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害怕?”她展唇一笑,“想去看看你说的可以横跨生死的东西。”
能横跨生死的东西,只有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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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到达蒙巴萨的时候,接待员开车把他们送往战后修整的地方,状况比陈井想象的还要差劲,索马里的海盗野心勃勃,盯上了肯尼亚的第二大城市,掠夺走了大量堆积在港口的货物甚至挑衅般的向医院发动了袭击,打伤了医生并且把名贵的药物洗劫一空。
从到达驻扎军营开始,阮雾和医疗队的同事们开始了不眠不休的救治,临时搭建的手术室灯火通明,昼夜不灭。
受伤的人群军人士兵最多,其次是无辜的蒙巴萨百姓。
当一个个鲜活且稚嫩的生命从阮雾面前消弭的时候,阮雾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这不同于在医院用尽全力拯救病人而失败的感觉,是那些明明伤情不重的人在等待治疗手术的途中失血过多而死亡,是无法忍受炸弹带来的身体残缺而选择自尽。
她好像理解Mia眼里的悲戚从何而来。
在到达蒙巴萨的第三天,陈井接替一夜未眠的阮雾正在主刀取弹,事故发生的突然,索马里的海盗夜袭驻扎军营,四面八方的枪声不绝于耳,企图驱赶并且杀戮这些无国界医生。
手术在进行中无法暂停,阮雾接到陈井的信号,从他腰里拿过那把装备精良的□□,“咔哒”一声,子弹上了膛。
气氛沉闷,陈井有条不紊的划开皮肉,捏出藏在血管附近的废弹,带着玩味的语气用中文对阮雾开口,“我记得京港有很多射击场地,玩过移动靶的射击吗?”
阮雾强压着慌乱无主的心跳,捏着抢的指节泛白,胡乱的点了点头。
陈井敛下玩味,“他们只是靶子,当他们闯进门的那一刻,你要做的就是扣动扳机。”
“在这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连信仰都要为生命让步。”
枪声离手术室越来越近,阮雾用仅剩的精力强撑着,大脑紧绷,当门帘被掀开的那一刻,当她眼眸猛地一缩看见带着头巾标志的流匪装扮,伴随着陈井掷地有声的“开枪”,阮雾扣住扳机的手指用力一按,清脆的枪声和手术刀放回托盘的声音几乎同步。
面前的人轰然倒塌,阮雾咽着干涩的喉咙,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握着枪的手止不住的抖,心跳的频率急速飞升,眼泪迅速濡湿整个脸庞。
她杀人了。
陈井看着无意识流泪的阮雾,带着安抚,动作生硬而坚定的覆上她握着枪的手背,让她对着奄奄一息的流匪又补了一枪,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亡。
“无止尽的杀戮就是战火纷飞的非洲。”
“你不能倒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非洲,但是我以队长的名义,以中国同胞的名义劝诫你,让你引以为傲的医学信仰和压在你心底不能横跨的悲伤,都不能比你的生命还重要,你要在这里活下去。”
只有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活着,你才能心平气和的看淡生离死别,才能无所顾忌的去甩掉困住他们本身的枷锁与桎梏。
心平能愈三千疾,包括生死。
作者有话说:
心平能愈三千疾出自《礼记中庸》
第63章 chapter63
◎困井。◎
张南所在的维和部队并没有朝他所想的一样, 径直前往南苏丹。他们按照上级的指示,辗转多日第一站到了尼日利亚。
阿布贾祖玛岩附近,恐怖分子和犯罪团伙活动频繁, 维和部队就近驻扎, 随时提防着意外的发生。
简单修整过后,张南趁着日头正好的中午换下军装开着吉普车咬着烟顺着开阔的马路一路驶向祖玛岩, 在公路的尽头, 他随便把车停在路边, 倚在车门边驻足眺望着远处高耸的祖玛岩。
尼日利亚的信号不太好, 他刷新了好久浏览器才跳转出关于祖玛岩的传说。起源于海神波塞冬和兄长宙斯。仅仅是站在车门外一小会,他浅色的短袖已然被汗水浸湿, 胸前背后一片深色印记。他随便看了眼脚下带着污渍的军靴,掐着腰狠狠皱了皱眉,似是受不了这儿的高温气候。
张南转身拉开车门打开空调, 驾驶座的车窗半开,滚烫的热风和空调嗡嗡工作的凉风一起冲着他直直吹去。透蓝色的天空低垂着,昨夜刚下过一场雨, 大片五颜六色的云挂在空中。他弯下脊背,被汗水洇湿的后背肌肉线条流畅,眼底晦暗的注视着手机里的合照。
此时他和他想见的人相距2107英里,隔着两个小时的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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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蒙巴萨所有的病人已经是到达肯尼亚的第七天。
阮雾和Mia清点好剩下的药品之后, 租了辆车。顶着大太阳两个人前往集市。
不比南苏丹阴雨连绵的天气和七天前被肆虐的体无完肤的港口, 街道上四处可见摆摊的小贩, 旅客叫价的声音熙熙攘攘的响彻整条街道。两个人停好车之后挽着手从街尾开始张望, 琳琅满目的精致首饰还有许多卖衣服的小摊。
Mia向来奉行漂亮女人的那一套, 哪怕知道目的地是战火纷飞的地方, 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带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箱子, 整整有四分之一的空间收纳她的化妆品和数不清的首饰,剩下的空间被她塞满了各种各样风情万千的服饰。
出来前两个人去了当地银行兑换了数量可观的肯尼亚先令打算到整个蒙巴萨最繁华的街道消费一番。金发碧眼身材丰腴的俄罗斯姑娘和清艳姣好的东方面孔穿梭在集市上引得街上一众黑人好奇的目光。
Mia相当享受这种追捧和好奇,眼都不眨的从卖披肩的小摊上抽出一沓厚厚的先令放在老板摊位上,顺手把宝蓝色的那条披肩搭在阮雾肩上。她拢了拢面料精良的披肩,兴致缺缺的张望着四周的摊位。
再往前走了两步,阮雾看到有很多黑人姑娘围在一个摊位面前互相比划着手里的欧泊石,她拉着Mia走进摊位,看见了玻璃柜地下被手工制成的各种欧泊首饰,项链、戒指、手链被随意摆放在里面,老板是个高高瘦瘦的黑人,正躺在摇椅上逗弄着怀里的小婴儿。他手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柜台,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红宝石、碧玺、沙弗莱石、坦桑石......还有各式各样的钻石。
阮雾垂眸看了眼中指上戴着的戒指,年岁已久,原本闪着细碎光芒的钻石已经黯淡,她一向不太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石头,但是舒窈好像对这些东西情有独钟,平日里经常收藏这些东西。
她从一堆色彩鲜亮的欧泊石里挑出角落里不太起眼的一颗黑色欧泊石,她示意老板拿出来给她看一下,店主似是没想到东方面孔也对欧泊石感兴趣,还一眼挑中了最贵的一颗。
阮雾手心里那颗黑色欧泊石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水滴形,极艳丽。Mia去过澳大利亚,也知道她手心里这颗黑欧泊价值不菲,她和老板砍了近乎一半的价格,老板叹着气无奈的点了点头。等到临走的时候,老板又从一旁的小箱子里翻出一个黑色绒布袋子,稀稀拉拉的欧泊石倒在玻璃柜台上,示意阮雾挑选一颗,他可以送给她。
阮雾虽然没可以研究过这类宝石,但是也知道这些价格都低不到哪里去。她没打算接受老板的好意,正准备礼貌道谢离开的时候,正中央一颗白色的欧泊石引起了她的注意,清澈通透,底色干净,阳光下还带着火彩,形状也不怎么规则,她把透明杯子拧开,把石头丢了进去,白色的欧泊石丢在水里近乎透明,像彩虹倒映在清澈湖水里一样熠熠生光。
她也没取出来,从黑色皮夹钱包里估摸着价格抽出一沓现金放在柜台上,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Mia开着车,塞车的间隙,她看着阮雾手心里的欧泊,红唇勾起,“眼光不错,和你挺像的。”
躺在手心里的欧泊是沉寂的,虽然也在发光,但是不及在水里来的惊艳夺目。像她一样,在英国平静的五年生活里,出色的才华和容貌让人忽略了她生人勿进的冷淡。Mia莫名觉得,来到英国前的阮雾理所应当的像在清澈水流里发出多变光芒的欧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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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地之后,阮雾爬到天台上,举起手机努力寻找信号,给舒窈拍了一张黑色欧泊石的照片。
【在肯尼亚的街边小贩上发现的好东西,有机会给你寄回家。】
彼时国内正是晚上,舒窈回复的很快。
【等你亲手送给我吧,我和付清允在一起了,明年他从美国回来就要订婚了,满满你回家吗?】
信号断断续续的,阮雾收到的时候已经是肯尼亚的晚上了,她敲打着键盘,删删减减,最后化成简单的三个字。
不回了。
基地的长椅上漫天星星,她仰着头看着没有北极星的肯尼亚上空,手指微动,把最近的照片全部发给阮明嘉。
自从刚到英国时,阮明嘉看着手机屏幕里瘦脱相的她之后,阮雾就不间断的给阮明嘉分享自己的生活状况,挑挑拣拣一些看着自己状态比较好的照片全部给阮明嘉发过去。职业原因,阮明嘉作为军人不能随意出国,父女两已经五年没见面了,只靠着微信和电话联系。
黎老爷子在弥留之际拉着阮雾奄奄一息说的那番话,几乎是瞬间,阮雾就放下了梗在心底的芥蒂,亦或许,在她回京港后,在一次次阮明嘉低头服软示好的过程中,她早就原谅他了。外公的一番话更像是最猛的一味催化剂,让她对阮明嘉那些别扭又说不出口的关心全都有了借口。
她从来没想过他是有苦衷的。
而黎女士处理完父母的葬礼之后,留在国内陪了阮雾几天之后,把所有财产全部交给阮雾,千言万语的愧疚哽在黎雅月的心头,她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为阮雾着想过,在那个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想脱离婚姻和家庭带给她的桎梏。
财产阮雾本不想要,黎雅月坚持让她收下,面带笑意的看着她的女儿,说“满满,你长这么大,我只是简短的给你浇过水而已,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让你离开的更加没有顾虑而已,日后不管你想不想回,我和你外公外婆留给你的只是你在外漂泊的底气。”
最后黎雅月轻轻抱了她一下,像小时候那样,温暖又带着熟悉的栀子花香味,“路不在前方,在脚下,希望我们满满千万别像我一样带着遗憾离开,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得偿所愿。”她没有自称妈妈,直到她离开,阮雾也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落了泪,到底是开不了口唤她一声妈妈。
时至今日,她仍然无法原谅黎雅月。没有怨恨,没有爱恋,单单只是无法原谅而已,她尊重她想要追求自由,但是她也无法原谅她抛弃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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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井大概是刚洗完澡,脖子上还搭着毛巾,头发微湿,看着在椅子上发呆的阮雾,回房间拿了两瓶啤酒坐在她面前。
“今晚月亮可真好。”
阮雾接过酒,单手拉开易拉罐,稍微抿了一口,淡淡的嗯了一声。
陈井微微挑眉,伸手挠了一下被蚊子叮咬泛红微痒的疙瘩,“想家了?”
阮雾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想。”
“嘴巴会说谎,眼睛不会。”他把酒随意放到身侧,指着天上黯淡的不得了的南极星,“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南半球的肯尼亚是看不到远在北半球的北极星的。”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一样,轻扫了一眼呆坐在身旁的年轻姑娘,嗓音低沉有磁性,“知道我为什么叫单字一个井吗,我是从小山村里考出来的,封建又落后的一个地方,我爸妈不想让我出远门,就想让我一辈子呆在那个无望的山村里,一辈子听他们的话。”
“是井底之蛙的井,坐井观天的井。”
“后来我和我爸妈闹翻了,独自一人前往京大念书,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她说我是无波古井的井。”陈井好像是看到记忆里那个永远二十岁的女孩,经常握着他的手臂撒娇轻嗔,他低头轻笑,咽喉被酒意染过,“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世事无常,我爸妈来京港找我,在车上起了争执,送他们回去的路上,我妈不惜从后座探过身子去抢方向盘,出了车祸,她解开驾驶座的安全带,拼命护住了我。一车人,只有我活了下来。”
他仰头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只是度数不高的啤酒而已,他嗓音染上几分醉意,“一晃十多年了,我在非洲赎罪也十多年了,我已经记不清京港是什么样子了。”
阮雾舔了舔干涩的唇,看向闷头抽烟的陈井。他哪里是记不清京港什么样子,分明是记不清他的姑娘长什么样子了。
被仙人掌刺扎破的指腹已经痊愈,留了又淡又小的疤痕在上面,她无望的看着高垂天空的月亮,这一刻,她突然很想那盘被她扫落在地的莲蓉味月饼。
“陈哥,你想过回国吗?”
陈井释然开口,“我被困在这里了。”
“那就一直困着吧。”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滚烫的风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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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队一直在肯尼亚帮忙筹备医院的重建工作,在他们到达肯尼亚的一个月之后,南苏丹再次爆发了大规模的恐怖袭击,丧心病狂的炸毁了大使馆和医疗队的基地,维和部队清剿了大部分的恐怖分子。
陈井沉默的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Mia止不住的唏嘘,幸好他们走的及时,要不然他们呆在基地里大概率被炸弹一同炸毁。
阮雾看着陈井,“那我们要回南苏丹吗?”
“不用,等医院重建好之后,前往埃塞俄比亚。南苏丹那边有新的医生接替我们的工作。”
离开肯尼亚之前,陈井不知道从哪搞来两把手qiang和半箱子弹,小巧精良,带着阮雾和Mia找了一片空地,手把手教给她们开枪。
当冰冷而又熟悉的枪械握在手里的时候,阮雾无可避免的想起那天倒在她面前的那个索马里流匪,扣动扳机产生的强大后坐力的暴戾感好像还深刻的刻在她脑海里。
Mia在休学的一年里学过开枪,但是准确度不怎么高。阮雾是在京港的那一年里跟着张南他们没少在乱七八糟的地方混,该玩的不该玩的都玩了一个遍,仿真qiang也玩过,不过上次在手术室里真枪实弹的还是第一次。
放完小半箱子弹之后,陈井把枪交到她们手上防身,近来局势动荡,她们两个姑娘长相出挑,还是医生,最容易遭毒手。
临走前,阮雾带着枪租了一辆越野车独自一人去了横跨肯尼亚全境的东非大裂谷。
成片的绿茵树木灌丛生在裂谷附近,她坐在车旁,黄昏时刻,成片的火烧云垂在天际,裂谷带旁边被人为竖起高高的围栏,木质的。还有很多游客成群结队的站在围栏处拍着照,深不可测的谷底被抛掷了一座座的死火山。
最后一只零八度燃尽,阮雾摸出手机给舒窈发了条信息,让她过几天有时间多给她寄几条,等她安顿下来发给她地址。
发出的消息转了好几圈才显示发送成功。
回程的路上,不知道怎地,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罕见的阴沉了下来,热风呼啸而过,隐隐有下雨的趋势,阮雾使劲踩了踩油门,在天黑前,在暴雨来临前,安全到达营地。
与此同时,京港市,秦知聿在开会时,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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