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张起麟这才松了一口气,旁的事随福晋去做也就罢了,可三阿哥也是四爷的血脉,是四爷托付给他的小主子,岂能任由福晋来回倒腾。
“就让我去吧。”弘昀主动请缨道,“我可以骑马,脚程比玛瑙姑娘快些。”
“这怎么能行!二阿哥是千金之子,岂能做这样的事,还是让奴才去罢。”张起麟也跟着请缨要去报信。
两人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所畏惧和义无反顾。
张起麟感动的泪眼汪汪,“二阿哥仁孝!”
弘昀热泪盈眶,“张公公高义!”
送个口信的事倒像是英勇就义似的,玛瑙轻瞥他俩一眼,从他俩搭起的戏台子边上绕过,“圆明园里有的是善御的侍卫,奴才早安排好人了,岂敢劳动二位大驾。”
“额娘,阿午有他自己的额娘,他不是不知事的婴儿,何须你将他拘在身边照顾呢?”
见人都走了,弘晖便朝福晋问道,可他的话甫一说出口去,却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
他深吸一口气,“额娘,若您实在觉得住在九洲清晏方合适宜......”
“我是为了住在这屋子里吗?我分明都是为了你。”福晋皱眉打断他的话,真当她多么稀罕这间屋子,若非是为了弘晖,这圆明园她一辈子也不会来。
“这话儿子不明白。”
“弘晖,是天要助我们啊,”她眼中泛出泪花,激动地走到儿子身前,她伸手抚摸这张肖似自己的脸庞。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少年人了,肩上已担得起自己的期盼,“瓜尔佳氏照顾你阿玛不精心,才让他得了疫病,这是她的过失。你是大阿哥,这些日子你处事的才能众人皆知,你这样贤能,你阿玛还有什么不立你为世子的理由?”
弘晖不可置信地摇头,“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何况雍亲王府是阿玛的挣来的家业,他想给谁就给谁,岂有做儿子的不报答养育之恩,反倒向父亲讨要家产的道理。”
“仁懦!”她怒目相斥,弘晖被四爷养成这个样子,只知圣贤道理,却无进取之心,“且不说这本该就是你的,你阿玛病重,如何还有想给谁的说法?等瓜尔佳氏回来了,不过就是她一面之词罢了。”
弘晖霍然抬头,直直地盯着福晋,他嘴唇微微颤抖,“额娘,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这是儿子的阿玛啊。”
他把福晋的话往深处一想,不禁有些胆寒,“您想养阿午在身边,是想做什么?”
听了弘晖这话,福晋轻轻一笑,她转身回到座上,厚重馥郁的檀香随着她的远离渐渐变地浅淡,但依旧布满广阔的殿中,叫弘晖觉得窒息。
“我笃行佛理,岂会妄造杀孽?”她端起一盏茶轻啜一口,又恢复从前端正平和的一张面孔,“瓜尔佳氏若还侥幸活着,那也是罪大恶极,该当万死,由我来教养三阿哥本就是分内之事。”
若这个小的将来乖乖做弘晖的左右手,好弟弟,那自然能享受皇孙宗室该有的锦衣玉食,若不驯,也不过是在她的反掌之间罢了,
“额娘!”他终于忍无可忍,满目都是失望,”为什么阿玛和侧福晋就不能安然返回京师呢,我绝无为了世子位想要阿玛出事的心,这是不忠不孝。“
“阿意曲从,陷亲不义,这才是不孝。”福晋语气放柔,她的目光缓缓在弘晖身上转过一圈,“你阿玛是错的,你堪当世子,比他们都好。他迟迟不立世子,外面的人只会说他心怀不轨,觊觎大位。”
“人而无仪,焉以有德,他不遵照祖宗成法立你做世子,他是错的。”她目光灼灼,信念坚定。
“额娘岂能陷儿子于不义之地。”
弘晖沉默许久,论情论理,他都有一肚子的话来驳斥福晋的歪理,可看着她近乎魔障的样子,弘晖最终只能吐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是儿子的错。”他抿了抿唇,垂下目光低声道。
额娘和阿玛不和已久,可他们谁也没有错,阿玛即便有更加心爱的人,也不曾不给额娘脸面,待自己和弘昀一般无二,悉心教导。额娘已失恩眷,自己又不能长时间陪在她的身边,承欢膝下,以至于日渐偏激。
他无法把过错推到侧福晋和弟弟的身上,只有说是自己的错。
福晋见弘晖默不作声,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便转头对胡嬷嬷道,“把三阿哥带来。”
“若是阿玛回来了,知道额娘这些日子的举动,又会作何想?”
眼看着胡嬷嬷转身往后殿去,弘晖到底还是出声阻止,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额娘做错事。
“即便如此,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檀香重新笼罩在他身旁,福晋眉目疏淡,她不过是在园中无人的时候过来帮忙打理,并照顾好庶子罢了,于情于理,她都恪守妇德,又有什么错处呢?
弘晖终于彻底沉默下来,不等福晋志得意满地将阿午从九洲清晏抱走,却有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福晋,德妃娘娘听说了四爷的事,垂泪不止,命您和府中阿哥格格们入内觐见。”
“那可真巧。”
四下一时寂静,过了不久,福晋带着凉意的话语徐徐从唇间吐出。
远在塞外的四爷打了个喷嚏,他在院子里养了几日,很快就渐渐好了起来,等到刘院判终于宣布他痊愈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地上了折子请求去给皇父请安。
他的折子很快得到了批复,康熙不但同意他去,还在折子中表达了自己这些日子的对四爷的思念和忧心,并要他速来,让君父好好看看。
翌日一早他便出发了,等他从御帐里回来的时候,便是红着眼眶,意气风发的要宝月收拾东西和他回行宫里去。
在马车上,他紧紧握住宝月的双手,百感交集地诉说着方才面圣的经过。
“汗阿玛日理万机,这些日子居然一直在看我的脉案,知道我要好了,还特意推迟了起驾回銮的日子,他甚至还记得小时候我生病的时候!”
他的手一直在抖,眼眶冒着热气,还有些苍白的面颊上浮上两团红晕,像一个孩子一般激动。
不等宝月说些什么,四爷很快在马车的摇晃中平复了心绪,他回忆起康熙的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也许不都是真的。”
他将宝月揽到怀中,只觉得安心,他轻轻触摸她的睫毛,然后划过她的眼角,“我不贪心,有玉娘全心全意爱我,汗阿玛纵有一分真情,也够了。”
“是先有哥哥全心全意爱我,”她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心也在马车浅浅的摇晃中荡成柔软的一片,“都是天注定的缘分,只无愧于心就好。”
宝月忽然弯起眼睛,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也不知现在阿午如何了,我实在是想的紧。”
第71章
德妃难得主动传召,何况福晋是儿媳,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接到传召后立马换了衣裳,招呼几个孩子收拾着入宫。
她眼神不禁有些闪烁,悄悄揣测着德妃的用意,是一时兴起,还是她接到了什么有关四爷情况,来自塞外的消息?
她心中发虚,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一旁大格格的神色。只见大格格轻咳两声,对迟迟赶来,想要说些什么的弘昀轻轻摇头,便搭着身边丫鬟的手上了马车,她垂下眼帘,心知必然是十三婶出手了。
几人到永和宫的时候,正见兆佳氏牵着弘昌从里头出来,两方人见了礼,大格格亦神色如常地同她打了招呼,便几人向内,几人向外地错开别过。
“辛苦你们来看我,快坐下。”
德妃身边的周嬷嬷掀起珠帘,将福晋几人引进来,德妃很亲切地招呼他们坐下,并示意福晋坐到她身边来,她笑意温和,眼角的细纹都仿佛被春水吹皱的池面。
她轻轻对福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事忙,原不该打搅的。”
“怎当得额娘说这样的话。“福晋立马起身谢罪。
“好孩子,我知道你的辛苦,”德妃抬手制止福晋蹲下行礼,她将福晋扶起来,带着凉意的手拍了拍福晋的手背,“听说你还病着呢,难为你病中还要理会这些杂事,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了。”
孩子们听明白了德妃话里的意思,激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唯独阿午在绣墩上晃着一双短腿,他脸上还带着午睡初醒的红晕和倦意,眨了眨他清澈的眼睛发问,“阿玛要回来了吗?”
德妃轻轻一笑,她招了招手,周嬷嬷便把阿午抱到德妃的怀中。
“是啊,”德妃的护甲侧面在阿午脸上轻轻一碰,冰凉的玉石珠翠映照着他如同湖水一样明澈的双眼,只有孩子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她的目光在福晋面上如有实质的扫过,“仰赖皇上保佑,四爷如今已要好了,不日便会随御驾一同返程。”
福晋只觉得方才被德妃拍过的那只手上冒出阵阵寒气,叫她浑身都如坠冰窖一般。她额角微抽,强自定下心来。
她紧紧摁住手帕,就是四爷回来了,她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也没什么好置喙的。
德妃动一动衣袖,周嬷嬷就立刻把阿午抱了下去,德妃的目光悠悠往福晋那儿一转,她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好心提醒了她一句,“老四是我亲生的,我知道他的性子,有时候做些什么,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福晋表面顺服地垂下眼眸,安静地带着孩子们告退,她走出宫门,看着广阔的天空,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目,却依旧叫她浑身难受。
有恃无恐的人才能什么都不做,因为自然有人巴巴地把好东西捧到她面前来。
福晋用尖锐的指甲刮破手帕,她勾起一个冷笑,德妃娘娘一连为皇上生了六个孩子,早早登上妃位,若是她同日入宫的良嫔和万琉哈庶妃,今日也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来吗?
几人沉默着回到园中,直到福晋头一个离开才敢高高兴兴地说笑起来。
“太好了,阿玛要回来了,”弘昀几乎要跳起来,他捏了捏阿午的鼻子,“你是不是也很高兴?”
弘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福晋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额娘,阿玛回来了定然会问及此事的,”他内心几番挣扎,却到底轻声道,“那些话儿子守口如瓶,额娘只需想好解释便是。”
福晋的背影微微一震,却并没有缓下步伐,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四爷这场病生的格外有面子,康熙为了四爷推迟了半个月时间回京,可当年他最信重宠爱的太子生病都被留在德州行宫。纵然从前还有个被带到御帐里由康熙躬亲照顾的十八阿哥在先,可雍王却已成年,并且手下还有一批不小的势力。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康熙显然也深知这个道理,回到京中后便下令叫陈梦雷为首的一批翰林官员与三爷一同将修《古今图书集成》的工作挪到畅春园去,并时时召见三爷亲问。
修书向来是最容易在读书人里获得好名声的事,如今又有康熙亲自抬轿子,而陈梦雷又素来与李光地不睦,康熙此举中压制八爷党的意思叫人看的分明。从前太子尚还只要面对一个直王,如今居然好几个弟弟都在康熙的提拉下起来了。
群狼环伺,也难怪汗阿玛日夜不安。
太子静静目送粱九功送四爷从畅春园出来,随后登上马车驶离,他们两个对视一瞬便很快错开目光,如今太子明面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即便四爷和十三爷愿意,康熙也不会容许他们再跟在太子身边了。
“太子爷,万岁请您进去。”
粱九功在一旁也不打扰,等到太子神思回转,才笑眯眯地出声提醒道。
这边四爷登上马车,却见宝月抱着阿午笑意盈盈地坐在车里等他,见他进来,阿午的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朝他伸出手来,他轻轻一挑眉,便从宝月膝上将阿午抱到自己怀里来。
“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不先好好休息?”
“都是阿午,瞧见我回去了,就一个劲地问你在哪儿,我只好说你见他汗玛法去了,很快就回来,这孩子就闹个不停,非要见你。”
宝月嗔视阿午一眼,见他还在四爷怀里一个劲儿地点头,便没声好气地点了点他的脑袋。
“玛嬷说,阿玛要回来了,我要第一个见到阿玛。”
阿午紧紧抓住四爷腰间的玉佩,笑得牙不见眼。
“阿午是不是想阿玛了?阿玛也很想阿午。”四爷朗声笑起来,把阿午抱在怀里好一番亲昵。
“阿玛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青菜?”阿午认真地盯他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四爷正疑惑呢,这个小机灵鬼很快一本正经地给出了答案。
“阿玛变瘦了,一定是没有听额娘的话,不好好吃青菜。”
这厢四爷还在感动呢,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关心自己瘦了,他这为人父的一颗心都要揉碎了,那厢宝月却乐不可支的大笑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要跌到四爷身上。
“你阿玛――大约是青菜吃多了?”
他生病的那些日子许多发物都吃不得,荤腥的吃了又总是吐,大多是各样的补物配着素菜,可不就是青菜吃多了?
四爷无甚威严地瞪她一眼,到底还是伸出另一只手把她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掰过来,为她把笑出来的泪花擦去了。
今日是四爷回京的日子,福晋便领着几个孩子连同李格格一块在圆明园门口等四爷从宫中回来,她环视一周,却不见宝月和阿午的身影。她哼笑一声,若要说不守规矩,她还没见过比宝月更过分的。
也是,她独占春色,又哪里缺这一面呢?
好不容易等到那架朱轮马车缓缓驶来,福晋领着众人下拜,可车帘一掀,却露出一张芙蓉花面玉颜色,宝月朝她一笑,轻盈地提着裙角从马车上下来,反倒是四爷抱着阿午跟在她后面。
“福晋久等了,”宝月含着笑朝她一礼,话语里却并不怎么客气,“园子里的事这几日多亏福晋照顾,还有我家阿午也是。”
她这么快就知道了?那四爷――福晋心中漏跳一拍,她下意识朝四爷看去,却在半路中硬生生止住。
“行了。”四爷淡下神色,牵住宝月,虽然开口制止,却是一个回护的动作。
“明日我照常给你们几个上课,若有这些日子松懈了的,可要把精神绷紧了,”他的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扫过,尤其在弘昀身上驻足一瞬,随后便很快挪开了,“都散了吧。”
说罢便一手抱着阿午一手把宝月牵走了,离开了几人的视线范围后,宝月才轻轻挣开他的手她刻意不看四爷,只直直盯着前方。
“我知道你顾及弘晖,可如果福晋不是借着弘晖就有恃无恐,怎么会敢做这样的事?”
她一回来听到玛瑙的话,只觉得惊怒非常,弘晖这些年在圆明园里,她从不多过问一句,福晋也仿佛安心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以为她们是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她以为。
一想到这儿她便万分埋怨自己,是不是她对福晋太客气了,才会叫她觉得自己好欺负,恨她自己轻率,把阿午留在家里,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
四爷重新牵起她的手,一路沉默着回了九洲清晏后,他先把阿午哄去一旁自个玩去,才拉着宝月在罗汉床上坐下,他沉沉叹气,“是我不曾预料到这事,考虑不周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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