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娇吸了下鼻子,柔柔弱弱道:“姐姐如果不舍得银子就直说,何必兜圈子呢,你尽管从我的份例里扣,耀哥儿总归是我的亲儿子,我宁肯自己饿肚子,也绝不会让他在外人面前落了脸面。”
老太太撇了撇嘴,“我还没死呢,耀哥儿,如果缺钱花就来找祖母要,祖母舍得!”
孔宜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些人简直是油盐不进,枉她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她如果不是大房的主母,怕苏景耀以后闯出祸事会连累全家,她才懒得管呢!
苏明德哼笑了一声,掏出一叠银票拍到苏景耀的手里,“耀哥儿别怕,有父亲和祖母给你做主,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你缺银子就尽管说,我们给你。”
苏景耀喏喏应是,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窃喜。
孔宜被他们气的心堵,没好气道:“我不过是因为夫子找过来就随口提一句罢了,你们既然不识好人心,那以后耀哥儿的事我便不插手了。”
钱玉娇瞥了一眼坐在孔宜身侧的苏景祖,不甘心的咬了下唇,满目哀怨道:“我们耀哥儿自小就懂事,早早过了童试,自然不用姐姐操心,倒是祖哥儿如今住在姐姐那里,我这个亲生母亲想见一面都难,姐姐可千万要好好教他。”
孔宜怒目看向她,“父亲既然把祖哥儿交给我抚养,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好好教他,不用你来说。”
钱玉娇心神微微一动,顺势笑了笑道:“那样就好,姐姐是官家之女,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会比我教出来的差,祖哥儿和耀哥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祖哥儿将来肯定不比耀哥儿差,耀哥儿当初是十二岁就做了童生,姐姐,祖哥儿应该也可以吧”
孔宜一愣,眉心拧了起来。
一个家里本来就出不了几个读书人,哪怕一母同胞也各有不同,不可能个个都是读书的料,谁敢保证祖哥儿就能在十二岁考过童试
苏明德冷冷哼了声:“祖哥儿要是考不上,就是你教导无方,白白耽误了祖哥儿,到时候你赶紧把孩子交回去给玉娇来养。”
钱玉娇心中一喜,霎时笑了出来,眼里迸发出光彩。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孔宜气得面色泛白,她尽心尽力帮他们养孩子,倒养出错来了!这祖哥儿还没参加童试呢,他们就已经想好怎么埋怨她了!
苏景祖抬头看了看孔宜,又看了看钱玉娇,懵懵懂懂的挠了挠头。
莫名有一种压力很大的感觉。
杳杳望着钱玉娇,忽然奶声奶气问:“你不希望六哥哥十二岁就能考上童生么”
钱玉娇唇畔笑容一僵,声音急切道:“怎么会呢他是我生的,我当然希望他能考上。”
“那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啊”杳杳疑惑道:“他如果能考上,不就不能回到你身边了么。”
钱玉娇神色慌乱起来,“我开心……我开心是因为我一想到他十二岁就能考上童生,我骄傲啊!”
杳杳点点头,“哦,原来你不想让六哥哥搬回你那里住。”
钱玉娇:“……”这让她怎么回答
她只是没忍住笑了一下,怎么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了!
孔宜重新展颜,伸手摸了摸杳杳圆圆的头顶,脱下手里的金手串送给她,“拿去玩吧,以后想要什么就跟大伯母说。”
杳杳看着手里一颗颗的金珠子,眼睛亮晶晶。
大伯母怎么忽然这么大方
窦如华撇了撇嘴,抬头看了眼三房已经做官的苏明迁,又看了眼大房已经过了童试的苏景耀,没好气的在桌子底下掐紧苏明善的大腿。
正在埋头扒饭,想晚上去赌一把的苏明善:“”
疼疼疼!!!
窦如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松开手,抱紧了怀里的苏景智。
她这辈子不指望相公能有什么出息了,只指望儿子将来争气,最好能把他们都比下去!
苏昶看着桌上众人各异的面色,好兴致散了一半,对苏景耀道:“心思还是要用在读书上,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读书才能让你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苏景耀低头,“是,孙儿知道了。”
晚宴散后,苏明迁陪苏昶去了书房,趁机提出想要搬出去的事。
现在他的委任令下来了,正是搬出去的好时机。
苏昶闻言神色暗淡下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沉默了许久,摆摆手让他回去。
苏明迁知道父亲一时无法接受,没有再继续说,安静退了出去。
他回头望去,父亲孤零零坐在书房里,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莫名透着一股孤寂。
苏明迁轻轻叹了一口气,父亲年纪已经大了,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想搬出去,可大房和二房心术不正,再继续住在一起早晚得生出事来。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妻儿子女要顾,不能因为自己一时不舍就将他们置身于烦恼当中。
他能做的就是以后多多来看望父亲,如果能把父亲接去跟他们一起住就更好了。
*
秋风扫落叶,竟是一场初雪就入了冬。
杳杳睁开眼睛就发现庭院里被白雪覆盖,处处银装素裹,地面上堆着薄薄的一层冰碴,
暖炕不知何时已经烧得暖融融的,白鹤香炉里冒着袅袅白烟。
杳杳趴在窗上看了一会儿,披上兔毛斗篷,激动的跑了出去。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她绕着院子跑了一圈,留下一排排小脚印。
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天气还没那么冷,雪花有很多还没落到地上便消融了。
杳杳好不容易攒够了雪,堆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雪人,珍惜的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开心的笑弯了眼眸。
裴元卿手里拿着一本书,推门走出来,抬头就看到她一个人站在漫天飞雪中傻笑,身上披着红色的兔绒领斗篷,仰着白净甜美的脸庞,任由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身上,手里捧着一团雪,满脸天真娇憨。
裴元卿靠在门边,静静的看着她。
阳光从乌云后透出来,落在少年的身上,给少年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芒,少年眉眼清冷,唇边噙着一抹淡笑,周身透着一股舒适的慵懒,像一只在阳光下被顺毛的猫。
杳杳抬头冲他粲然一笑,捧着手里的雪人跑过去。
她脸颊冻得红彤彤的,小巧的鼻尖也泛着红,衬得脸蛋愈加白嫩可爱,清脆的声音像铜铃一般。
“哥哥!”
裴元卿唇角的弧度不由自主的变大,明明是在落雪的冬日,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从心底里透出一股暖意来。
他微微弯腰,给她戴上毛绒绒的兜帽。
杳杳白嫩的面庞馅在兜帽里,肌肤欺霜赛雪,眼睛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十足可爱。
裴元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虽然长了几岁,但她好像仍跟他初见她的那个雪夜差不多,眼睛里的干净和纯粹一点都没变。
杳杳眉眼晶亮,鸦青的睫毛被落雪濡湿,她踮着脚尖,像献宝一样把手里的雪人高高举起来,“哥哥你看!我堆的小雪人!”
裴元卿目光转到她掌心的小雪人上,然后笑容缓缓一滞。
杳杳眼睛亮闪闪问:“好看吗”
裴元卿沉默片刻,语气平静道:“……很可爱,拿远点。”
杳杳:“”
裴元卿仿佛多看一眼都伤害了他的眼睛一样,按了按眉心,转身进了苏景毓的房间。
苏景毓手执书卷坐在桌前,怀里抱着一个暖炉,桌案上堆着几摞厚厚的书,正埋头苦读。
自从决定赴考,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专心看书,随着科考日子的临近,他看书愈发专注,连沈懿都忍不住夸奖他这份专注力,有这份持之以恒的坚持,不愁他在读书这条路上走不远。
裴元卿走过去,把手里的书递给他,“你要的书。”
苏景毓把书接过去,头也不抬的道了声谢,把新抄的诗集递给他。
“好冷,好冷!”杳杳一边叫唤着,一边跑进屋,三两步挤到他们中间,冲苏景毓扬起一张小脸,“哥哥,元卿哥哥不懂得欣赏,你是我的亲哥哥,你肯定懂得欣赏我的杰作对不对”
苏景毓听着她软糯的小奶音,唇角忍不住浮起笑意,促狭的看了裴元卿一眼,道:“当然。”
杳杳闻言笑了起来,高高兴兴的把手里的雪人举给他看,“哥哥,你快看,我堆的雪人是不是很好看”
苏景毓垂目望去,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裴元卿低头瞥了一眼,屋子里暖和,雪人进屋后已经融化了一部分,比他刚才看到的样子还惨不忍睹,简直是让人不忍直视。
苏景毓话到嘴边,看到杳杳期待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杳杳见他不说话,把手里的雪人靠得更近了一些,“哥哥,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苏景毓皱眉盯着看了半天,忍了又忍,委婉夸道:“你这雪人很有气势……”
杳杳歪了歪脑袋,什么叫很有气势
难道是指她的雪人像将军一样威风么!
杳杳忍不住兴奋起来。
苏景毓低头喝了一口温茶,心有余悸的小声咕哝:“……像是来追魂索命的。”
耳朵超灵敏的杳杳:“……”
可恶!!!
苏景毓放下书,不自觉打了一个哈欠。
“哥哥困了”
苏景毓点了点头,他这几天挑灯夜读,夜里睡得晚,白天容易犯困。
杳杳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忽然把手从苏景毓的后脖领伸了进去,紧贴着苏景毓的肌肤。
“还困吗”
她这只手刚捧过雪,冰渣落进苏景毓脖子里,冻得他一个激灵,陡然清醒。
“……不困了。”
杳杳放了一会儿,感觉手不够凉了,又把雪人挪到另一只手上,再次把捧过雪人的手伸进他的脖子里。
苏景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默默抱紧手里的暖炉,咬牙忍耐,“……”清醒!就很清醒!
裴元卿看的嘴角一阵抽搐,暗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偷偷睁大了眼睛。
这样‘手足情深’的画面可是千载难逢,他得多看上几眼。
过了一会儿,在苏景毓瑟瑟发抖中,杳杳又把她那个丑兮兮的雪人举了起来。
雪人已经融化的七七八八,看起来更丑的令人发指。
“好看吗”
苏景毓努力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精妙绝伦。”
杳杳又看向裴元卿。
“……”裴元卿自动自觉昧下了自己的良心,憋出四个字:“美轮美奂。”
最后,他们一起假笑着为那个融化的雪人鼓了鼓掌。
让他们一起谢谢雪人,幸好它融化的够快,不然他们的良心就要长回来了!
半刻钟后,杳杳气势汹汹的从府里跑出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路跑去隔壁找秦诗萝。
她决定暂时不理那两个不解风情的臭冰块和笨木头了!
秦诗萝坐在东次间里,手里拿着一幅画,正看的津津有味。
杳杳掀开门帘,风风火火的跑了进去。
秦诗萝含笑抬起头,“杳杳来了快过来。”
杳杳走过去问:“秦姐姐,你在看什么”
秦诗萝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又跟两个哥哥赌气呢,不由笑了笑,轻轻拂掉她身上的落雪,把手里的画递给她,“你自己看。”
杳杳好奇的接过来,展开画卷,然后发现画卷上画着一只……鸭子
她不明所以的抬起头。
秦姐姐为什么要盯着一只鸭子看,还看得这么开心
秦诗萝抬手指了指画卷左上角的位置。
杳杳这才发现上面还写着两行小字,正是她那首《鸭子赞》,底下还写着署名‘苏杳杳’,最下面盖着一个印章。
杳杳眼睛瞪圆,“这是秦爷爷画的”
秦诗萝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这首《鸭子赞》已经传遍整座丹阳城了,现在连街上的小孩都能随口背上两句,大人们每次听都要笑呢。”
杳杳:“……”莫名觉得很对不起鸭鸭。
“我那天把你的想法告诉爷爷后,爷爷就决定画一只真实的、不美化的鸭子送给你,留作纪念,这幅《鸭子浮水图》你喜欢吗”
杳杳纠结的皱起小眉毛。
……她可以说不是很喜欢吗
杳杳看着画上肥嘟嘟的鸭子,又看了看那两行小诗底下格外巨大的‘杳杳’两个字,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把这两个字看成鸭子的名字。
杳杳气咻咻的去隔壁找秦爷爷,她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秦世忠正在书房里挥墨作画,画的正是院子里的雪景。
他画完一笔,抬头观察着院子里的景致,一个火红的小身影突然闯进了眼前的画面,像是苍白画卷里的一抹亮色,整个院子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
秦世忠笑了笑,搁下手中的笔,等着小家伙闯进来。
杳杳掀开厚厚的门帘,气喘吁吁的走进书房,她刚想说话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茶香,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炉子上咕噜咕噜煮着水,淡淡的茶香从那里飘散开来。
杳杳小鼻子轻轻动了动,转而问:“什么茶这么香”
秦世忠忍不住失笑,从书桌旁走过来,“你这鼻子是真灵。”
他从炉子上把茶壶拎下来,将里面的茶水倒进茶碗里。
杳杳叹为观止:“……”秦爷爷煮茶的方式可真是简单粗暴啊!
“文人煮茶难道不是应该有很多道工序吗”
“我不知道别的文人怎么煮茶,反正我这个文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越简单越好。”
杳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秦爷爷落拓不羁还是该说他懒好,权当是不拘一格吧。
秦世忠将两个茶碗倒满,揶揄的指了指自己手里提的鸭嘴壶,明知故问道:“知道这叫什么壶吗”
杳杳扬起小脸:“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世忠:“……”
杳杳晃了晃腿。
秦世忠反应过来,抖着肩膀笑的停不下来,“你这小丫头当真是有趣……”
秦诗萝从外面走进来,就看到她爷爷这副笑的胡子都快抖掉了的样子。
“……”
她怀疑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
爷爷都多少年没有这么笑过了
秦世忠笑了半天,待茶凉了才递给杳杳,“尝尝,这是朋友送给我的极品毛尖,才刚到的,我自己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你这丫头是个有口福的,才刚煮好你就来了。”
杳杳两只小手端起茶碗,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清香,口味回甘,喝完口齿生津。
“好喝!”
在这样落雪的冬日,喝上一碗暖呼呼的热茶,着实让人通体舒畅,手脚都变得暖了起来。
秦诗萝自知爷爷可不会给她倒茶,很有自知之明的给自己倒了一碗,尝过后也觉得茶香四溢,喝起来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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