酷的事实她不知、贾元春也不知,但李德全却心知肚明。
是以根本不为所动,仍平静而冷漠地催促,“贾氏,安心领命罢。”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干的!”
贾元春已经快疯了,甚至不惜跪下连连磕头,苦苦哀求,“我给您五万……十万两!只求公公开恩,帮忙跟皇上好好解释解释……”
李德全不耐烦了,当即下令,“送贾氏上路!”
“不――!”
第98章
下巴被掐住强行抬高,冰冷的毒酒在入口的一瞬间便丝滑地流入喉管,不留丝毫余地。
贾元春顿时瘫软在地上,满心绝望。
即便没有任何证据,即便事实真相看起来似乎很离谱,但直觉告诉她,幕后黑手就是乌雅氏。
她小心翼翼地邀宠,一心只想尽快生下一个小阿哥,根本不曾主动去害过谁得罪谁,遇事甚至宁可退让龟缩、低调做人。
除了乌雅氏,她再想不到旁人了。
腹中一阵剧痛袭来,似有人拿着刀子在疯狂搅动她的五脏肺腑,痛到浑身抽搐,痛到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
微微张嘴,一口鲜血便争先恐后汩汩涌出。
“姑娘!”
抱琴死死搂着她,早已是泣不成声。
贾元春艰难地转头看向门外,透过狭小的门洞和重重高墙,隐约能够看见一小片蔚蓝的天空。
后悔吗?
怎能不后悔?
若早知得罪乌雅氏的下场会是如此惨烈,她必定离得远远儿的,必定不会那般急功近利。
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
家中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她死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没有一个能够撑得起来的。
唯一一个还能存点希望的宝玉也废了。
贾家……
逐渐混沌的意识令她再撑不住去想太多,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嘴里、耳朵、鼻子甚至眼睛都在不断淌血,而她残存的生命,也正随着这些殷红的血色飞快流逝。
抱琴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情绪已然彻底崩溃,死死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贾元春努力强撑着看向她,艰难挤出几个字,“出……宫,活,活着!”
一切戛然而止。
李德全招招手,命太医上前查看。
“贾氏已气绝身亡。”
点点头,他就准备回去复命了,谁料才刚刚转身尚未来得及踏出门槛儿,便听见身后猛然传来“咚”一声闷响。
转头,却见墙上印下了一抹鲜红。
在墙根底下躺着的赫然正是抱琴。
刺目的血色染红了她的整张脸,额头那块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出凹陷,些许白色混杂着血色正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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