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满足人偶最后一个愿望。”
韶宁与他十指相扣,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神色,感受到了他的炽热。
和二十七一模一样,热烈又直白,藏在端正皮囊下的烈火因她而燃。
她分不清谁是谁,谁不是谁,只能伸出双臂抱紧他,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爱人。
.......
夜色晚,春意眠。
第二日的无穷水界,依旧阴雨绵绵。
魍魉果然和戚灵修预料的那般,才一天就按捺不住性子,操纵族人向他们攻击。
不能伤,只能活捉,除非魍魉现身。
魏枕玉手中灵力线捆住了大半水妖,直到剩下的水妖愈加狂躁之时,戚灵修才从荷花苞中缓缓走出。
他抬臂抵抗水妖攻击,始终落于下风。
韶宁眼前发狂的水妖忽然软了身形,倒地不起,一颗水珠从它体内飞出,飞向戚灵修。
离得近的魏枕玉不知他们之计,手中捻着的霜华投向水珠凝聚之处。
魍魉,杀。
宽大水墙凭空升起,水墙根部连接着水界,一发动全身。
魏枕玉只得收了霜华先击破水墙。再低头时,一道水绳缠在他脖颈间。
“你杀我,我就杀了他。”一道男声女声交织的声音响在耳畔。
魍魉现身,两只手幻化成多条水绳,部分缠绕着戚灵修,另一部分牵制着魏枕玉。
魏枕玉冷了眸色,“求之不得。”
欲捏诀,却听魍魉又道:“你求之不得,那她舍得吗?”
它的目光掠过韶宁,再顺她的眼睛看向面色苍白的戚灵修,“太初的木偶?一具废物,也敢冒充太初来收服我,可笑。”
说罢,魍魉转头看向韶宁:“我看你和他们俩关系非常人可比,你选一个放走,再杀一个,怎么样?”
魍魉觉得自己有一套完整缜密的方案,它知道韶宁手中的太释玉能无视一切防御。
看起来她和这具木偶的关系更好,如果她的心偏向太初,就由她手中箭杀了另一个。
这个男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七阶修为是其中最高的,它未必打得过他。
由韶宁来杀,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如果她选择这个男人,那自己就和太初的木偶一命换一命,说不定还能和他俩一决生死,横竖不亏。
闻魍魉之言,魏枕玉看向韶宁。
在场每个人都心思各异,他只想借魍魉的手杀了戚灵修。
顶着三人目光的韶宁:“......”
什么虐文必备选择题。
出了一点小岔子,但是问题不大。
她抬眸和戚灵修对视。按照方案,她可以举弓对准任何一个人。
然后操控手中水镜,水镜将另一面镜子投向魍魉身后,明面上她的箭会穿透人质的胸膛,实则它会飞向魍魉,一击致命。
韶宁正默默和水镜传音。而魍魉见她抬眸和戚灵修对视,自作主张地曲解了她的意思,“挂念木偶是吗?那就杀了这个你不要的前夫......”
隐忍了多日的魏枕玉怒上心头,在魍魉话音未落之时,它身形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极速推到荷叶之上。
荷叶隔绝水界,对它施法不会影响其他小妖。
随后是一朵雪花落到水绳间,魍魉张了张口,它的身形僵滞在原地,成为一座冰雕。
“死。”
魏枕玉收手,冰雕寸寸碎裂,最中央一颗水珠无力从中滚落,滚到韶宁的脚边。
韶宁弱弱放下弓,虐文她看多了,但是第一次看见选项B单杀出题人。
趁戚灵修查看水珠之际,她转头看向魏枕玉,“......你误会了,我没有要杀你。”
他抿直唇线,刚才的爆发是因为那句‘她不要的前夫’。
压抑发酵的怒气和委屈冒头,魏枕玉看向她。心尖的苦楚酸胀,装满整个胸腔,快将他的脊骨压垮碾碎。
“如果真的有这种情况,你会选谁?”
他和她的日日夜夜,是不是都抵不过故人一刹?
第170章 不是吧道祖,你真哭啦?
答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木偶的身体要承载太初的魂魄。
他不能死。
韶宁骗人的本领不见长,更别说眼前人是魏枕玉。
他对她而言,已经轻到懒得花费过多的心思去扯谎了,只需要面上蒙着一层单薄的纸,不将它撕破就够了。
魏枕玉知晓她心中所想,不甘翻涌几圈,缓慢地压了下去。
他更不能撕破供自己立足的纸页。
以他的境地,最忌讳也最没有资格去攀比。魏枕玉把自己的处境摸得很清楚,他花了很多时间去自我缓和,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以后不会再问这种问题了。”
韶宁不知道他想通了什么,以为他终于忍不了这分子憋屈想开了,却见他蹲下身子为水妖看伤势。
刚才那个一击致命的问题好像没有从他口中问出,眼前心碎颓唐的人也不是魏枕玉。
她两瓣唇合得紧密,想说话安慰他,迈步往魏枕玉方向走的时候又缩回了腿。
戚灵修......在她心底确实更重些。
她现在对魏枕玉,连他帮助了自己而产生感激都比男女之情更重一些。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时,韶宁垂在身侧的手被人勾住了小指,她回头,见戚灵修手里捧着一颗水珠。
他掌心的水珠间浮现阵法的纹路,是缺失的最后一部分。
他们之间隔着几寸远,衣袖边角挨在一起。
戚灵修往她的方向靠近,自昨夜起,他就想无限亲近她。
原来爱和被爱是如此滋味,好想和她待久一点。
从魏枕玉的角度看去,两个人亲密无间,正咬耳朵说悄悄话。
他指尖微颤,收回眼继续为水妖治疗伤口。
思绪混乱蔓延,如何都压不下去。按捺不住时会抬眼瞧韶宁一眼,动作轻微细致。
见戚灵修为她拂去额边碎发,他们压低的说话声清晰映入耳中。魏枕玉全然没有了包扎的心思,目光黏在韶宁面上,一言不发。
他手下的水妖躺了半天没等到后续,捂着包扎到一半的手臂坐起身,先觑了一眼魏枕玉面上的落寞。
它再顺着他目光看向韶宁和戚灵修,心觉不好,偷偷变成一颗小水珠滚着跑了。
韶宁不知道有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接过戚灵修手中水珠。魍魉半死不活,绝大部分身体都被魏枕玉冻坏了,只剩这一颗水珠。
“你什么时候补齐阵法?”
空气霎时静了,戚灵修无声吐出几个字,话语在口中兜兜转转,“无穷水界受到的损害不小,需要有人留下来修补,我想等到修补完成再去。”
“等两天再去,可以吗?”
等两天,意味着能多活两天。他把生死说得轻薄且卑微,戚灵修收回落在韶宁身上神识。
他怕待久了自己做出弑主的决定。
昨天还是想和她牵手,今日就想顶替太初的身份,一辈子假扮别人活在被爱中。
韶宁答,“多等几天也没关系,由你来决定。”
细雨落到荷叶,韶宁余光瞥见滚落摔碎的露珠。她和戚灵修,应当算是露水情缘吧。
她转身去找下一个伤员,正巧对上魏枕玉望过来的眼睛。
他怔了瞬间,带着些许慌乱垂下眸子,准备继续疗伤时才发现手下空空。
水妖早就跑了,他半蹲着身子在这盯了韶宁和戚灵修半天。
魏枕玉不自在地转身,寻到下一个受伤的水妖。
他背对着韶宁,感知到她径直路过,绣鞋踩在轻飘飘的荷叶上,带动叶上的水珠滚动。
随后是另一个人路过的声音,戚灵修跟了上去。
戚灵修寸步不离地跟在韶宁身边,他们的关系自昨夜起突飞猛进。
其中原因,魏枕玉很清楚。
他在荷花苞内坐了一夜,心尖密密麻麻的疼。
想起方才听见的二人谈话,魏枕玉翻手在半日内把所有水妖治疗得活蹦乱跳,无穷水界即刻被修补完好。
戚灵修给的蹩脚理由无法成立,在木偶站在韶宁身侧惴惴不安之时,她还是决定推迟几天再走。
“你可以待久一些。”
她的声音落入在场两个男人耳中,一个欣喜,一个是意料之中的失望。
戚灵修扣紧握着她的手,似怅然似看开,“两日,足够了。谢谢你。”
徒留另一边的魏枕玉看她站在戚灵修身边,感知到被雨浸湿的宽袖染着凉意。
他低头用灵力烘干衣服时才想起,这件衣服是韶宁给他买的第一件衣服。
当时他为她束发,她坐椅子上抬眼偷偷看镜中的他,被抓个正着。
自从回到深渊后,他换回了她之前买的衣物,翻来覆去的几件。
白玉京小狐狸的衣裳添了一件又一件,偶尔会跑到他面前炫耀旧人不如新,毕竟以前都是洛殊观捡他不喜欢的衣服穿。
魏枕玉绝大多数都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被气到了只能憋着气回屋子,分出一缕神识去看千里之外的韶宁在干什么。
她在陪温赐,她很喜欢这个新人的脸。
魏枕玉收回神识,当作不知道。
现在发觉戚灵修的存在,他才发现自己占尽了讨人嫌的特点。
既是不被挂念的旧人,又是不重要的旧衣。
她身边多是讨喜的旧人,也有迟来一步占尽宠爱的新颜色。
衣服上的青色竹纹被浸透后颜色暗沉,风吹过时凉意刺骨。魏枕玉收回眼,落寞向荷花苞走去。
他被撕开了伤疤,一时难以自愈。
还需要些时间缓缓,他抬眸见天际拂过的小雨,细雨如针,扎进麻木的手掌。
十指连心,一根根针刺入心尖,他无知觉地往来路走。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对他网开一面的那日。
......
戚灵修的神识落到韶宁目光所在之处,“你想去找他吗?”
有了亲密接触后他才被打开七情六欲,急切地想要和韶宁待在一处,不放过每一个机会。
毕竟只有两天。
最终他下定决心松开牵紧她的手,“你去吧。”
话音刚落,戚灵修又问:“今夜回来吗?可以回来吗?”
韶宁思虑几回,在去和不去间犹疑,“回来,半个时辰后我就回来。”
她快速朝魏枕玉消失的方向跑去,一路跑到他所在荷花苞,花苞紧闭,内外不透光。
韶宁伸手欲叩响荷花苞时它自动开了,魏枕玉站在她眼前,目目相对只差咫尺。
他的眼尾泛着浅红,话音间带着绝处逢生的欢喜,更多的是不确定,迫不及待地发问:“你怎么来了?”
她是特地来找他的吗?
眸光看向她身后,戚灵修没有跟过来。
问过后,魏枕玉第一次觉得自己天真,猜测她来或许是因为想在明里暗里劝他离开。
上次就算她说过不会主动撵他走,但残酷的每个字依旧扎进了他心底,一碰就疼。
他垂在身侧的手失力攥着,侧身为她让出一条道:“进来说吧。”
荷花苞花瓣阖上,花苞内暗了一瞬。
魏枕玉的灵力在黑暗中来去自如,他躬身站在窄小的桌案前,拿过一盏蜡烛点亮灯。
灯光照在韶宁面上,他垂着眼避开对方望过来的视线,倏尔听见她试探性问:“你又哭过啦?”
第171章 一颗心,换一颗糖。
魏枕玉指尖上缠着的灵力一乱,蜡烛一瞬间熄灭,逼仄的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灯火熄灭前,韶宁余光瞥见被褥,自己记得他平常出门离开都要把被子折叠得方方正正。
但是这次她来时有点乱,被慌乱地堆在一起。
这样想,方才看他高束的长发和身上套着的衣裳都有点凌乱。
黑暗与沉默并行,她看不清魏枕玉身在何处,打破沉默问:“......你刚才是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吗?”
四周一片静谧,魏枕玉嗓子干哑,花费了些时间找理由,“只是天快黑了,我想早些休息。”
他确实想入睡了,出去晃悠会碍着韶宁的眼,现在自己心头好难受,或许睡一觉伤疤就自愈了。
这般安慰自己,魏枕玉施了清洁术上床,躺在黑暗里越想越难过。
他忘了脱去衣服,指腹摩挲着衣服料子,默默想念起在深渊的那些日子。
他想起韶宁为他买的衣裳,他当时被偏爱而有恃无恐,不喜欢的衣服丢给洛殊观穿了。
那几件衣服对洛殊观来说有点大,韶宁为洛殊观买了新衣服后,那几件被压到了箱底。
洛殊观也舍不得丢,说长高后再穿。
魏枕玉偶尔看见洛殊观洗了它们后晾晒,他都会心生嫉妒与不甘。
......明明是她给他的衣服。
明明她身边应该有他一席之地。
他究竟是怎么一步接一步,走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以前他不屑一顾的东西,现在是求之不得。
想到最压抑之处,感知到韶宁的气息靠近,他掀了被褥抹去眼泪,匆匆来开门。
还是被她发现了。
听过魏枕玉扯的谎话,韶宁想着也是,挺符合他生活习惯的。
以前在深渊,如果当夜不做睡前运动,或者韶宁没有被其他事耽搁,魏枕玉总是睡得很早,天一黑就烧好水为她洗漱。
洗着洗着就热好身准备做剧烈运动。
她起身摸着桌子往外走,顺他话的意思道:“那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话音未落,摸索着桌子的手背覆上更大些的手掌。黑暗中她的感官更敏锐,感受到凉意包裹着手背。
他被雨打湿的长袍还没有脱,只随意用灵力烘干了大半,袖口还带着些许湿意。
不多,兴许不是雨。
火灵根的灵力顺着他的手腕爬上袖口,丝丝暖意烘干揩泪时被沾湿的衣袖,魏枕玉微微愣神,随即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你今日对我这么好,是想劝我离开吗?”
闻言韶宁一怔,她收回指尖的灵力,抓抓头发解释:“呃,也没有很好,只是一点灵力。”
魏枕玉的唇线压得笔直,在她抽出手想要离开时攥住了韶宁的袖口。
“可我只需要这一点好,别赶我走。”
韶宁面带惊愕,魏枕玉什么时候要求这么低了?黑暗隐没了她的神情,唯独听觉和触觉尤为明显。
她一时无话可答。身前人将沉默当作承认,他大步向前,害怕地拥住韶宁。
她感受到了温热的泪落在脖颈间,随即是耳侧响起的声音,声线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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