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下来,几乎平均一日她或是她的丫鬟就要往前院跑两趟。
如此频繁,莫说四爷,就是苏培盛,在看到四爷一次都没去乌雅格格那儿的时候,也渐渐的不耐烦了起来。
巧菁避着人,往苏培盛手里塞了个荷包,讨好道:“苏公公,还要再麻烦您了。”
苏培盛顺势捏了下荷包,轻飘飘的,像是银票,脸色顿时好看了两分,示意小福子接过她拿来的食盒,还不忘交代道:“姑娘回去告诉乌雅格格,日后别再送了。”
说完,也不去看巧菁的脸色如何,径自离开。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把拂尘别在身后,上前研起磨来。
四爷看都没看他一眼:“汤呢?”
苏培盛恭敬道:“奴才给小福子了。”
前几次就是这样,这次苏培盛想着四爷应该也不会喝,索性就没拿到四爷眼前碍眼。
四爷终于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情绪不辨:“你倒是会做爷的主了。”
只一句话,在这凉爽的屋内,苏培盛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苏培盛扑通一声重重跪下,头磕在地上:“奴才知错,请爷责罚。”
是了,他怎么会因为爷对乌雅格格不上心,就隐瞒不报,犯了爷的忌讳呢。
四爷冷声警告:“没有下次。”
“是,是,奴才记住了。”
苏培盛心里叫苦不迭,四爷这几日怎么脾气越来越差了。
―――
是夜,四爷留宿雅园。
云销雨霁后,四爷轻抚着年淳雅莹润白皙的肩头,意有所指道:“雅儿最近是不是忘了什么?”
每次他问起年侧福晋在做什么,苏培盛的回答总是大差不差,不是弹琴,就是看书,再不然就是身边围着一群丫鬟,想着法儿的逗她高兴。
这日子过得,府中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嗯?”
年淳雅仰起头,眼睛只能看到四爷的下巴:“妾身怎么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最近她可老实了,除了例行请安,连雅园都没出去过。
那无辜的眼神,让四爷很是心梗,他报复似的用力捏了捏年淳雅的肩头,提醒道:“最近乌雅氏没少往书房送些汤汤水水的,你怎么看?”
年淳雅试探道:“若是爷不喜欢,大可以不许乌雅格格再送。”
四爷看了年淳雅许久,冷不丁的呵了声:“雅儿是真不明白爷在说什么?”
要不是为了等着她吃醋,等她往书房送东西,他也不会容忍乌雅氏这般放肆。
谁知他等了这么些日子,连残羹冷炙都没瞧见,如今竟还装糊涂。
年淳雅讪笑,“妾身这不是瞧着乌雅格格都送了,妾身若是再送,怕爷喝不下嘛。”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想起来这回事,更没想到四爷竟然还会提起。
四爷轻抿薄唇,一时无言。
像他这样心思细腻且疑心重的人,总觉得年氏没有从前那般在乎他了。
若是以往谁敢像乌雅氏这样,那汤汤水水的,还没送到书房,东西就被她一个“不小心”给碰洒了。
然后她就会以洒了他的汤为由,重新备上一份送去书房,当做赔礼。
而如今,她能眼睁睁的看着乌雅氏连日经过桃林而无动于衷。
这样的落差,让四爷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心里格外的不舒服。
他抬起年淳雅的下巴,盯着年淳雅潋滟的眸子,这里面有小心,有讨好,但却少了一种他熟悉的仰慕与爱意。
四爷越看,脸色越是难看,直到最后,竟是直接掀开帐子起身,随意穿好衣服,连话都不留一句,就这么离开了。
年淳雅眼睁睁看着四爷离开,没有出声挽留。
她知道四爷想说什么,也知道原主从前是怎么做的,可她不想事事都按照原主的行为习惯来,那样太累了。
而且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完全成为另一个人的,她接受的二十年的思想教育和行为习惯,也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原主痴恋四爷,有关四爷的事,事事都要放在心上,她的每时每刻,都在围绕四爷而活。
可她不是原主,并不喜欢四爷,哪怕是把四爷当做金主讨好,但这种讨好到底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她能模仿原主的行为,但感情不能。
她深知,四爷迟早有一天是会察觉到的,只是这一天来的格外早了些。
这是第二次四爷含气离开雅园,且情况比上次要严重的多。
因为自这日起,接连半月有余,四爷都不曾踏入过雅园。
玉露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眼看着院子里的奴才人心浮动,急性子的玉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完了就躲起来哭。
等哭够了,还得在年淳雅面前装作没事人一样。
“侧福晋,十遍的女四书已经抄完了,可要奴婢送去正院?”
因为哭过的原因,玉露说话带着些鼻音。
年淳雅从话本中抬起头,见玉露眼眶微红,心下一惊:“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
玉露的情绪本就是强忍着的,一听年淳雅关心的话,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忙抬手抹去,勉强扯出一抹笑:“奴婢没事,就是有小虫子进了眼睛里,有些难受。”
一听就知道是找的借口,但玉露不愿意说,年淳雅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四爷不来,院子里的奴才都没了以往的精气神,绣房膳房还有各处的管事对雅园的态度依旧恭敬,却没了那份热切。
还有上一次去请安时,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她的视线,里面不乏带着嘲笑。
而这所有的变化,都是四爷带来的。
年淳雅从来没有那一刻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封建社会的女子没有任何自我,她的荣辱,她的一生,都是系在男人的身上。
她难以接受,是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是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在自己的领域内闪闪发光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只能被困在后院,仅有的价值只是伺候男人生孩子。
可她又不得不接受,因为她改变不了现状,就只能选择接受现状。
四爷这么久没来,她心中其实并不在意,觉得一个人还清净,可看现在,不过半月而已,日子就已经有些不好过了。
她是主子,有些罪受不了,但她院子里的奴才都替她受了。
或许,是她过于清高,过于矫情了。
她心累的闭了闭眼,正要说些什么,外面突然有些喧哗。
玉露忙道:“奴婢出去看看。”
玉露一出来,就见桃枝桃夭并几个小丫鬟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心头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都吵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一句呵斥,瞬间安静了下来。
桃枝暗地里用胳膊碰了碰桃夭,桃夭上前一步,抿着唇道:“玉露姐姐消消气,奴婢们不是故意的。”
玉露打量了桃夭一眼,见她两手空空,道:“你不是去领侧福晋下个月的份例衣裳了吗?东西呢?”
桃夭本就低着的头更是低了两分,为难道:“奴婢是去领了,可是奴婢去的时候碰上了乌雅格格,乌雅格格说主子爷今晚要去她院子里,而她下个月的衣裳份例还没做好,就……就硬是问绣房要了本属于侧福晋的衣裳,所以……所以……”
玉露气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乌雅格格要,你就给?咱们侧福晋的份例是她一个格格配用的吗?”
侧福晋的规制衣裳和格格的规制衣裳是不一样的,乌雅氏竟敢要侧福晋的衣裳,真是脸大如斗。
桃夭都快哭了:“奴婢也不愿给,可是绣房的管事要给,奴婢拦不住……”
“你……”
“玉露,你进来。”
玉露气结,正要再训斥桃夭几句,就听年淳雅在喊她。
“侧福晋,您都听见了?”
玉露问的小心翼翼,问的时候还注意着年淳雅的神色,生怕她气到自己的身子。
年淳雅点头,不过却没再问外头的事:“金风去哪儿了?”
“金风姐姐今日拿了对牌出府去了。”
玉露低着头,手指头不停的抠着手心,神色很不自然。
年淳雅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出府做什么去了?”
玉露一慌,扑通跪下,头低的死死的,声音也没了刚刚在外训斥桃夭的响亮:“侧福晋恕罪,金风姐姐她,她去年府找年管家给二爷传口信了。”
“侧福晋出嫁前,二爷交代过金风姐姐,若是侧福晋在府中受了委屈,一定要及时告诉二爷,二爷说他会替您出气的。”
只不过这几年原主在府里,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这口信也是金风第一次传。
年淳雅只觉得眼前一黑:“谁许你们自作主张的?”
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第26章
云澜苑东厢房,乌雅氏穿着今日从绣房里抢来的衣裳,一脸娇媚的迎了四爷进屋。
“爷,您喝茶。”
乌雅氏站在四爷身侧,身子微微朝四爷倾去,亲自捧着茶盏送到四爷嘴边。
四爷身子坐的挺直,眉心皱的能夹死苍蝇,忍着甩袖要走的冲动,沉声警告:“乌雅氏,身为女子,当庄重得体,不得轻浮。”
对于自持身份的人来说,轻浮一词,是对那人最大的侮辱。
乌雅氏却并不觉得,只是四爷眉心的褶皱实在是太明显,乌雅氏想当做看不见都不行。
她只好站直了身子,把茶盏递给巧菁。
递茶盏的时候,乌雅氏伸出了手,一直不曾正眼看过乌雅氏的四爷看到乌雅氏袖口上绣的花样,当即侧了侧头,去看乌雅氏的衣裳。
是一件浅松绿的织银线蜀绣兰花样式的织锦衣裳,颜色淡雅,做工精细,这衣裳分明是侧福晋的规制。
只有侧福晋的衣裳才能用织了银线的织锦缎。
四爷眸色渐深:“你这衣裳……”
话还没说完,乌雅氏就兴冲冲的打断:“这是奴婢去绣房领的衣裳,爷瞧着好看吗?”
在永和宫当宫女的时候,德妃娘娘虽然时有赏赐,但宫女的穿着打扮都是有规定的,加上宫规森严,她不敢有半分出格,看着主子们打扮的花枝招展,自己不是不羡慕的。
如今做了主子,那普通的格格衣裳,也只比宫女的好不了多少,哪里比得上身上的这件,她是真的喜欢。
四爷冷了脸色:“衣裳是好的,不过不大适合你。”
不论是颜色还是规制,都不是乌雅氏能穿的。
素雅的颜色,只有年氏穿的最好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四爷脸色又黑了一分。
乌雅氏遗憾的啊了一声,扯了扯袖子,不舍道:“可是奴婢很喜欢……”
不仅喜欢衣裳,更喜欢那种从别人手中抢来东西的快感。
苏培盛一脸愁容进来的时候,就见乌雅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的模样。
他顿了顿,原地踌躇了下,上前打了个千儿道:“爷,年侧福晋派人给乌雅格格送赏赐来了。”
四爷还没反应过来,乌雅氏倒是很不可置信:“苏公公确定,是年侧福晋给本格格送赏?”
她才抢了年侧福晋的衣裳,年侧福晋不气势汹汹的来找她算账,她已经很意外了,竟然还赏赐她?
莫不是年侧福晋见她受宠,特意讨好她的?
亏得苏培盛低着头,没看见乌雅氏脸上那自得的笑意,不然定会呸她一脸,做什么白日梦呢。
四爷没出声,苏培盛就没回乌雅氏的话,低着头只装作没听见。
乌雅氏气苏培盛不识趣,一点眼色都没有,但她再气,也不敢对苏培盛怎么样,谁让他是四爷的奴才,福晋都要给三分脸面。
许是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四爷才语气平静的开口:“叫进来吧,爷倒是想看看,都赏了些什么。”
然而四爷语气是平静了,可眼底的情绪翻滚着,看起来并不平静。
桃夭亲自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飞快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屋内,低头恭敬行礼:“奴婢给主子爷请安,见过乌雅格格,奴婢奉侧福晋之命,前来给乌雅格格送赏。”
四爷没叫起,抬眼往托盘上看去,是几件衣裳,且四爷对这几件衣裳格外熟悉。
因为那是他亲自设计给年氏的衣裳,做出来后,年氏很是喜欢,就连浆洗都不会送去洗衣房,生怕洗衣房的奴婢笨手笨脚的给洗坏了。
如今,她竟把这几件衣裳赏给乌雅氏,果真是好极了。
乌雅氏没注意到四爷,几步走到桃夭跟前,抬眼看了看衣裳,发觉是旧的,脸色顿时不好,嫌弃道:“侧福晋也太小气了,赏人衣裳还赏旧的。”
“不错,旧的如何拿得出手?”
四爷附和了句。
桃夭身子一僵,深呼吸了一下,照着出来前年淳雅交给她的话回:“回主子爷的话,侧福晋说,乌雅格格喜欢她的衣裳,那她也不能小气,因为侧福晋下个月新制的衣裳都在乌雅格格那儿,侧福晋自个儿也没了新的,所以只能送几件旧的……”
尽管桃夭一个抢字都没说,四爷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拐着弯儿的在告状呢。
看来她是想明白了,给他递台阶呢。
想到这儿,四爷方才还乌云密布的心情瞬间晴朗,话风也突然变了:“侧福晋的衣裳,哪里是一个格格配穿的。”
“去脱下来。”
冷冷的四个字砸下来,叫乌雅氏的脑袋发懵:“爷―――”
苏培盛的额角溢出的汗珠都来不及擦,忙把巧菁推出去:“还不快去。”
乌雅氏的脚底下跟长了钉子一样不愿动,巧菁连推带抱的把人弄去了内间。
等主仆二人再出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四爷的踪迹。
乌雅氏气的抬手甩了巧菁一巴掌:“贱人。”
一声贱人,不知到底是在骂谁。
东厢房的动静被郭氏名下的一个小太监瞧去,见四爷离开,忙不迭的去给郭氏汇报。
直到郭氏听到小太监说,四爷让乌雅格格把衣裳脱下来时,乐的笑出了声:“年侧福晋哪怕被爷冷落了,也还是侧福晋,况且爷与年侧福晋的感情,哪里是乌雅氏能够比的了的。”
蠢便罢了,还没有自知之明。
巧芸很是赞同:“不说别的,只说年侧福晋的家世摆在那里,轻易就不会失宠,乌雅格格虽说出身乌雅氏,背靠德妃娘娘,可德妃娘娘与主子爷的关系,好像并不好。”
说到最后一句时,巧芸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哪怕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依旧不能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郭氏捏了块儿点心咬了一口,突然就叹起气来:“那也是靠山,哪里像我,没靠山没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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