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淳雅眸底深处的情绪几经变化,最终轻声拒绝了乌拉那拉氏的提议。
乌拉那拉氏也不在意,一边让荼白亲自去搜查小石子的房间,一边继续审问着不停在磕头的小石子。
不一会儿,小石子的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
众人纷纷捏起帕子掩着口鼻,露出嫌恶的表情。
小石子一直不肯开口,乌拉那拉氏逐渐没了耐心,“你可以不说,但谋害皇孙的罪名,可不是你不说,你死了就算完了的,你的一家子,都要为你的行为丧命。”
话落,小石子磕头的动作猛地顿住,乌拉那拉氏见自己的话有用,便缓和了语气,继续道:“倘若你说出幕后指使,看在你戴罪立功的份儿上,本福晋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恩威并施,是上位者一贯用的方法,可不得不说,这方法百用百灵。
小石子神色略有几分松动,自以为自己很小心的往一侧看了一眼,然后咬着牙道:“都是乌雅格格指使奴才的。”
捂着脸默默流泪哭泣的乌雅氏闻言,如遭雷击,也顾不得脸疼,尖叫着反驳:“你个狗奴才,胡说八道什么,本格格什么时候指使你去害郭氏了?敢冤枉本格格,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她是看郭氏不顺眼,但顶多是在嘴上多骂她两句,心里也想着最好郭氏能被她给气小产了,可她却从未让人去害郭氏。
乌雅氏不认小石子的指控并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怀恪郡主的话:“你这奴才,指认乌雅格格便指认乌雅格格,可为什么指认乌雅格格之前,要看一眼年侧福晋呢?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年淳雅面无表情:“郡主的眼睛还真是尖,这都注意到了,不过本侧福晋却觉得他是在看郡主呢。郡主,你倒是同大家解释解释,这小太监为什么要看你?”
怀恪郡主气的脸颊绯红:“年侧福晋,说话要讲究证据,莫要随意空口白牙的污蔑人!”
小石子看谁她确实不知道,但这也不妨碍她随口给年氏找不痛快,谁知小半年不见,年氏这嘴皮子利索多了,她回来这近一个月里,就没在年氏嘴上讨到过好。
年淳雅拿眼斜了怀恪郡主一眼:“原来郡主也知道自己是在空口白牙的乱说话呀。”
怀恪郡主一时无言,脸憋的通红。
见自己女儿被欺负,李氏站到怀恪郡主面前,像母鸡护崽子一样把怀恪郡主护在身后:“年侧福晋,你好歹也是长辈,何必要同一个晚辈计较那么多?”
“晚辈?”年淳雅讽刺的笑笑:“本侧福晋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敬长辈的晚辈。”
“你……”
这事儿说到底也是李氏母女理亏,李氏心有顾虑,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
正当李氏准备说句软化揭过这茬,怀恪郡主从李氏身后走出来,朝着乌拉那拉氏屈了屈膝,一脸正义道:“嫡额娘,方才年侧福晋胡搅蛮缠,倒是让怀恪忘了一件事。”
乌拉那拉氏揉了揉额角,眼里充满了疲惫:“何事?”
怀恪郡主得意的看了年淳雅一眼,不慌不忙道:“怀恪看到,郭格格出事时,年侧福晋正巧就在池塘对面看着,且若非怀恪叫上年侧福晋一起过来,怕是年侧福晋根本不会出现在云澜苑,再加上方才那太监看了年侧福晋的一眼,这种种,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年淳雅忽地笑了:“郡主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把这脏水往本侧福晋身上泼,只是本侧福晋还是那句话,若是怀恪郡主有证据,就尽管拿出来,若是仅凭猜测……”
她眯了眯眼睛,冷意一闪而过:“那本侧福晋还猜这事与郡主你脱不了干系呢,毕竟在你回府前,郭格格并未出事,怎么你回来了,郭格格就小产了呢?”
怀恪意指是她害了郭格格,那她就说怀恪与郭格格腹中孩子相克,不就是打嘴仗么,谁怕谁。
事情猛然调转了方向,乌雅氏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忙道:“福晋,奴婢想起来了,之前有一次小石子做错了事,奴婢罚了他,定然是他怀恨在心,故意害奴婢。况且这太监本就是府里的奴才,奴婢入府后才被调到奴婢这儿伺候,说不准是旁人安插在奴婢这儿的眼线……”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刻意看了看年淳雅,故意含沙射影。
然而乌拉那拉氏却紧皱了眉头,有些许不悦,府里奴才调动,都是奉了她的命令,乌雅氏这话虽是暗指年氏,可也未必没有指责她的意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乌雅氏的话上面,没人注意到在乌雅氏说到眼线二字时,小石子按在地上微微蜷缩的手指。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事情僵持在这里,乌拉那拉氏眼中的不耐愈发明显,终于忍不住下令:“来人,把他拖出去,先杖责五十。”
小石子惊恐的抬起了头,不过瞬间,就又重新低下去,任由自己被人拖出去。
许是屋子里过于安静,杖刑时板子划破空气的声音,打在□□上的闷响以及被堵了嘴的小太监的闷哼声,一样一样细细碎碎的传进众人的耳朵。
乌雅氏趴坐在地上,神情焦躁,恨不得那狗奴才受不住皮肉之苦,早早招了,她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年淳雅不着痕迹的往后和金风对视了一眼,见金风神色平稳,她暗自舒了口气。
不知打了多少板子,就在荼白刚踏进来,正要禀报从小石子屋里搜出来的东西时,外面行刑的小太监突然汗流浃背的跑进来,“福晋,招了。”
被打了半残的人被重新拖了进来,有气无力的说出了震惊众人的真相:“是…是年侧福晋,是她指使奴才的。”
早有预料的年淳雅在此时反而不慌了,她情绪平稳,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被指认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你有何证据?”
“奴才房间的花盆里,有一个金裸子,是年侧福晋让小六子赏给奴才的。”
荼白点了点头,适时的摊开手心,露出了那一枚一两重的金裸子,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证明他所言非虚。
怀恪郡主顿时抖擞起来了:“瞧,本郡主就说是年侧福晋,果然没说错。”
年淳雅冷冷剜了怀恪郡主一眼,没搭理她,只向乌拉那拉氏请示道:“福晋,既然事情牵扯到了妾身,那妾身不得不为此自辩一二,他既说这金裸子是妾身让小六子赏他的,那不如您命人去雅园把小六子叫来与他对峙好了。”
年淳雅说的有理有据,乌拉那拉氏没有理由不答应。
小六子来的很快,他在来时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走这一趟,所以一来就直言道:“这金裸子确实是奴才给小石子的,奴才与小石子本是同乡,大约一个月前,小石子突然找到奴才,说他家里老娘生了重病,想问奴才借银子给老娘治病。正好奴才那儿才得了主子赏赐的两颗金裸子,就给了小石子一颗,其余的,奴才便不知道了。”
李侧福晋呦了一声:“还真是正好,正好小石子需要银子给老娘治病,正好你主子就赏赐了你。”
一连三个正好,把阴阳怪气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年淳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起来,本侧福晋会赏赐你,都是仰仗了李侧福晋的功劳,小六子,你该谢谢李侧福晋才是。”
小六子半点儿不含糊的朝着李氏磕了个头:“奴才多谢李侧福晋。”
李氏这才想起来,那日郭氏刚被查出有孕,年氏为了打她的脸,当着她的面儿说要赏小六子二十两银子。
而两颗一两的金裸子,正好是二十两白银。
李氏不肯示弱,嘴硬道:“那又如何,说不准早在郭氏被查出有孕的那日,你就在想着要如何除掉郭氏腹中胎儿了。”
年淳雅冷笑了一声,“李侧福晋这么会补脑,不去写话本子戏折子真是可惜了。”
小六子这时又道:“至于这金裸子为何被小石子藏了起来,想来是他用老娘生病为借口,从奴才这儿骗去金裸子,想在此时当做物证,陷害奴才的主子。”
“福晋,奴才所言没有半句虚言,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您若是不信,也尽可派人去查。”
当时小石子求到他这儿,他还庆幸,幸好侧福晋赏了他两颗金裸子,让他有能力帮小石子一把。
小六子当时有多庆幸,现在就有多心凉。他恶狠狠的瞪了小石子一眼,呸了他一声:“白眼狼。”
乌拉那拉氏对上小六子的眼神,见他没有半分躲闪,甚至话说的条理清晰,主动让她派人去查,还敢发誓,当下就有了两分判断。
只是若真让人去查小六子说的话,这件事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解决不了。
正当乌拉那拉氏犹豫之际,四爷大步跨了进来,无视了正在行礼的一众人等,停在小石子的前头,用脚勾起他的头,淡声道:“你叫什么?”
小石子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忍着疼低声道:“奴才小石子。”
四爷深沉黝黑的眸底霎时闪过一抹戾气,倏地收回脚,兀自道:“乌雅氏御下不严,致使奴才噬主,幽禁春泽斋。小石子谋害爷的子嗣,罪无可恕,凌迟。”
“苏培盛。”
苏培盛手一挥,就有人进来把小石子拖走,至于拖到了哪儿,没人注意。
众人哗然,乌拉那拉氏更是诧异:“爷,这怕是不妥吧,事情真相尚未查清,这……”
四爷转身,审视的目光一一在众人身上扫过,抿着唇,冷冷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管好自己的嘴,若是让爷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就去和乌雅氏作伴吧。”
话落,四爷甩袖离去。
第32章
一场闹剧以郭氏小产,乌雅氏被无期限的幽禁为结局,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散了。
天空中早已挂起了点点繁星,衬托着空中弯弯的月亮。
月光皎洁,照亮了年淳雅的前路。
她回到雅园,对今日的事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年淳雅指尖点着小几,好一会儿,她抬头去看躬身站在门边的小六子:“你方才在云澜苑说的话,都是真的?”
小六子重重跪下,语气坚定:“侧福晋,奴才愿意以奴才一家子的性命起誓,若有半句虚假,不得好死。”
他本就是一个孤苦人家的孩子,若不是因为家里穷,老娘病重,为了给老娘看病,他也不会自卖自身当了太监。
被内务府分配到雍亲王府伺候,哪怕是在油水最多的膳房,因为自己不会耍心眼儿,油嘴滑舌的讨好管事,干的也是又苦又累还容易得罪人的活儿。
“奴才没读过什么书,但却明白一个道理,人要懂得感恩。若非侧福晋,奴才说不定早就被李侧福晋给打死了,就算苟延残喘,日子也不会比之前好多少。所以奴才感激侧福晋,是绝对不会背叛侧福晋的。”
得了赏赐,他本是打算在能出府时,把银子送回家里,好让家里的生活能好过一些,谁知这时碰上了小石子这个所谓的老乡,他以老娘生病为借口问他借银子。
或许是因为同是老乡,又都经历过老娘生病那种无力感,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借了。
只是他却没想到,他的一时心软,会给侧福晋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小六子将前因后果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玉露在旁点头:“奴婢也问过和小六子同房的其余两人,都说确有其事。”
也正是因为她多了个心眼儿,在听到郭格格小产和侧福晋去了云澜苑的消息后,就找到小六子先一步审了他,不然她也不敢在福晋让人来带走小六子时,那么轻易的就放人。
年淳雅若有所思,若是这样的话,那宋氏之前见到的,应该是小石子问小六子借银子,而不是在密谋什么。
只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小六子你是什么时候把银子借给小石子的?”
小六子回想了一下,“是怀恪郡主回府前那几日,小石子和奴才都不当值,但小石子说怕被人看到后生出事端,所以选在了花园的角落里,还是在大中午。”
大中午是一天中暑气最盛的时候,一般奴才都不会怎么出来,可谁曾想到就恰好被宋氏看到了。
年淳雅挥手让小六子退下,自个儿踢了花盆底躺在软榻上,思绪混乱到脑袋发疼。
玉露上前揉着年淳雅的太阳穴,替她缓解:“侧福晋别忧心了,左右这件事与咱们无关,而且主子爷已经有了论断。”
年淳雅依旧心有余悸:“虽说与咱们无关,但一日没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我就一日难安,生怕哪一日又莫名其妙的背了黑锅。”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金风想了想,猜测道:“奴婢瞧着今日怀恪郡主一直想把侧福晋拖下水,说不准就是怀恪郡主和李侧福晋做的好事!”
头上的疼渐渐缓解,年淳雅也没有因为对李氏母女的偏见就把帽子往她们头上扣:“不见得。若真是她们,那她们为了坐实我的罪名,定然早有准备,早就会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而不是一直靠嘴上说。”
毕竟谁都知道,光说是没有信服力的。
玉露听完,不由得插嘴:“那就是乌雅格格,定是她贼喊捉贼,让别人都怀疑她,恰恰也能凭这一点洗清自己的嫌疑。主子爷定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怎会罚乌雅格格罚的这么重。”
无期限的幽禁,乌雅格格日后还有什么盼头。
“或许吧。”
年淳雅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这后院的女人都会演戏,比起她们,她还差的远,且有的学呢。
莫说年淳雅理不出头绪来,就是乌拉那拉氏和李氏母女同样也一头雾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乌拉那拉氏和四爷在性格上有两分相似,所以乌拉那拉氏对四爷略有了解,明白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四爷才有了这样的决断。
她作为嫡福晋,若是有必要,四爷总是会告诉她的,所以她并不着急。
不过与乌拉那拉氏的理性不同,李氏母女一致觉得,四爷如此雷厉风行的了结了这件事,就是为了包庇年淳雅。
怀恪气呼呼的:“要不是阿玛突然出现,今日说什么,女儿也得让年侧福晋把这谋害子嗣的罪名给坐实了。”
李氏叹了口气,“行了,咱们也没证据,一切都是仅凭猜测,哪里就真的能把年氏给拉下马。”
“哼,女儿本来还以为那个叫小六子的奴才会背叛年侧福晋,谁知他竟是一条忠心的狗。”
但凡那狗奴才说一句不该说的,她就会紧抓不放,哪里能容得年侧福晋全身而退。
一说起小六子,李氏就有些生气:“不过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下贱胚子罢了,不值当和他置气。反正不管怎么说,郭氏小产,你三弟日后少了一个碍眼的弟妹,对咱们来说也算好事。”
“这倒也是。”
这也是唯一能让她们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只是她们高兴了,宋氏可不见得有多高兴。
玉萃轩,宋氏忍了又忍,才忍住心头那股火气,没把手边的茶盏给摔地上去。
“郭氏那个蠢货,好不容易满了三个月,坐稳了胎,不过搬个院子,孩子就没了,让本格格的心愿也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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