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在他心里,李氏和福晋如何能同宝月相提并论,可他不想宝月得意,到底将这话咽了下去。
“果然......”宝月一听到他提年氏,便红着眼眶唰地站起身来,“你果然动心了,你若不耐烦见我,便另拨一个地方给我住,免叫我碍了你和你新欢的眼!“
年氏人还没见到呢,四爷就看也不看她一眼了,他何曾对自己这样冷淡过,无非是嫌自己逆了他的意,要栏他纳一个出身名门,父兄得意,又合心意的美人而已。
她气的浑身发抖,粉面含怒,失望又委屈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我若早知如此......”
“够了,我待你有何处不好,你竟然还觉得后悔了?”
四爷听到这话,终于忍无可忍,他心中涌起一股怒气,重重放下茶盏,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荒唐话堵了回去,他不愿听,也不想知道她后头要说的话。
“就一件这样小的事,也值得你这么跟我闹。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你就要跟我情断义绝?”他眼中满是不解,亦觉得十分失望。
这么多年了,她对自己依旧殊无信任,情断义绝的诛心之语岂能随口而出,难道在她心里,他们之间的情分是可以这样简简单单就不要的东西吗。
“玉娘,适可而止便罢了,你不能太过分了,”他起身出去,衣角甩出一道干脆的弧度,话音随着珠帘摇动的脆响落下,“我亦不是事事都能由着你的,尤其是这些不该说的话。”
什么是不该说的话?宝月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要他给一句承诺,是过分的、不该说的话吗?
“王爷!外头正下雨呢。”
玛瑙诧异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四爷脚步一停,却半响没有听到里头有丝毫动静传来,他看了看廊下的细雨,天际是雾蒙蒙的阴霾。
“走吧。”
随着他这句薄如烟雾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宝月的四周终于又归为一片寂静。
“这究竟是怎么了?”玛瑙唉声叹气地进来,她收拾了桌上的帕子,为宝月端来一盏热茶,“纵然侧福晋心里不高兴,也要忍耐着些,毕竟是主子爷啊。”
“你也觉得他会愿意要年羹尧的妹妹的,是不是?”宝月沉默一瞬,她捧着茶杯,以一个逃避的姿势望着窗外,凉雨如愁思一般连绵不绝,她甚至不敢听玛瑙那句她已经心知肚明的回答。
“我看也未必――”珍珠在她面前刷地关上那扇透雨的窗户,“侧福晋快别坐在窗边了,仔细着凉。我冷眼瞧着,四爷分明没有那个意思,咱们何必杞人忧天,即便是要选秀了,侧福晋怎么就知道那人一定会指到咱们府上来呢?”
我就是知道,宝月垂下眼睫,默默不答。
玛瑙和珍珠对视一眼,宝月这是已经钻到死胡同里去了,她们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为她出谋划策,派遣愁绪。
“谁家里还不是个二品大员了,咱们还是大姓,不过是一个汉人家的女子罢了,侧福晋且宽心些。”
宝月却被珍珠这话说的越发心凉了,她几乎是绝望地回头看了珍珠一眼。
30岁的二品和四十多岁的二品是一回事吗,再说汉人,别说她并不多么认同满族人就高人一等。康雍乾三朝,后宫里多少汉人,人家爱新觉罗家的指不定就好这一口呢,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见宝月神色渐渐难看,玛瑙连忙给珍珠使了一个眼色,她换了一个角度试图劝劝宝月,“即便进来了,谁又知道王爷会不会喜欢她呢,咱们王爷和您情投意合,也不是将就委屈的人。您若总对着王爷提,才是把人活生生推过去了。”
“是啊是啊,”珍珠也跟着应和,“左不过都有这一日的,咱们侧福晋国色天香,神仙玉骨,才不会输给谁去,又有三阿哥,将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宝月无法从这些话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安慰,爱难道是可以争抢强求得来的吗?如果那位年氏甚至不如自己,无论是相貌,还是别的什么,岂不是叫她到时候更加难堪吗。她不敢试,所以宁愿从一开始就堵死这条路。
“左不过都有这一日的。”她咀嚼着这话,心中升起的无奈化作沉沉地一声叹气,福晋当年看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自己如今的心情一般?
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靠在椅背上,打心底泄出一股颓唐,她低头瞧着茶杯中漂浮的纤枝细叶,不明白茶有什么可看的。
“这不过是最坏的打算罢了,”玛瑙见她情绪平复下来,大约听得进话了,才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来,“咱们在外头也听见了几句,没影子的事,侧福晋何必为了这个伤了情分,未战先怯呢?”
“有没有影子,过几个月选秀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她拿来一本书挡住脑袋,在书底发出闷闷地声音,拒绝和玛瑙沟通。
“您!”玛瑙简直恨铁不成钢,“那这几个月您就继续和四爷冷着?将来若没有这回事,可要怎么收场才好。”
对一个未知样貌的人胆战心惊,如临大敌的,倒是敢和主子爷拿乔要强,这、这不是窝里横吗。
“我去休息,不必给我叫晚膳了,”宝月胡乱翻了几页书便看不下去了,她将书一盖,还是回床上躺着吧,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玛瑙和珍珠无奈应是,只好贴心地为她放下玉钩,拉上了床边的帷幔。
宝月犹豫地支吾两下,最终还是拉住玛瑙的衣袖,她用被子盖住脸,只露出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小声地问道,“四爷去哪里了?”
在玛瑙出声的时候,苏培盛便很识相地慢吞吞找了把伞来,毕竟若是侧福晋出声留人,这伞便不必再找了。
虽然最后宝月很硬气的没有作声,但这伞最终还是白找了,因为四爷回到了九洲清晏的书房里――那个和他们两个的卧房隔着两条走廊,来回只要一刻钟的书房。
还以为要去多远的地方,苏培盛暗忖,上了一盏茶,他便安静地垂头退到门外,像一个木桩子般,开始看雨,看落日,看月亮。
他只当自己是这扇门,这面墙,即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也不曾进去问一声四爷。毕竟这时候进去了,只怕就要横着出来,真变成圆明园的一草一木。比起自己的小命,四爷少用一餐也是无妨的,反正想必如今他也气饱了,吃不下么。
待到苏培盛开始从各个角度观赏起天上高悬的月亮,他几乎要看见月亮里吴刚伐桂的身影,眼看着即将得道飞升的时候,书房里终于传来了一丝声响。
“王爷?”他麻溜地滚进去,站在桌前,等候四爷的吩咐。
四爷沉默许久,忽然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八月里了,月亮是不是很圆?”
可、可今日是八月初五啊,左看右看,也只勉强算得上一张拉开的弓,如何谈得上圆?
第63章
“你主子要过生辰了,怎么也不知道提醒。”四爷目光凉凉地看着苏培盛,见他不长脑子,终于开恩给他一句明示。
哦,还是侧福晋呢,苏培盛在心中悄悄不敬地想着,这不是还有十来天么,也难为四爷能找到一个由头,幸亏现在是八月里。
“是、是,奴才愚钝,一时竟忙忘了,连礼单子都不知拿给侧福晋过目没有。”纵然心中腹诽不已,面上苏培盛却是万分恭敬地陪着笑脸告罪,很识趣地给四爷搭了个台阶下。
“恕你无罪,”四爷睨他一眼,他摊开手,“单子呢?”
“这、奴才这就使人去拿。”礼单子的事也不归他管啊,但苏培盛还是素质十分良好地连忙去外头叫了个小太监,和善地命他往孙嬷嬷那儿拿单子去。
东西拿来了后,四爷也不看一眼,他周身仍然泄出几分怒意,抄起单子就疾步往卧房里去。
天上一轮斜月,身边徘徊着淡雾云影,风摇翠竹,雨后的竹林在月光下呈现出苍青的色泽,萧萧瘦瘦,竟显出一种凄清的意味。
他穿过两道游廊,到了门口,却发现外头一个人也没有,往日里那几个丫头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四周静悄悄地。他心中一慌,推开门四下巡睃,隐约瞧见屏风后有个人影,这才强装镇定地定下神来,气定神闲地缓步往里头走去。
宝月听到推门的动静,从美人榻上起身朝后望去,便见屏风上影影绰绰地映着一团玄色,正是四爷在那儿。
“......”两人隔着屏风相顾无言,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宝月的一声啜泣。
听见她的声音,四爷提步就要转过屏风往里来,宝月却慌慌忙忙地出声阻止他道,“你别进来!”
她不要再为四爷哭,可既然泪已经留下来了,只要没人瞧见,便不算数。
脚步声一时顿住,隔着一道屏风也好,他闭上眼睛,瞧不见宝月流泪,他也能硬起心肠。沉默半响后,他终于沉沉开口。
“这次便罢了,我不与你计较,下次绝不许再说情断义绝的混账话。”四爷不明白她到底在委屈什么,他不该惯得她这样娇纵,可却也到底放不下。
他话音未落,那屏风却在他眼前被一把推开了。
“你起了别的心思,还不许我说话!”宝月气血上涌,她猛然将屏风一推,也不顾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睛,一股脑地卸下头上的钗环,塞到四爷的怀里,“你既有两意,这些东西只管送给你的年氏去。”
“你胡言乱语的说什么呢!什么年氏,我又何曾有两意。”见宝月撒完气转身要走,四爷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拉住。
他还狡辩,不肯给自己一句准话,语气那样冷淡地说什么将来年氏不会不在意她,说她将来连容身之所也没有。分明就是被她猜中了,他就是有纳年氏的意思,甚至、甚至还说这些是她不该说的话。
当年是情真意切的承诺,如今就成了不该说的话了,可怜她从前竟信以为真。
“我只要你说一句不要年氏我就信,你不说就罢了,”宝月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她眼中蓄满泪水,碎珠一般地滚落到四爷禁锢住她的那一双大手上,“到底是昨日黄花,流水恩情,当年你自己发的誓,如今却提也不许我提,倒是我的罪过了。”
“......你以为,我在说这个?”他恍然明白过来。
那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眼眶中落下,宝月仰头怔怔地望着他,细细回想他俩下午的话,终于迟迟地‘啊’了一声。
她的脸颊上渐渐翻起艳糜的霞光,那一片绯色渐渐随着玉色的脖颈一路向下蔓延,连皮肤里也透出一股几乎要把自己蒸熟的热意。
“那我要你说不娶年氏,你为什么不答?”她很快在下午的旧账上翻到把责任推卸出去的理由,并觉得十分理直气壮。
他眼中泛起分明的笑意,拽了拽她的手臂,将她轻巧地纳入怀中。
“分明是你一点也不信任我,我连那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莫须有的事我要如何辩白。”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沉水香缭缭地环绕在宝月身边,他的胸膛轻轻地搏动,“我不会娶她,也不会有别人。你若还想听,我说一百遍也使得。”
他们紧密地依靠在一起,两颗空荡荡地心终于感到了久违的满足,他们的心跳隔着薄薄一层皮肉在胸腔间共鸣,如同积雪悄悄融化,春草破开冻土。
宝月握住四爷的手,十指在他掌中穿过,缠绵的,温热的交织在一起。他们沉醉在温柔的秋风里,竹叶簌簌地被刮落,好吧,也许这风并不温柔,但是管他呢。
“你还不理我,你宁愿看茶盏,也不看我。”沉默了很久,她又开口,依然觉得很委屈。
四爷垂下眼帘,将她又往怀里按了按,他不愿承认他是害怕宝月那一双泪眼,那是清澈流动的两□□泉,仿佛能从中流出无尽的泪水。
“......是我不好。”他沉沉叹气,松开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宝月扭过头,拒绝他摸狗一样的抚摸,但接受他的道歉,并在心中迟迟地升起一点愧疚来,“我不该随便说绝决的话――但还是你不好。”
她用脑袋去撞他的胸膛,并埋在里面小声嘟囔,“如果你早说不娶,才不会有后面的事。”
她有什么错?不过是要一句回答,是他嘴硬、冷漠、非但不哄她,还对她疾言厉色。总之,全都是他的错。
“好吧、好吧。”他轻轻一声哼笑,纵容她再一次轻巧地把自己摘出去。
宝月吃软不吃硬,于是也跟着软下话来,她像乳燕一样投入四爷的怀中,好似十分悔过,“我以后再不说了,也再也不多想。”
四爷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乖巧地翻开自己的肚皮,依偎在他身边,娇娇嗷嗷地说随便摸。早知道还不如哄哄她,不哄的后果就是就只能吃爪子,何况被挠完一通后还是得捏着鼻子去哄。
第二日晨起,玛瑙领着两个小丫头来收拾房间,忽然在地上的一堆钗环中捡到一张纸,那纸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一些绸缎首饰之类的东西,她稍一回想,但并不是库房里有的那些。
玛瑙拎着纸去问宝月,坐在一旁喝粥的四爷淡淡地飘来一眼,“哦,这个,给你们主子的礼单子。”
很自然,仿佛并不是才想起这回事来。
那单子很快被宝月抽走,她翻看着单子,伴随一两声惊呼,“呀,这个是哪里来的,汝窑的瓷器已经很少见了。”
四爷忙着吃饭,吃完又忙着换衣裳,然后到前头去教孩子们读书,种地。总之,他很忙,并没有时间回答她这张根本没仔细看过的单子里的东西是从哪里来。
康熙拖着病体仍旧带着一帮阿哥们去木兰秋A,故而今年的中秋只在宫里办了宴便回来了,宝月也得以在圆明园好好过了一个生辰。
四爷紧急从库房里翻了新的礼物给她,原先那张单子上的东西已在那日被他养的这只大貔貅一口吞下去了,她振振有词,说不是当日送的怎么能算生辰礼。
张起麟捧着手上库房的钥匙,心中甚至有些麻木,大概凌迟就是这样的,第一刀割下去的时候还觉得疼,到了后来早没有知觉了。
饶是如此,张起麟还得捏着鼻子听四爷睁眼说瞎话――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夸宝月节俭,也不知是什么根据,总不会体现在那日她劈头盖脸地把钗环丢给他罢。
之后几天都是气清千里,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家一连串的宴席,赏菊的,品蟹的。这日宝月难得碰到了兆佳氏,十三爷自从漠南回来后便病了,膝盖上的疮口总不见好。
“十三爷可是大好了?”宝月和兆佳氏凑到一起,见兆佳氏面色不错,脸上已无原先的忧愁,宝月便猜测着问道。
兆佳氏笑着点点头,许是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了的缘故,原先最严重的时候几乎不能下地,现下的确已然见好了。
“多亏了四哥请来的医师。”
“这就好,若能有效验就再好不过了。”宝月放心地舒了口气,十三爷实在是运道不大好,如今眼见着日子要好过起来了,可别又被病拖累了,“十三爷还年轻呢,小病小灾的过去了便好了。”
两人正携手欲往里去,却见一个长相丰满,艳若桃李的女子从香车宝马中徐徐出来,袅袅婷婷间自有一番风流体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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