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不悦地拂掉他的手,“你刚刚扯我做什么呢,九哥,岂有你这样的!”
“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十四,咱们兄弟之间,岂有看着八哥蒙冤坐视不理的。”九爷笑眯眯地,却无端让人觉得带着几分阴险,“如今二哥被废了,十三也吃了挂落,四哥还执迷不悟呢,你若不想想怎么挣一个好前程,德妃娘娘往后还能靠谁呢?”
“就是啊十四,你可不能只愿意同甘,不愿意共苦啊。”见十四神情犹豫,十爷也上前来跟着应和。
待他们两个的话都说完了,八爷这才和煦地笑着对他道,“方才多谢你,八哥记得你这份情。”
“这也是应该的,”十四脑筋转的快,他欣然改了副面孔,朝八爷拱了拱手,“只是额娘那儿我少不得去解释一二,弟弟先告辞了。”
他们只当这一出强买强卖的戏码成了,目送着十四远去。
这事并未就此得了,康熙口中的谋害胤i绝非空穴来风,他命人锁拿了当日直王口中的术士张明德,并派新任九门提督的亲信托合齐审理此案。
得知此人不但称八爷大贵,甚至和直王合谋行刺胤i,康熙立刻下令将张明德凌迟处死,并以知情不报的罪名将八爷的贝勒革了,内务府的差事自然也没了,只叫他做个闲散宗室。
饶是如此,康熙仍然没有放过八爷,甚至以八爷受制于八福晋,以至于至今膝下无子的理由将他宣入宫中一番责骂。
实则这时八爷膝下已有府中妾室所出的弘旺,这倒不是康熙看重嫡子,不过是他要找一个理由惩治八爷罢了。
皇帝无子,便会导致世系旁落,多少朝代衰落由此而始。何况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连家都理不好,岂有让他治天下的道理。
细雨跳珠,阴云裹挟着骤风,庭中葳蕤的草木仿佛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直王是主谋,尚还未得惩处,八爷的确也算得上冤枉了。”宝月叹了口气,从前不过是史书上寥寥一行字,如今亲眼经历了,才知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可怕。
“因为如今汗阿玛忌惮老八,已然更甚于直王了。”四爷看的明白,他打开窗户,任由细丝般的雨水落到几上。
他想起门人来报三爷这几日不同寻常的动作,“咱们且等着罢,这事还不得了结呢。”
黑云压城,风雨如晦,气息如此沉闷,对有些人来说,或许还不如让雷霆爽快地劈下来的好。
“是我误了八爷。”
在一墙之隔的八爷府中,八福晋涩涩地吐出一句话来,她伏在床上,一滴泪水沿着鬓角隐入发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在子嗣上头,她是妒忌,可她从不曾拦着八爷去妾室那里,也从不曾对府上任何一个女子下手过,可若是说出去,谁信呢?
何况若要让八爷到外头去让人说嘴,她宁愿是自己担着这个名。
“这事如何能怪你,原是我没有子嗣缘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最知道的。”八爷轻叹一口气,仍旧是如沐春风般地劝慰着她。
得了他这一句话,八福晋便觉得什么也都值了,她扑到八爷怀中,终于哀哀戚戚地放声哭泣起来。
“我并不害怕,”八爷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八福晋的头发,眼中并无消沉之意,反而满是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的野心,“太子也曾是这样的,他是天之骄子,熬不过去,我却不然。这么多年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八爷微微一笑,递给八福晋一块帕子,她这才不哭了。
“可恨直王说了那样的话,平白连累了爷!”八福晋揪着拍子咬牙切齿,只恨直王不在她眼前,恨不能撕下他一块肉来。
有赖他那一句话,八爷瞬间变成了诸皇子里头一个竖在皇上跟前的靶子。
“我想要他手下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八爷一贯会调节情绪,他并不是四爷那样万事都记在心里的性子,“若非他这话,有他这个巴图鲁在前,他们岂会屈就于我。”
他并不去猜直王到底是有心无心,有许多事,倒不如就这样含混的过了,大家脸上都好看。
“爷一向宽厚待人,与太子一党的苛刻盘剥如云泥之别,岂能说是屈就,能为八爷办事,该是他们三生有幸才是。”八福晋冷笑着摇头,她可不赞同他的话。
听了八福晋这话,他嘴角绽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仿若春风拂槛,“好没道理的话,想来是吾妻偏私于我的缘故。”
果然没过几日,就在太子回咸安宫居住后,康熙便频频亲往看望,甚至在臣子们的请安折子上说自从见过了太子,他心中的郁气便疏散许多,圣躬也渐安了。
康熙递下来的台阶,朝中支持八爷的臣子们想不想踩不知道,但从来口舌不慎灵敏的三爷却头一个踩了上去。
几位皇子匆匆被叫到畅春园中的时候,三爷站在康熙身边,康熙的面色极其阴沉,直王被两个侍卫压在地上,他旁边摆着十多件奇形怪状的巫蛊之物,八字、符咒、带着针的小人等等,不甚枚举。
四爷匆匆扫过一眼,不敢多看,立即跪下向康熙请安。
“请汗阿玛圣躬安。”
“朕如何得安!”康熙指着那一堆东西,几乎是咆哮着喊道,“朕尚还活着,买凶杀人,魇镇太子,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
很快,亲近的大臣们也都被纷纷喊来御前,康熙忽然卸了力气,他颓唐的坐下,几乎要倚靠三爷的搀扶才能坐稳。
“日后朕躬考终,也不过是被你们随意置于乾清宫内,便各自束甲相争去了。”
他老泪纵横,双手颤抖,不停地向上天与先祖哭诉着自己德行菲薄,以至于纵容他的儿子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皇子们绝不敢担这样的罪名,立刻磕头向他请罪,四爷看了八爷一眼,却见他平静低头,并不曾撩起眼皮往直王那儿看去一眼,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大臣们见康熙这样坚决的态度,怎敢为直王求情,也纷纷依康熙的心思出言请求惩治直王。
在朝中要员们的反复恳求下,康熙顺理成章地夺去他的爵位,命人将他圈在府中,他甚至等不及彻查这事的经过,早在大阿哥在塞外说出欲诛胤i的话时,康熙已永远在心中堵上了他的路。
直到大阿哥被圈在府中已有月余,这件案子水落石出后,宝月才从四爷口中得知了这件事的缘由。
大阿哥对太子实在是恨意滔天,一边组织张明德刺杀,一边还能在毓庆宫埋小人,被他请来魇镇太子的蒙古喇嘛身边有个侍候的人得知真相后吓破了胆,正欲坦白自首时,却被大阿哥派人灭了口。
桩桩件件,实在令康熙日夜不得安寝,今日大阿哥可以为了太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焉知这些手段明日不会为了皇位用到自己这个君父身上来?有在毓庆宫埋东西的路子,哪日将东西放到乾清宫来,也不过是指日可待而已。
此事一出,大阿哥的生母惠妃便上奏,说大阿哥忤逆不孝,请康熙赐死大阿哥,以正视听。
“惠妃娘娘这是以退为进?”宝月问道。
“也是弃车保帅,”四爷的目光一边追随着阿午在庭院里跑来跑去,一边答道,“孝懿皇后走后,老八便养在惠妃膝下,从此便是为了大哥有个好下场,惠妃娘娘也会尽全族之力推老八上去的。”
宝月被他话里的深意一惊,“你是说,这里头还有八爷的手笔?”
“不过是袖手旁观,最后再推一把罢了,”四爷一手抱起跑回来的阿午,一边牵着宝月吃饭去,“我听闻大哥曾向汗阿玛上奏,欲诛二哥,保奏老八做太子。”
这夜歇下的时候,宝月却听他在昏暗的帐子里叹了口气,“我虽未推二哥一把,却也是袖手旁观,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哥哥心软了?”宝月的目光在暗夜里描摹他的眉目,握住他的手笑道,“太子从前并不曾听你的劝,何必要把他的过失揽到自己身上来。古今天下的兄弟父子之间,为了争这个,哪有不血流成河的,君王只要对得起天下百姓就好。”
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沉默良久,就在宝月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他坚定沉缓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并非忠孝仁义之辈,可若有朝一日......天下万民会看清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52章 还还还在剧情
“二阿哥被大阿哥用魇镇之术所害,以至于狂疾大发,做出失当的事来。朕问他当日情形,他竟全然不知,可见那日所为,并非出自本心矣。”
这日上朝时,康熙与群臣商议完黄河河道相关的事后,突然话题一拐感叹道。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曾提起二阿哥的事情来啊。马齐心知他们这位皇上的路数,他面不改色地称赞道,“万岁仁慈,是万民之福。”
这下大家也回过神来了,八爷一党的官员们纷纷开始称赞皇上圣明,但康熙提起这事显然不是为了这几句马屁,他几乎是明示一般,点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子党小官出来说话。
那人在康熙的逼视下战战兢兢地张口,“二阿哥顽疾已愈,为系万国之心,臣请奏复立二阿哥为太子。”
众人只疑心这是串通好的,八爷党并不乐见这等场面,性情刚烈的王鸿绪出列指着那小官便骂,“你也是朝廷命官,何以言此不当之言,废立太子岂容儿戏!万岁已告天地祖宗,你是要陷吾君于背惠吗?”
见王鸿绪如此疾言厉色,那人惶惶低头,支吾不语。旁人惊疑地看着王鸿绪近乎无礼地跳出来指责这人,悄悄往御座窥去,果然见康熙一脸不悦。
这酸儒是在指桑骂槐呢,康熙冷冷瞥视王鸿绪一眼,他摆了摆手,对那跪着的小官道,“你退下罢。”
见康熙并未采纳那人的建议,王鸿绪这才喏喏请罪,康熙懒得搭理他,并无甚表示,只让他站回去。
众人满心以为这档子事要过去了,却不想那个小官不敢,自然另有一人挺身而出。
时任左副都御史的劳之辩上奏道,“自去岁事来已有数月,太子疾戾已平,久系群心。万岁以仁孝治平天下,四海一心,然前星缺位,岂不遗憾?望万岁乾断速行,重正东宫。”
左副都御史是监察官,自明一代来,都察院向来不干预朝中事,遑论废立太子。这劳之辩今年七十有一,本就到了乞休的年纪,是谁示意他来说这样的话,已是昭然若揭。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不语,果然见康熙表面大发雷霆,斥责他含奸诡之心,命夺去他的官职,逮赴刑部杖四十下。
待御前侍卫来拿人了,上座的皇上却忽然出声道,“此人年岁已长,杖责便免了,只逐回原籍去罢。”
“既然朝中大臣都关心此事,其他人也说说自己的看法。”
康熙的目的终于是抛砖引玉,图穷匕见,只是原先的太子党人竟然出乎康熙意料的,没有一个敢上前直言,也不知是被前两个吓破了胆,还是已经纷纷倒戈。
八爷一党也并不愿意配合他演这三让三辞的戏码,老神在在的只做充耳不闻。
“那便明日再议此事,太子是国本,天下非朕一家之天下。于诸阿哥之中,众议谁属,朕即从之。”
见朝野沉默许久,无人应答,康熙料想臣僚们已洞悉圣意,便留下这话来宣布退朝。
前头站着的几位皇子们不少都振奋不已,就连平日跟在八爷身后的九爷也露出一副蠢蠢欲动的神色来,只是谁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在朝堂上犯康熙的忌讳,去联络朝臣。
四爷无心和他们多说,头一个便走了,十四匆匆追了上来,死缠烂打地上了他的马车,小声道,“四哥,你不做些打算么?”
“你何曾见主子听奴才的意思办事?”四爷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他一眼,“你园子到了,还不下去。”
十四偏不挪动,到了圆明园后,一路跟着他到了书房里,“也不能这么说,咱们满洲八王议政是自古有之,何况汗阿玛岂会置民心于不顾?”
“民心?这些朝堂上的大人们算什么民心,顺汗阿玛的意才是民心,不顺,就是悖逆。”
四爷语气淡淡,纵然老八形势再好,也不可能在康熙有心复立太子的情况下上位,不过是做无益之功。
十四挑眉,嘴角勾起一个笑来,眼中满是得意,“四哥今天可算给我说了句实话。”
“我只警告你,枪打出头鸟,少再像那天一样被你的好兄弟拖下水去。”四爷只做没听见他话里的试探,话语间颇带警告。
“我哪能不知道,反正如今在汗阿玛心里我也是八哥那头的了,倒不如就跟着他们,小爷可不是白被人摆一道的。”
十四眼珠子一转,心中活泛起来,八哥是贤,可他也不差啊,如今连五哥在摔跤弓马上也比不过他了。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既然如此,往后就少来找我。”四爷满不在乎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该做的他也做了,该说的他也说了,往后娘娘不要怨他就是。
“放心吧!”十四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来,像一匹生机勃勃地玉骢马,“我知道四哥的意思,四哥且看我的本事就是。”
他回头又给了四爷一个心照不宣地眼神,便起身离去了。
待十四刚上马要回自己的园子里去,他身边的太监就凑上来低语禀报,“九爷说请爷出来了就去八爷的承泽园那儿。”
十四听了一声冷笑,这是担心自己有贰心呢,他掉头扬鞭,“你跟在后头,我先去八哥那儿,未免他们等的急了。”
承泽园中,九爷正和八爷商讨着今日的事,十四挂着笑进来,仿佛很亲热地拍了怕九爷的肩膀,“九哥可真是耳聪目明。”
九爷只当没听到他话里的讽刺,“咱们这儿的大事你不管,倒有空去找四哥。”
“哪儿能呢!”十四灌下一盏茶,他仍然笑眯眯地,“我也是为了八哥啊,只可惜四哥说我一顿就把我赶出来了。”
“你四哥向来是个缩头乌龟,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九爷从鼻子里哼一口气,他尚还记着当年的仇。
十四听了也不生气,和他们商量了几句明日举荐太子的事,又很快乐且从心地说了好几句四爷的坏话,九爷也觉得他说的情真意切,赞同不已。
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借口府里有事先走了。
“不知究竟是四哥防着十四,还是十四防着咱们。”八爷徐徐开口,双眸沉沉,“四哥今日是看出来汗阿玛心思的,明日必是要保举太子了。”
“他也未免太谨慎了,难道是咱们想错了,四哥果真没有争位的意思?”
十爷实在摸不着头脑,太子被废的时候四爷是头一个冲出去的,如今到了举荐太子的时候,倒是立刻缩回去了。连三哥下了朝后,园子后门都是来来往往的马车呢。
八爷摇头,静静注视着盈满茶汤的茶杯,眼中难得燃起暗光,如今他们就如同这一杯茶,只差最后一滴,便要溢出来,此后如何,或许明日便能了结了。
“四哥绝非甘为人下者,他想顺水推舟,静待良机。只是,人这一辈子哪有这么多机会,若不去争,不去抢,不过是流年虚度,白费光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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