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辞安静听着,他心中有些复杂,没想到柳桑宁在家中竟是如此。
他开口问:“柳大人为何这般对你?”
“他不喜欢我。”柳桑宁耸了下肩,语气尽量听起来轻松些,“他一心想要儿子,可惜只生了两个女儿。都嫡姐好歹是头一个孩子,就算是女儿他也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倒是能有几分好脸色。到了我就……再加上之后嫡母与我小娘都再也没有怀上孩子,他便觉得是我坏了他生儿子的运道,越发地不喜欢我。”
王砚辞听得直拧眉:“柳大人竟如此迂腐。”
柳桑宁却突然打起精神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看向王砚辞:“王大人,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更不是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我只是无人可说,在这一刻觉得可以信任你。”
顿了下,柳桑宁又问:“我可以信任你吗?”
言下之意便是在问王砚辞,是否会为她这番言论保密。
王砚辞看着她:“你可以。”
柳桑宁这下是真的笑了,她大声道:“三月之期的考核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我没有退路,到时候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实力。”
“好,我等着。”
第35章 王砚辞口是心非
“柳像胥,你帮我看看这句,我这样翻译可对?”
等到次日柳桑宁上值时,她的工位旁破天荒地有人,而且不是旁人,正是平日里也跟在李庆泽身边的左临旭。他平日里话不算多,大多数时候只是跟在李庆泽身后,是李庆泽小团体里最不起眼的那个。
柳桑宁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来找自己询问,难道他不怕李庆泽不高兴吗?她不由瞥了眼李庆泽,只见李庆泽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似的,低着头正认真翻着他手上拿着的婆娑典籍。
柳桑宁微微挑眉,平日里倒是不见李庆泽这么频繁地翻阅典籍。
左临旭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心里面打着鼓,怕柳桑宁会拒绝回答他。可是他太害怕这次的考核了,哪怕只能进步一点点他都愿意。柳桑宁可是他们当中唯一没有翻译错的人,他当然相信王砚辞的评价,恰巧他会的便是新济语与呼罗珊语,所以才想着来请教柳桑宁。
柳桑宁看出他的担心,于是接过他手中的官信看了一眼 ,然后又看了眼他自己写下的翻译。她开口道:“从准确度来说,你翻译得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意思都翻译对了。”
听到她这么说,左临旭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吊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不少。一开始他进行翻译的时候,的确还是会有几处错误的。眼下是他这两个多月努力的成果,柳桑宁都说没有错误,那肯定是没有了。
他心里头有些高兴,就听柳桑宁又道:“但是我觉得,你最后这几句,其实可以化繁为简,或许会更好。”
左临旭的高兴顿时冻住,他小声问:“什么化繁为简?”
柳桑宁指了指官信上的最后几句,她说道:“这最后几句,都是些问候的吉祥话,车轱辘似的翻来覆去地说,你若是照着原样直接翻译过来,难免显得冗长,且这些句子对我大雍与番邦国之间并无实际的用处。你不如总结这几句吉祥话的意思,直接翻译成顺遂安康便好。”
左临旭听得有些愣愣地,他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化繁为简。可仔细想来,不就是这个理儿么?那些话总结起来不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么!
他忽然间恍然大悟。和他一起恍然大悟的还有其他的实习像胥们,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如左临旭这般翻译。因为怕自己漏掉什么而引起上峰不满,所以从不考虑简洁的表达。
但眼下反过来想,像左临旭这样一大段话都只是吉祥话,还不如就简单的四个字呢,至少这四个字不可能写错吧!一句句翻译,没准还有写错字的时候。
或许这就是柳桑宁一个错字都没有的原因?
想通了这一点,大家都纷纷低下头开始检查自己的官信,决定如柳桑宁所说的那般,能简洁表达的都简洁表达。
实习像胥的工房里,难得气氛如此的和谐又充满朝气。
隔壁像胥工房里,刘冲从里头走出来,都忍不住朝实习像胥的工坊里看了一眼,见他们一个个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奋笔疾书,不由心中感叹:不愧是年轻人啊,就是有干劲。想到还有十来天就要考核了,顿时更能理解实习像胥们的用功了。
午膳的时候,柳桑宁来到膳房时,就见徐尽欢站在膳房门口张望,像是在等人。见她过来,他三两步走到柳桑宁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她安然无事这才放心。
徐尽欢道:“我听闻你父亲前几日在鸿胪寺里逼着你辞官,你们大吵了一架。我本想早些来问问你,可又怕误了你干活。你没事吧?”
而且直接去像胥科的工房里找柳桑宁,他也担心会给柳桑宁带来不必要的口角麻烦。毕竟如今他与像胥科的人都不相熟,他也能感觉出来像胥科里某些老像胥其实并不欢迎他。
准确来说,鸿胪寺里的人都不大与他相熟。毕竟他是从礼部来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就调回去了。更何况还有卢大人,卢大人可是私下放过话的。若谁与徐尽欢亲近,等他回了礼部,定是要好好去跟尚书大人说道说道。
是以,就连柳桑宁被父亲逼着辞官这样的事儿,他也比旁人晚了好几日才知道。
柳桑宁冲他一笑:“我没事,多亏了王大人帮我。”
“那就好。”徐尽欢温柔一笑,“那咱们进去用膳吧。”
柳桑宁与徐尽欢两人便进了膳房,厨娘给他们盛菜时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徐尽欢几眼,眼里头有些探究之色。
两人坐下吃饭,徐尽欢也时不时能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他有些不解,小声问道:“他们为何总是在看我?”
柳桑宁头也没抬,笑了下:“你没发现吗,除了你之外这里没有一个八品以上的官员。因为八品以上的官员一般都不来这里用膳的。要么是从家中带饭,要么就是去外头饭馆里一起吃去了。”
“这是为何?”徐尽欢不解。前些日子他是家中送饭,但他得知柳桑宁是日日在膳房用膳,便叫家里不要再送,自己去膳房和柳桑宁一道吃。好说歹说,才让母亲同意从今日起便不叫人给他送膳了。
柳桑宁咽下嘴里的饭菜:“当然是因为他们官阶高,若是来这里用膳,怕底下人不自在。毕竟咱们鸿胪寺,八品以下的官吏才是占了大多数。”
“原来如此。”难怪从来没见过卢大人来此处用膳。
徐尽欢见柳桑宁喜欢吃碗中鸡肉,便将自己碗里还没动过的鸡腿夹到了柳桑宁碗里,说道:“我近日不大喜食鸡肉,还请阿宁替我吃了。”
听他这么说,柳桑宁便毫无芥蒂地点头应下。
李庆泽三人坐在不远处,他们只能看到徐尽欢的背面,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李庆泽嘀咕了一句:“她与新来的司丞关系倒好。”
刘赟哼了一声:“她不是向来惯会讨好上峰?”
“罢了,这样的话咱们日后还是莫说了。”李庆泽一改之前的态度,“如今来看她是个有真本事的,不是靠着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进来的。精通三门番邦语,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一旁左临旭也连连点头。
刘赟有些讪讪,说道:“李兄说得是。”
王砚辞从外面回来时,抬眼便瞧见柳桑宁与徐尽欢从膳房里走出来,两人边走边说说笑笑,瞧着十分亲近。
他还听到柳桑宁说道:“自乐兄,等下次沐休我便带你去书局好好逛逛,一定能替你将书找齐。”
徐尽欢瞧着很高兴,连忙道:“那便先谢过阿宁了。”
“像胥科之事,自乐兄也别太焦心,找个机会叫上大家伙一块儿吃顿饭,定能拉近彼此的关系的。”
自乐兄?阿宁?
王砚辞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他低声道:“他们何时如此亲近了?”
一旁长伍看了眼自家少爷的脸色,试探着回答道:“先前柳娘子见卢大人欺负徐大人,便仗义执言了几回,两人就相熟起来了。”
王砚辞听得「哼」了一声,还没等长伍反应过来,就已经大步走了过去。他几乎是直接冲着两人中间走去,惊得长伍赶紧跟上,心里头直念阿弥陀佛,不知道自家少爷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王砚辞真的往他俩中间插进,柳桑宁就先一步发现了他。见到他的瞬间,她眼睛不由自主亮了起来,高兴说道:“王大人,今日大朝会可还顺利?”
见柳桑宁对自己热情,王砚辞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他回答道:“今日无大事,散得早。”
无大事便是好事。
柳桑宁听了也觉得高兴,就这么和王砚辞聊起来。王砚辞也没有去管旁边的徐尽欢,仿佛罩了一个结界,将徐尽欢排除在外。
徐尽欢站在一旁略显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有些不自在开口:“王大人,柳像胥,你们聊,我先回工房了。”
柳桑宁正要给徐尽欢使眼色,让他抓住这个机会与王砚辞多聊几句拉近关系。可王砚辞却比她动作更快,只听他道:“徐大人自去忙吧,我与柳像胥还有几句话要说。”
他这话一出,徐尽欢更是不能留了,只好立即告辞转身离去。柳桑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替他略感惋惜,多好的与上峰亲近的机会呀!
见柳桑宁目光竟还追随着徐尽欢而去,王砚辞莫名就觉得不爽。他不知道自己这种不爽是哪里来的,可就是叫他不痛快。
于是他严肃问道:“你备考如何了?”
柳桑宁思绪被拉了过来,立即表态:“王大人放心,我自是有好好准备。”
“那就好。”王砚辞说着瞥了眼走远了的徐尽欢,然后似嘱咐般说道,“考核在即,切莫让旁的事和人耽误了你,切不可分心。”
“放心,不会的。”柳桑宁保证道。
得了柳桑宁的保证,王砚辞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告别柳桑宁往自己的工房方向走去。
长伍跟在一旁,神色有些复杂。他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小声问:“少爷,你该不会是在吃徐大人的醋吧?”
王砚辞脚下差点一个踉跄,他耳根几乎是在瞬间变得发烫。他狠狠瞪了长伍一眼,低声呵斥:“少胡说八道!”
说完,王砚辞的脚步迈得更大更快了。
这头,柳桑宁则已经抵达了实习像胥的工房。
屋子里只有两个像胥在,此刻正认真看着手中典籍。柳桑宁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不想打扰他们温习。
路过一个工位时,她无意间瞥见了摊开摆放在桌面上的官信与翻译。柳桑宁一眼就认出是天竹文字,她不由多看了一眼,而就这么一眼,倒叫她停下了脚步。
她盯着某句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心中却已有了答案。她像是什么事也没有的目光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眼睛却忍不住时不时看向工房的大门。
等到袁硕的身影出现在了工房门口时,柳桑宁立即站起身,趁他还没在工位前坐下,她快步到了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袁像胥,借一步说话。”
袁硕怔愣片刻,他抬眼看向柳桑宁,却见柳桑宁的眼神看起来十分郑重。
莫非是有事求他帮忙?
袁硕想了想,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出了门,走到一旁的角落。
“柳像胥是有何事要同我说?”袁硕开门见山直接问。
柳桑宁看了眼周围,确定无人后,她才开口:“袁像胥,你今日天竹的官信翻译,有一处错了。”
第36章 中间人
袁硕有些愕然,天竹语其实不是他最擅长的番邦语,只是最近天竹国官信增多,他又懂天竹语,所以才分担了一些。但也正因如此,所以他翻译天竹语时才会更谨慎小心,柳桑宁说的那封官信他还没有翻译完,可也是认认真真对待的,他自认十分小心,应当不会有错。
可柳桑宁从不是这样多管闲事之人。若不是先前和王砚辞一起去老鼠坊探望过他,有了些许矫情,柳桑宁恐怕不会提出来。况且她将他特意拉到一旁才说,很显然是为了给他留颜面,不想让其他人知晓他出了错。
这份替他考虑的心,袁硕是领情的。
更何况,柳桑宁还是王砚辞亲口夸过的翻译从未出过错的人。
于是袁硕一拱手,用请教的语气问道:“不知是何处出了错?”
柳桑宁小声说出一句天竹语,袁硕听出那是他官信中的一句。随后他又见柳桑宁摊开自己的掌心,在掌心处写下一个天竹字。
她道:“便是此字翻译错了。”
袁硕一怔,有些不解:“这不就是「需」字吗?”
这不是一个难字,袁硕一眼就认出来,他更不觉得自己会在这种简单的字上出错。这种字都错了,那他水平得有多差?袁硕虽不知柳桑宁的实力究竟有多高,但他却相信自己是剩下的人中番邦语能力最强的。
只是在报考时,柳桑宁曾与他说过话,那会儿他告诉柳桑宁自己只会一门番邦语,而他确实在报名时也才报了一门。但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他相信柳桑宁已经很清楚他会三门番邦语了。
只不过十分精通的只有两门,天竹语刚好是他不精通的那门。可他的不精通,却也不至于在一些简单的字上出错。
柳桑宁又看了眼像胥科门口,见没有人注意两人,这才又继续说:“这个字在天竹语里是个多意字,「需」与「须」用的是同一个字表达。你今日这句,应当翻译作「须」。虽说这两个字读音一样,意思却差了许多。袁像胥,你是读书人,你自是明白的。”
袁硕听柳桑宁这么一说,几乎是顷刻间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她为何说自己翻译错了。虽然这个字普遍都是翻译为「需」,可确实也是「须」字,用在必要的时候,这两个字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
他回想了一下整封官信的内容,顿时变了脸色。
柳桑宁看他的表情,不由再提醒了一句:“袁像胥,虽只是一字之差,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定懂得。”
她倒没想过要袁硕感激她,她只希望袁硕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才是。
袁硕忽地冲她一拱手,给她行了个读书人之间的礼,郑重道:“多谢柳像胥。你今日提醒之情,来日若有机会,袁某定报之。”
“袁像胥客气了。”柳桑宁对他这般架势吃了一惊,连连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的。”
袁硕却没有接这句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往实习像胥工房里走去。
“袁像胥。”柳桑宁却忽然记起另外一件事,叫住了他。她三两步走到停住脚步的袁硕面前,对他一揖,小声道,“有一事我想拜托袁像胥。但请袁像胥不要误会,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件事。”
袁硕不认为柳桑宁是挟恩图报之人,语气平和说道:“你说。”
柳桑宁便直说道:“徐大人调遣来咱们像胥科已经有了些日子,你也知晓他是从礼部来的,在这个鸿胪寺里,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对他有所防备,不愿与他亲近。但他如今管着咱们像胥科,是咱们的上峰,大家彼此间还这般生疏,于像胥科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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