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最后期限已经过去一周多了,陈茉还没有给自己找到称心满意的房子,工作上也越来越忙,郝总给了陈茉一个难以完成的新任务――让策划部所有人在新的绩效方案上签字。
底线也十分强硬――如果不签,那就走人。
而且郝总的补充条件是,要人自己辞职,不可能给任何补偿。
陈茉感觉这又是一件让鱼学会骑自行车的任务。
陈茉按自己接触的感觉评估了一下各个同事的说服难度,排了个序,准备好了很多资料和话术挨个去找人私下聊。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年纪稍长表现出激烈反对的同事,反而很快签了协议,上次和陈茉一起吃饭的年轻同事,虽然私交更好,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倒是有不少表示要和公司熬到底的。
看来确实是新一批的年轻人们在整顿职场。
陈茉觉得这是好事,不过她还有一个别的想法,策划部对新绩效方案的抵触,归根结底还是担心 KPI 更严格了,拿到手的少了,但是如果大家发现方案做得好卖的也好,最终拿到手的反而更多,那也许会不一样。
很多人对于未知的领域是不太愿意去通盘考虑的,策划路线时要把未来的营销方式也考虑进去需要的难度更大,但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于公司和个人来讲是双赢,郝总同意陈茉的想法,但问题在于……
郝总问:“你怎么说服他们?”
“说是说不服的。”陈茉说,“冰城的线路开发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就要拿到前台去卖了,郝总,我想和市场部门合作,我来做给大家看。”
郝总微笑了一下:“行,我很期待。”
当时陈茉还没有听出来郝总的弦外之音,实打实和市场部接触两次开了两次会才知道。
不同部门的生态完全不同,赚钱的部门腰杆子总是很硬的,而且市场部有很多最早跟着老板创业起家的老骨干,连老板娘都不太放在眼里。
表面上的面子是有,但真的干起事情来是使不动的,郝总都叫不动,何况是陈茉,软硬钉子都碰了一遍,把方案甩回来,直接就一句“卖不动”。
“要怎么改,客户有什么反馈意见吗?”
“不知道,你们改啊,策划不就是干这个的?”
是可以拍桌子起来吵架的,但是陈茉没有选择吵架,她收回了方案。
陈茉在回家的地铁上塞着耳机给周遇打电话,问他:“如果是你,你不会和人吵架吧?”
“嗯不会。”
“我就知道。”
周遇笑了笑:“但我也会生气的,在心里。”
“我……我没生气啊。”陈茉心虚了一下,“我现在很沉得住气的,工作就是要讲结果讲方法,发脾气如果不能达成目的,那就不要发。”
“说得很对。”周遇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晚上视频好不好?”
“哎呀,又想我了啊?”
“嗯。”
“我尽量吧……我爸妈……”
“没事的。”
“给我点时间,我很快会解……等下,有电话进来,夏莉找我。”
电话不断占线,陈茉这才注意到五六分钟内夏莉给她打了三四个电话,她赶紧回拨,结果可能那边也在打,占线,又在微信上折腾半天,才终于联系上了,夏莉只哭不说话,陈茉急得要命:“莉莉,怎么了?”
夏莉含混地哭着,陈茉问:“你在哪,我马上来找你。”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陈茉在下一站火速下了车,出了地铁站一声闷雷,她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顾不得许多,陈茉伸手拦了辆出租驶进雨中。
第64章 如何放弃所有的过去
夏莉虽然喝得多,但是没醉,只是借着酒劲儿哭得厉害,因此妆花了一片,熊猫一样挂着两只黑眼圈,眼睛是红的,湿淋淋的一直涌出泪来。
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面前一排空杯子空瓶子,陈茉赶到之后见状已经猜到九分,等夏莉哽咽了半天开口,刚吐出两个字,更是猜到了十成十。
果然是和程翊有关。
陈茉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掏出纸巾来帮夏莉擦脸:“说吧。”
在夏莉的叙述开始之前,陈茉对自己划下红线,自己警告自己:一定要克制住,不准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不准说“那你就直接分手”,每个人的感受和选择不同,作为朋友,夏莉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建议,而是倾听。
做好了心理建设,陈茉发现夏莉的讲述已经完成了前面的铺垫部分,正到了关键之处。
夏莉说:“……我从来不会要求他删掉谁的联系方式,也不会看他的手机,如果只能用这种方式拴住他,那也太可笑了。”
“他要走就走,要分就分,我从来没有留过他!你知道的茉茉,我从来没有求过他留过他,我也没有等过他,我也找过别人,该怎么谈就怎么谈,每次都是他自己回头的,所以我觉得……我一定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夏莉猛然攥住陈茉的手腕,眼里都是不甘和恨意,但又流露出很多委屈,陈茉知道夏莉不是在对着她说话,夏莉只是想要说出来。
夏莉想要把所有最真实最荒唐最愚蠢的想法说出来,且不用被嘲笑不用被审判,陈茉是最好的人选。
她知道这是一段自作自受的感情,这是活该,但是她必须说出来,不然就憋疯了,如果她和程翊没能走到最后,谁来为她过去的二十年买单?
所以……陈茉点点头,轻声细语地说:“对。”
夏莉深吸一口气:“所以他跟着那个女的去澳洲的时候,我是真的死心了,我不骗你,茉茉,我那时候说我死心了,真的是认真的。”
“程翊那么懒的人,居然能为那个女生报班学雅思,上学术课,和她申请同一个学校,他还和我说,他就是觉得他一直浑浑噩噩的,遇到那个女生才知道积极向上的人生什么样,他想变得更好,听听,多冠冕堂皇,他妈的泡妞还泡出正能量来了!”
“那我呢?”夏莉含着眼泪指着自己,“跟我在一起人生就是向下的负能量,是吗?”
陈茉很疏于安慰人,说不出别的,只能赶紧接话说:“不是!”
夏莉松开陈茉的手腕,眼泪逐渐收回:“但是最后,他还是回来了。”
“我不关心他们两个在澳洲发生过什么,因为我本来就没打算和好,那天晚上程翊在我面前哭了,他说他终于想明白了,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想明白了,我们就该一辈子在一起。”
“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去香港的迪士尼吗?”夏莉突兀地另起话头,眼神压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茉,“因为那个女的在香港度假!”
陈茉吃了一惊:“你怎么发现的?”
“我用他手机投屏的时候无意看到的。”夏莉把截图找出来,像证件照一样放在脸侧,酒吧的灯光偏暗,白光映照着阴森森的、苍白的脸。
陈茉仔细看了一遍截图,那是很短的几句对话。
程翊先说的话,他说:“我也在香港。”
“是吗?出来吃饭!”
“走不开。”
“可惜。”
“见个面吧?”他发了一个定位,然后说,“我们住的很近。”
“我知道那天是哪一天。”夏莉麻木而缓慢地说,“他说要下楼买烟,然后出去了十几分钟,除此之外在香港我们全程都在一起,二十四小时在一起,除了那十几分钟。”
陈茉小心翼翼地问:“他干什么了?你……你问他了吗?”
“我不在乎他去干什么了,我只觉得恶心!”夏莉陡然激动起来,眼泪又涌出来,“他干了什么不重要,他前一天刚刚和我求婚,那我算什么?我们之间的二十年算什么?”
“他什么也没干,我宁愿他干了什么!可他偏没有!”
“我宁愿他明明白白的出轨,做个烂人,别这样恶心我!”夏莉痛哭起来,“太恶心了。”
陈茉急忙抱住夏莉,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说“我早就和你说过”,幸好吞了下去,只是轻轻拍着夏莉的肩膀,任由她好好哭一场,但是最后还是说:“这次就下定决心吧,再也不要回头了。”
夏莉抹了抹眼睛:“那我爸妈怎么办,程伯伯和秦姨也一直把我当儿媳妇,程翊没有出轨,闹成这样我岂不是像个笑话,二十年,我所有的朋友都认识他,他所有的朋友都认识我!”
陈茉清晰而残忍地说:“如果一直舍不得沉没成本,莉莉,你以后的人生都会跟着他沉没下去。”
她果然还是没忍住,虽然尝试着换了委婉一点的说法:“你明明过不去,上次我就说了,如果你想复合,就得过得去,如果过不去,就不要复合,不然就是这样,反复折磨自己,程翊倒是坦然,他凭什么,你值得更好的啊!”
“你能把过去的自己全否定掉吗?不是三年五年,是二十年!是从出生开始!”夏莉突然质问,“你能吗!陈茉?”
陈茉无言以对,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
两个人陷入诡异的安静。
“茉茉,我实在太难受了,对不起。”夏莉微哑着声音道歉,“你是为了我好,我是个小丑,我也很讨厌我自己。”
“不是这样的。”陈茉握住她的手,轻轻揉着,“有的决定就是很难,难到我们宁愿选错的那个也忍受不下来,不怪你。”
“我是个恋爱脑,我就是真的喜欢程翊,可是程翊不够喜欢我。”夏莉绝望地承认,“我做不到像你那么有自我有自尊。”
陈茉提出建议:“那这样,莉莉,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你如果确定这次你想好了,下定决心了,你就点点头,然后我帮你,我陪着你,我怎么样都要把你的脑子洗出来,好不好?骂也把你骂醒!”
夏莉看着陈茉,一开始眼神雾蒙蒙的,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别喝了,今晚我陪你。”陈茉主动开始收拾好夏莉的包和衣服,豪情万丈地说,“走,回家。”
程翊本来是和夏莉住在一起的,但是两个人吵过架之后夏莉把程翊的东西都扔了出去,陈茉陪着夏莉回家的时候程翊果然等在楼下,提着一只旅行袋,耳尖冻得通红,挺高的身板却浑身都缩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他远远喊道:“莉莉。”
陈茉见状让夏莉站远一点,气势汹汹地过去和人大战八百个回合,程翊气得拎起旅行袋回了自己的公寓,夏莉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不敢看,气息呼出一阵阵白雾。
陈茉跑过来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让他走,看了你又要心疼。”
夏莉一身酒气,先去浴室洗澡,陈茉这才有精力看自己的手机,发现父母给她打了十几个未接,回拨过去未卜先知地把手机听筒拿的很远,等陈庆吼完了,轮到杨兰,才重新贴回耳朵上,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妈,莉莉失恋了,我陪她。”
“陪要陪个通宵吗?”杨兰这次也没好气,“一小时内必须回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又在骗人!”
“夏莉在洗澡,等会让她回你们电话行了吧?”
“你搞什么花样我们还不清楚。”杨兰轻蔑地说,“两个人串通好了打掩护……”
话没说完,陈庆在听筒那边又吼道:“赶紧滚回来!”
陈茉不耐烦起来,直接挂了电话。
夏莉擦着头发出来问:“怎么了?叔叔阿姨来问了吗?要不你回去吧。”
“他们以为我躺在周遇床上,怎么说也不听。”陈茉恼火地说,“不回,神经敏感得很,我都多大了,还有没有点人身自由了!”
“要不你搬过来我们一起住?反正房子还没找好,程翊也滚蛋了。”
“好像蛮好的。”陈茉有点动心,“我把房租的钱给别人赚不如给你赚。”
夏莉不在意:“你随便给吧,不过,茉茉,你怎么不和周遇一起住啊?”
“因为我不是因为他才想要出来住的,这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深层的原因不在他,但是如果我搬出去和他住了,那我和我爸妈就一直说不清了,反正他们就会觉得我是为了周遇才想搬出去。”
陈茉说得很绕,虽然已经尽力手舞足蹈地加了很多手势,但是夏莉的反应还是――“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哎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是为了周遇吧。”
“那如果不是因为周遇,你为什么早不搬,晚不搬,偏偏现在想要搬?”
“他只是一个催化剂,其实我……”陈茉说了一半,突然又自省起来,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其实是因为他。”
“我之前不搬,是因为实在下不了决心。”陈茉看向夏莉,低声说,“莉莉,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一直做不出那个对的决定。”
“我早该脱离我爸妈了,可一直在用各种借口给自己拖延,你和程翊二十年,从出生到现在,我爸妈不也是吗?生我养我,所以即使痛苦,总还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忍下去。”
“周遇给了我一种有后路的安全感,不然我还是不敢。”陈茉叹了口气,“我也是个胆小鬼。”
“不要紧。”夏莉举起拳头打气,“我们一起坚持!”
“好的!”陈茉也举起拳头,“加油!”
第65章 没有情绪的空盒子
晚上陈茉和夏莉躺在一张床上,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讲话,困得要死了还是在说,四点钟才睡,第二天两个人都浮肿了,互相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陈茉换鞋出门,临走前和夏莉嘻嘻哈哈地说:“我要是发现程翊又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我就一枪一个,把你们两个就地正法。”
夏莉举起三根手指保证:“绝对不会。”
“走啦!”
基本上没睡几个小时,陈茉一边不自觉地有点神经兴奋一边又觉得脑子晕晕的,但幸好今天是周末。
回家免不了一定又有狂风骤雨,但是陈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趁机说清楚最好――她要独立,要搬出去,要呼吸新鲜空气和自由。
一个人想要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实在不应该成为一桩十恶不赦的罪状。
拧开门锁,还什么都没有看清,陈茉被陈庆结结实实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一下子肿起来。
她被抽到地上,鞋架被打翻,哗啦啦倒了一地,陈茉完全懵了,连哭都忘了,睁大眼睛。
陈庆指着她吼道:“你还知道回来!不要脸!”
从小到大,她被骂过无数次,但是没有挨过打,一时间还接受不过来,父母突然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判官,杨兰站在陈庆旁边同仇敌忾,丝毫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陈茉自己爬起来:“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和夏莉在一起!”
陈庆又是一巴掌:“你再骗!”
陈茉这下知道反抗了,举着包就回击,劈头盖脸地砸下去,被父亲轻而易举地挡回去,陈茉双目圆睁,红着眼吼道:“你凭什么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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