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就看见了周遇。
他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只略略高出周遇的肩头,样子很讨喜,是第一印象没有攻击性很有亲和力的类型,她和周遇站在一起,站得很紧。
那两个人没有对视没有谈话,没有弯起眼睛笑着,没有什么神情,他们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人行道红灯变绿。
可是陈茉还是受不了,她扭头就走。
陈茉在江边的台阶上坐下,直直地看着前方,看着安静起伏的江水,还有对岸亮起的灯光。
台阶上三三两两坐着一些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和心事,陈茉的心事难以言说,她不是生气不是嫉妒,她感到一种深深的不知所措和茫然。
她并没有误会周遇和他身边的女孩子的关系,或者说她并没有多少深入的猜想,也许是新认识的朋友,也许是新认识的同事,也许是合作方,也许是别的什么身份,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认知。
一种显而易见的常识性认知,模模糊糊地存在着,但是直到今天亲眼见到,才被骤然拍到脸上――那就是周遇当然是可以有新生活的,不受她影响的新生活。
陈茉以前也有过分手,但是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种认知,因为她都会飞速地向前奔走,哪有心情去为前男友的新生活感到微妙,她要去体验自己的新生活,重回单身的新生活。
她也不会眷恋,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她一直都特别不理解夏莉,不理解夏莉为什么不能在程翊身上及时止损。
旧的为什么值得怀念,不就是因为没有新的、更好的吗?
可是陈茉现在明白了,有一点明白了,新的会变成旧的,可是旧的总是旧的,有一些人是独一无二的,的确谁没了谁地球都能转,不会活不成。
但是会感到难过。
无休无止蔓延上来的难过,像一件湿哒哒的袍子似的压在陈茉的身上,让她对周遭所有快乐的声音都感到心烦意乱,公交车上的年轻学生们的交谈声是这样,江边广场在她身后跑来跑去的孩子们的嬉闹声也是这样。
陈茉坐在台阶上,听到很大一声小孩兴奋的尖叫,然后一股凉意劈头盖脸而来。
还有冰块弹跳在头上,陈茉被人从头泼了一杯冰咖啡,她本来就心情很坏反应迟钝,只是条件反射地缩起了脖子,然后有点发愣。
第45章 只要你考虑好了都行
一个傻乎乎的小男孩被父母拽着往后拖,两个大人向陈茉身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道歉,塑料咖啡杯滚落在地上,溅起来的咖啡沾湿了他的裤脚,但是陈茉当然更惨,她被从头淋了一遍,于是男人又和这一家子一起向陈茉道歉,小男孩的妈妈掏出纸巾来帮陈茉擦拭。
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想帮忙,但是不方便上手,就帮忙擦着陈茉的包。
所以这场意外是这样发生的,陈茉坐在面向江面的下沉台阶上,位置比广场路面要低,拿着咖啡的男人从她身后路过时,刚好被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小男孩撞飞了咖啡,而这枚咖啡水弹精确制导般地落在了陈茉的头上,给她糟糕又倒霉的心情和一天划上了一个完美匹配的注脚。
她已经麻了,什么都不想说,三个人不停地给她道歉,提出要赔偿她的衣服和包,陈茉说算了,不是什么值钱的牌子。
她无意刁难人,但是也确实笑不出来,神色麻木地说没事,头发和衣物上的咖啡基本擦干,污渍还留在上面,小孩的父母带着人走了,男人还站在她面前。
西装革履的年轻精英,长相一派斯文,一双窄长的丹凤眼平添几分气势和凌厉,消解了不少文质彬彬的感觉,但是依然俊秀。
男人一直略带歉意地看着陈茉,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也是无心之失,同样属于受害者。
只是陈茉无疑比他更惨,可怜兮兮的一只落汤鸡,他主动提出赔偿或者就近到快消店买一套替换,都被陈茉拒绝了,说自己急着回家。
因此男人递出来一张名片。
“如果有机会,请你喝杯咖啡赔罪。”
名片没什么好推拒的,陈茉礼貌地收下了,她顶着满头干掉的冰美式打车回了家。
如果说被咖啡泼了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陈茉终于可以放心的把沮丧挂在脸上,杨兰和陈庆都没有多问,还挺柔情地安慰了她两句。
陈茉闷闷不乐地应下了,钻进浴室洗澡去了。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易丽芳走在路上,突然出声问周遇:“组长,你刚刚看见什么了呀?”
周遇平淡地说:“一个朋友。”
易丽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女生吧?”
周遇没有回答。
易丽芳没有追问下去,换了一个其他问题来搭话:“你想一直在江城待下去吗?”
周遇好像是才回过神来:“什么?”
“回省城,离老家和父母都近一些,我最近在考虑我的职业规划。”易丽芳笑了笑,“我们不是老乡嘛,所以我想着问问你。”
“回省城肯定会被我爸妈催着结婚,不过我爸妈也说回省城他们会过来照顾我,还会给我和我弟各出一点钱买房子。”
至于这个一点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她和弟弟谁多谁少,易丽芳心里是很清楚的,但是总归是有一点,有一点总比没一点强。
可是留在江城就不行,就一点都没有,父母会觉得女儿不在身边,钱顾不到,人顾不到,完全打了水漂。
易丽芳和周遇同省不同市,周遇出生在一个小镇,易丽芳出生在山区,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很相似,又或者说小镇做题家的人生选择本身就不可能很多,所以大同小异。
就比如选专业的时候都选了计算机,想着好找工作可以早点开始挣钱,只是周遇选了生活成本更低的西北学校,而易丽芳还是想去大城市,又担心北上广深物价太贵,最终折中选了江城的大学。
如果在上海、在江城、在北京、在广州、在深圳站不稳脚跟,那他们很大概率会选择回到自己的省城去,回到出生地是不太可能的,小镇能给他们提供的岗位很少,基本找不到对应工作,薪资就更不用提。
或者再卷一遍考公,他们这个专业在小镇八成是进入什么信管或者网络安全部门,主业是重装系统,偶尔面对上个世纪的代码。
省城则好一些,这些年信息系统的建设起来了,有不少对应岗位,虽然省城名额更卷,但是他们都擅长考试,只要能够考公上岸,在家人和亲戚眼里和“赚了大钱”基本等同,将会备受赞誉,被认为是“体面得很”。
所以周遇说:“回去压力会小一些。”
易丽芳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很喜欢江城,能留在这里就最好,经济压力虽然大一些,但是可以奋斗嘛,我也不贪心,房子买在三环外也不错啊,高新区有很多大公司呢,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平时节省一点,攒下来钱,有机会的话……嗯……说不定……”
她抿了抿唇,好像开玩笑一样,用轻松的语气说:“就比如说,如果能两个人一起努力什么的,一起背房贷,就分担下来了。”
“就算留不下来,也可以一起规划怎么回去,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就好了。”
说完,易丽芳侧头看了看周遇。
周遇没有接话。
他似乎在听,又似乎心不在焉,脸上没有回应的神色,也看不出敷衍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他说:“只要你考虑好了,都行。”
他们的小区相邻,现在走到了岔路口,周遇简单打了招呼要走,易丽芳突然冒出来一句:“其实想要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启一段新的。”
周遇沉静地看了她一眼,易丽芳说:“只是安慰安慰你。”
周遇很缓慢地开口:“公司希望你能尽快在新岗位转正,也提醒我这是我岗位职责的一部分,我需要带教你,只是这样。”
易丽芳掩着嘴笑了:“你以为我是对你有意思啊?”
“应该是我会错意了,冒犯了,我向你道歉。”
“不,没有,你没理解错。”易丽芳收起笑容,把一缕发丝掖到耳后,“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么……敏锐,我以为你是很迟钝很被动的类型,也没……也没想到你这么直接。”
“那就算了,不行就不行。”易丽芳摆摆手要走。
周遇“嗯”了一声,转身的比她更干脆,易丽芳有点遗憾地抿了抿唇,随后一甩头发,径直进了小区。
终究只是刚刚冒头的一点好感而已,算了就算了吧。
当然是算了,当然是不行,周遇没有一点犹豫和遗憾,他就根本没有想过要主动走出这段感情,他为什么要走出去?
他就是可以一辈子喜欢吃辣椒炒肉,他不需要走出去。
也许有一天,时间会让他走出去,但那是时间的力量,谁也无能为力。
不过,易丽芳有一句话仍然提醒了周遇,像一根刺地扎进心里,周遇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再也没有理由留在江城。
他留在江城干什么呢?
想要再赚几年钱,他该去机会更多环境更好的上海或者深圳,想要安稳下来,他应该回到省城,起码早点买一套房子,尽快开始还贷。
从过去到现在,他留在江城的唯一理由,就是一个人。
虽然他的感情还在,但是那个人已经从他们的感情当中退出,他需要的不是走出去,而是接受,必须接受,三个人才能建群,两个人才能私聊,而一个人,就只能独自站在原地。
他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江城。
可是感情可以留在原地,生活不行,周遇强迫自己尊重陈茉的退出,现在他想他同样应该尊重自己,不能无休止地内耗下去。
那就辞职吧,那就离开,然后等待时间的力量。
不过,在离开之前,真的要什么都不做吗?
周遇在逐楼上升的电梯中,心平气和地做了一个决定,并且定好节点――等到易丽芳可以完全接手业务,等到时间来到一千天。
他是一个愿意负责任的人,无论是对公司,还是对自己。
第46章 绝对不向甲方泼咖啡
冰城精品旅游线路的策划案在郝总与罗主管几番拉锯当中总算勉勉强强被定了下来,郝总与罗主管的理念分歧如今早就不是陈茉暗地里的猜测,而是基本再也遮掩不住,成为了全公司众所周知的秘密。
上半年业绩不好,那么下半年的经营压力就更大了,郝总认为应该节流,罗主管认为应该开源。
郝总认为节流首先从策划部开始节,因为这是个前期投入花钱的部分,罗主管认为开源应该从策划部开始开,因为这是提升线路质感最终提高溢价保证利润的产品保证。
她们两个并不是平等的,起码一个是总,一个是主管,所以罗主管没办法明面上跟郝总直接争,但是试图绕过郝总直接把一份详实的意见书呈递给老板。
老板是老板,同时也是郝总的上司,郝总是副总,老板是总经理。
但是老板是老板,当然也是老板娘的老公,罗主管的行为是对她公司和私人身份地位的双重挑战,郝总怒不可赦,开着办公室的门把罗主管大骂一顿,全大厅都听得清清楚楚。
罗主管来公司的时间很长,请了整整一周的年假,郝总大手一挥给人改成了一个月的停薪留职,策划部被郝总亲自接了过去,按自己的思路重新分配,设计师李李被分到了结构重组方案,而陈茉被分去了商家签约。
原本的工作习惯完全被打乱,不过都敢怒不敢言,李李私下抱怨说:“为什么让我写方案,我从小写作文就头疼。”
郝总的理由是他年纪轻思路快脑子活,适合大刀阔斧的改革。
听起来真是好有道理。
同时又一点道理都没有。
陈茉也忧愁不已:“那你和我换行吧?我就愿意写作文,我不喜欢天天跟人打交道,我社恐。”
李李完全不信:“你这么开朗!”
“我装的。”
“我不信!”
“哇,这都被你发现了!”
陈茉咧了咧嘴,用周星驰台词笑着把这话混过去了。
她说得是真的,只是没人相信她说得是真的,有的时候她会很真诚地告诉别人她是一个内向的人,但是没有人相信,就连杨兰也不信,杨兰说:“你天天咋咋呼呼的,还内向?我看你跟我们又喊又叫的时候挺有劲的。”
陈茉就说:“对,你说得对。”
她放弃了解释自己,她也懒得向杨兰提起林凤君,她提过一万遍了。
她的父母仿佛没见过女儿小时候的样子似的,又或者失忆了,要么就是彻底的平行世界,那个怯生生谁都害怕的小女孩从来只有陈茉一个人认识,可是她一直留在陈茉的心里,留在六岁时那个黑暗的水渠中,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蹲下来抱着自己,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所以直到现在,即使她可以很开朗,她也没办法天天都那么开朗,陈茉的开朗是一种处事技巧,需要耗神维持,所以她尽量避免需要频繁沟通的专业,选择了念中文系,工作后的岗位不是策划、运营就是宣传,偏偏郝总非要她干商家签约。
陈茉叹着气打开了商家名单。
之前负责商家签约的不是策划部,是商务部,现在商务部被划到市场部一起跑客户去了,一些工作就被分配过来。
陈茉把已经走到合同流程的商家梳理出来,按照公司的规定,去联系公司长期合作的法律顾问。
拿到顾问电子名片的时候,陈茉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晚上接过来的名片。
有没有那么巧啊!
真的是无巧不成书,陈茉添加了对方的企业微信,头像是律所常用的双臂交叉姿势商务半身像,陈茉放大确认了一下,名字、长相和名片上的律所及职务都对得上,真是他。
那天在江边泼她满头咖啡的男人。
陈茉收到名片后当然没有试图联系,顺手就插在包里的夹层,但是扫了一眼,对上面的名字印象深刻。
男人拥有一个特别小说男主的名字,还是那种霸道总裁小说,难免让人过目不忘。
他叫裴少飞。
陈茉恭敬礼貌地打字:“裴律师您好,这是我司最新预备签约的一部分合同,麻烦您尽快过一下,标注出法律建议。”
没过一会儿,裴少飞出面回复,并艾特了群里的实习律师,实习律师迅速应下,然后发来一张照片,问之前公司交由处理的纸质文书是快递还是到场来拿。
陈茉去问郝总,郝总一挑眉毛:“快递不要钱吗?就几站路,你去拿。”
陈茉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原来如此。
裴少飞供职的律所就在江边大厦,难怪那天他会大晚上捧着一杯冰美式西装革履地从她身后走过,看来是赶着加班去了。
裴少飞推门进了会客室,看见陈茉坐在那里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轻轻睁了睁眼睛,笑道:“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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