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曲海不过伫足短短一个钟头,她又要奔波回京港。
原来不止长大的女孩子是没有家的,连没长大的也是,从她小时候漫无目的的每天坐在陌生的门口暗无天日的抱有一丝幻想企图能等到阮明嘉或者黎女士来接自己回家。
可惜那个时候,一个毫无留恋的挣脱婚姻带给她的桎梏远走高飞;一个在沉沦和初恋的新婚姻里,一家三口团团圆圆。没有一个人在乎她。
后来她渐渐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被外公外婆仔细陪伴长大,现在又告诉她,她只是制衡他们女儿的工具,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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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高铁之后,阮雾给舒窈发了条微信问秦知聿在哪,她像掉入海水几乎要被溺毙一样,拼命的想抓住飘在海面上唯一一块浮木。
秦知聿就是她的最后一块浮木,她只想去见他,拼命去解释自己交换的事,把自己的纠结和犹豫通通告诉他。
在出站口随便拦了一辆车之后,阮雾报上目的地,车子很快驶入车流。
与此同时,台球厅二楼。
烟雾缭绕。
张南看着躺在沙发上闭眼假寐的人,吐了一口烟圈,“怎么又吵架了,这频率都快赶上当时凛哥和眠之姐了。”
付清允摸过打火机,指间夹着眼,不吸,耐心给张南解释,“阿聿听满满那个班长,就是来医院给满满送笔记那个四眼,说满满在准备交换生的资料,要出国交换两年,窈窈也知道,就他一人不知道。”
张南下意识给阮雾说好话,“满满估摸是没考虑好呢吧,要不然早找机会跟阿聿讲了吧?”
“不清楚,我找了几个熟人问了一下,听说资料这个月底就提交了,名额都下来半个月了。”
两个人一阵唏嘘,吞云吐雾的在二楼角落里闲聊。
不多时,阮雾到了巷子口,艰难的压抑住泪意,几乎飞奔一样跑上二楼。
好死不死的,她也太倒霉了,被迫听两次墙角,主角还都是她。
整个二楼空荡荡的,几个男生又从来不刻意在他们自己的场合刻意压低音量,就那么大喇喇的聊着。
声音像风一样不受控制的往她耳朵里钻,三伏天如坠隆冬。
偏生每一个人的声音她都能清楚的分辨。
付清允:“最近看上一辆车,有点贵。”
张南嗤笑一声,带着矿泉水瓶落地的声音,“什么车能让你觉得贵?也让我开开眼?”
付清允:“要是一个月前我肯定不嫌贵,不是我们家皇太后让我爸把我卡全停了吗,一张不剩,我的私人卡也停了。我现在穷的就剩下我妈一个月给我的两千生活费,今儿个刚到账。油都加不起了。”
张南:“那你就打算打我的主意?”
付清允:“没有,我打的是阿聿的主意。”顿了顿,他又开口:“你还记不记得,就阿聿追满满和咱俩打了个赌,他不是打赌自己一个月能追上满满吗?”
张南拍了拍手:“你说这事我想起来了,这么一算日子,他打赌输了,多亏了你,我又能换新车了。”
......
接下来的话阮雾没有听到,她转身就往外走,毫不犹豫。归根到底,她连上前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她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她怕这世上又要多一个人来抛弃她。
阮雾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眼神悲戚,眼眶通红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原来她就是一个筹码。
是外公外婆用来牵制黎女士的筹码,是秦知聿拿一辆车打赌的筹码,甚至可能是阮明嘉毫不犹豫可以抛弃的筹码。
更可悲的是,她在黎雅月那,连个筹码都算不上,只算是她人生的污点,是她失败婚姻的产物,是她被禁锢自由的元凶。
哪有什么圆圆满满,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他们的一己私欲。
否则为什么,黎女士一回来,所有人包括外公外婆,都要叫她满满,丝毫不用避讳。
今天上午,她动摇了外公外婆对她的爱,如今她开始质疑秦知聿对自己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如他所说喜欢很久了。秦知聿又怎么会喜欢自卑怯懦的她。
是不是等到下午亦或者是晚上,阮明嘉也会蹦出来一字一句的跟她讲,她就是个累赘。
难为潭拓寺的老僧人还安慰她。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可是她的主观意识今天不断的告诉她,看吧,阮雾,他们所有人,就是不爱你。
这么多年来,她嘴上不说,黎女士的离开像仙人掌的刺一样扎在她心窝里,她不想取,也不能取。偶尔午夜梦回,全是她坐在院子门口,天真的问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接她回家。
后来阮明嘉来接她回家,可是她已经不想喊他一声爸爸了,好不容易她和阮明嘉的关系破了冰,黎女士又回来了,她出现的太突然,容不得阮雾去置喙怀疑半分,固执的认为,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筹码,是可以随时被人放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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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清允把假寐的秦知聿一脚踹了起来,“快点给我买车,我没钱。”
秦知聿粗鲁的揉了把脸,下巴胡茬青青的一层,极度不耐烦的开口,“还嫌我这不够乱呢,赌约这事千万别提了,闹着玩随口一说的事要是被阮雾知道了,全完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在单位处理公务的阮明嘉接到了黎雅月的电话。
话筒那边的女人不断哽咽着,语无伦次的语言暴露出颤抖慌乱的情绪,阮明嘉顾不得沉浸在前妻主动打电话哭泣的胜利感里。
在他的印象里,黎雅月除了结婚和离婚时掉过泪,这次是第三次。
结婚是不愿,离婚是解脱,这次是后悔。
挂断电话后,阮明嘉又火速联系军区医院的专家,不惜动用职权调出空闲的手术室。
黎家两位老人出车祸了,从曲海前往京港去追赶阮雾的路上,下高铁之后,出租车司机不停的被两位老人催促,速度太快,不惜闯了红灯,和对面的空货车相撞,老太太当场去世,司机和老爷子还有货车司机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黎雅月在两位老人走后不放心,妥协过后选择自己开车前往京港。途中闻此噩耗,阮明嘉的手机号数十年如一日,联系他很方便。
再度来到京港与故人重逢,竟然是这种场面。
十多年未见的两个人在手术室门口对立站着,阮明嘉看着掩面而泣的前妻,又转眸看向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心里一阵窝火。
“胡闹!你回来就不能让老爷子提前通知我一声?满满是突然回去了才看见你,要是没回去的话你是不是还打算找上门来?”
“黎雅月,我在重申一遍,当时是你执意要离开,是你抛下她不管不顾,也是你爸妈费劲口舌把满满从我身边带走,现在你们一家三口在曲海又把满满逼到这个田地,你不觉得你们太过分了吗!早知道你们打的这个主意,当时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爸妈把她带走!”
黎雅月早已不复早上的精致妥帖,高高绾起的发髻凌乱的挂在脑后,眼睛里不断滚落泪珠,她低低的哀叫,“阮明嘉,你够了!我爸妈怎么说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满满才出的事,你不要把所有过错归咎在我们身上好不好!”
阮明嘉摆了摆手,懒得跟她争辩,不停的给阮雾打着电话。对方一开始是正在通话中,后来直接关机。
中间手术室的灯灭了一次,主刀医生面色凝重的让家属签病危通知书。
阮明嘉联系不到阮雾,只得让秘书想法子去找人。
等阮雾到了医院的时候,看见病房门口站着的阮明嘉和黎女士,她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落,又哭又笑,多讽刺啊。
阮明嘉知道她不想接触黎雅月,主动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外公在里面等你,去说说话吧。”
阮雾走进去病房,看着前不久还健步如飞的小老头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
她眼睛烫的难受,不停的抽噎,艰难的迈步走过去。
黎老爷子辉煌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个外孙女,他朦胧间看见阮雾,颤颤巍巍的抬了抬手,“满满,过来。”
白色的窗帘不断被风吹起,窗外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正午时分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花。
阮雾靠在床边握住他枯槁的手,哽咽到说不出话,只能一直点头。
黎老爷子费力的开口,不停的喘着气,旁边的监护仪不断发出尖锐的响声。
“满满,外公要告诉你一件事。”
“当年,是我非要把你从你爸爸身边带走的,他不愿,他不愿意,是我,一意孤行,威胁他。”
寥寥数字仿佛耗尽了他全部了力气。
“外公一直撑着等你来,怕我们满满想不开,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我们满满,从来不是筹码,是我们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公主。”他攥紧了阮雾的手,用尽全力拼凑完最后的话。
下一秒,监护仪发出持续的尖锐轰鸣声。原本波动微弱的曲线渐渐变直,慢慢的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一连串的打击让阮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口不断起伏,她看着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的外公。
哀恸不止。
而后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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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阮雾睁开了眼睛,空洞颓丧的盯着天花板。
阮明嘉第一时间察觉她醒了,而后摁了铃。
护士说她惊悸过度,一下子昏倒了,已经一天一夜了。
一番检查过后,阮雾鼻尖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重,长时间不进食让她觉得恶心想吐,她动了动干涩的唇瓣,看向端着水杯的阮明嘉。
沙哑干涩的嗓音在纯白的病房里响起。
“爸,送我走吧。”她的神色僵硬,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灵魂一样。
黎雅月每天都来病房,静静的站在门口,呆怔的看着一脸麻木的阮雾。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她已经失去了父母,不能在失去和她唯一血脉相连的女儿。
阮明嘉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两个人吵架的消息,一时间封锁了全部消息。
有了阮明嘉的插手,阮雾的留学手续办的极快,只不过目的地不是斯坦福,而是剑桥。
时间也不是两年,而是永无归期。
意思就是,只要阮雾不想回国,没有人可以逼她回来。
直到出国离开前,阮雾都没有开过手机。
她的退学手续也办的悄无声息,她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在整个京港一样。
临走的前两天,阮雾一早写了四封信留下。
又和阮明嘉彻夜长谈。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墓地看望两位老人,而后辗转去了潭拓寺。全程由阮明嘉的秘书陪伴。
离京那日,阮雾托着大大的行李箱,靠在阮明嘉的肩膀上无声落泪。
飞机起飞,一切好似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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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阮雾失联一个周之后,焦躁不安的秦知聿终于得了零星消息。
阮明嘉亲自到了京大一趟。
黑色奥迪车上,阮明嘉把阮雾临走前让他转交给秦知聿的铁盒和信封一并交由他。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了,但是我知道,我的女儿,她不快乐了。”
四封信封上署名被写的清晰明了,熟悉的娟秀小字落在秦知聿的眼里。
他扯了扯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一封信一个破烂铁盒就把他打发了。
她离开的突然,他连求和的借口和台阶都只才刚想了一半。
📖 下卷 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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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chapter60
◎ 功不唐捐◎
他目送着阮明嘉的车离开, 捏着手里的信封和铁盒走回了兰庭。
兰庭的客厅里,窗帘被全部拉紧,只留一盏昏黄色的小灯, 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铁盒。
铁盒子里放着一沓厚厚的车票, 全是曲海和京港之间的往返车票。他一张张的翻看着,从一沓车票里掉出来一张照片。
是他的一寸红底照片, 背后的胶已经凝固, 照片上的他十分青涩, 眉间戾气极重。应该是从布告栏上撕下来的。盒子底部被车票掩盖的是他高三那年丢失的铭牌。
他想起付清允跟他说的话。你有没有想过, 阮雾暗恋的人是你呢。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打开信封,垂下眼帘看着熟悉而娟秀的字迹:
仔细想想, 好像暗恋你和喜欢你漫长的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第一次见你,我误闯进二楼,你漫不经心的站在台球桌前。后来我回到了曲海, 在没有见你的那些日子里,冥冥之中我又被驱使着回到了那家台球厅,回到了那条长满了槲寄生的巷子里。老板告诉我你在寺庙里, 我几乎是压抑着自己所有的喜悦和心跳飞奔向潭拓寺去见你。
许是我运气好,又或者是老天怜悯我,让我如愿了一次。误打误撞,我竟然到了姑姑住的那处院子里。听见你懒懒散散的站在阳光底下说自己已经被京大保送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 我走到树下捡起你无意间丢失的铭牌, 崭新的铭牌四角很尖锐, 攥在我手里被硌的生疼, 我听见我自己跳的飞快的心跳, 频率高的仿佛要死掉一样。
再见面是在篮球场上, 保安以为我是京港一中的学生,便把我放进去了,我偷偷撕下布告栏里你的照片又鬼使神差的跟着那些去看你打球的女生走了的篮球场。我没忍住拍了张照片,但是好像被你发现了,于是我落荒而逃。
在京大的第一天就见到你快乐的让我难以自抑,我像着迷一样不受控制的陷入你,不断沉沦,理智完全崩塌。
你不经意间的试探和暗示让我慌乱,我自卑于暗恋你,我恐惧听到你有暗恋的女生。
在一起之后,你偶尔的占有欲压得我喘不过气,我那点自私卑劣的安全感时不时的作祟,我不止一次的怀疑,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自卑怯懦的阮雾。
直到在台球厅,我无意间听到打赌。
那天我本来是要找你求和的。
现在看来,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我瞒了你出国的事,你瞒了打赌的事实。
功不唐捐,可你不是。
信的末尾被附上一张照片,是前些时候舒窈缠着阮雾一块赶潮流弄的备忘录。【xxx让我感到失望的x件事】
阮雾只留了一句话。
我动摇了他对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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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知聿看完之后,眼神暴戾冰冷,阮雾一字一句写下的话和留下的东西,悉数化作尖刀,一下一下朝着他的心脏扎去。
他捏着信纸的骨节泛白,力道大到连纸张都起了皱,他自嘲的笑了笑,呼吸平缓微弱,带着质疑的兀自反问。
“功不唐捐?”
她用了轻飘飘的四个字告诉他,她在他身上看不到等价的爱。她质疑动摇。
到底是对他有多失望,才会丢下四个字远走高飞。连句解释和道别都不给他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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