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岁宁急得直跺脚。
江嫣弯下腰,将梁岁宁从地上抱起,眼角含泪,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庄青鱼指尖结印,为梁岁宁施下一道固魂阵法。
“一日为限,去吧。”
江嫣脸上泪水滑落,抱紧梁岁宁,朝庄青鱼拜道:“多谢大人!”
梁岁宁有样学样,朝庄青鱼抱起前爪作揖。
「谢谢姐姐!」
她还可以和爹娘三叔待一整天!
虽然不能说话,但她会写字啊!
梁宏明到这时候,才敢确认这只白狗里附的魂体是谁。
他朝江嫣怀中的雪白小狗伸出手,小狗那双眼睛水汪汪地看他,朝他挥舞前爪,大黑豆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对不起!都怪我!”
抱住雪白小狗的瞬间,梁宏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八尺男儿半跪在地上,哭得比梁岁宁更像孩子。
“是三叔没能救下你,岁宁,对不起……”
要是他那天再坚持一下,把岁宁带在身边,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至少岁宁不会一个人面对那样的绝望。
哪怕让他们两人一起遇害,也好过让她一人独自面对。
“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不是很怕……”
他怀中白狗抬起两只前爪,左右擦拭他脸上泪水。
“汪汪!”
梁宏景犹豫片刻,上前抬起手,像梁宏序以前那样,在梁宏明肩上轻轻拍打两下。
“岁宁说现在不怕了,死了之后,她见到了真正的爹娘。”
传达完这些,梁宏景宽慰:“三弟,并不是你的错,是大哥识人不清,是蒋贤伟卑劣贪婪。
“以后铸剑山庄就交给你了,会有些累,辛苦你了。
“是大哥……没有保护好你和二弟。”
第113章 你要开心啊(1)
梁宏景一家三口难得再站在阳光下,和梁宏明拥有一天的相处时间。
庄青鱼和谢书棠并未过多打扰。
谢书棠为庄青鱼带路,带她到她的厢房。
好巧不巧,就在她原先的厢房隔壁。
“前辈,我们有位小师弟正在闭关,庄师妹为他护法。师妹性格安静,不会吵扰前辈。”谢书棠抬手,介绍坐在门口打坐修炼的‘庄青鱼’。
晏池眼皮掀开一条缝,眯起眸子打量,随后站起。
那气质,要多清冷有多清冷。
举手投足间都是演技。
“见过前辈。”
兜帽下,庄青鱼眉峰轻挑,颔首应下:“嗯。”
谢书棠站在旁边,并未察觉半点异样,取出她储物戒里那瓶天阶丹药,交到晏池手上。
“师妹解咒收好,天阶丹药珍贵,往后勿要轻易示人。”
晏池一愣,脑子还在飞速转动,手先伸出去接下,“有劳谢师姐,我记下了。”
谢书棠朝他摆摆手,面对自已人时比较心大,“小事,那我就先回房睡会儿,冥修前辈,庄师妹,你们随意。”
庄青鱼看向她,微微颔首。
晏池在旁边现场学习,也朝谢书棠点了点头。
谢书棠抬手掩嘴,打个哈欠,转身回房。
等她走远,晏池伸长脖子朝四周看看。
见四下无人,他才上前,热情洋溢地开口:“前辈,我送你回房吧?”
庄青鱼迈步走向房间,悠悠反问:“小道友客气,不过就这两步路的距离,我能走丢不成?”
“前辈有所不知,房门相似,极易走错。”晏池跟在她身边摇头晃脑,说得煞有其事。
庄青鱼已经走到门口,在门前站定,推开房门。
“小道友瞧瞧,我走错没有?”
晏池探着脑袋朝里瞧瞧,又缩回来,摇头,“没有。”
“那就是了,多谢小道友好意。”
庄青鱼往门框上一靠,双手环胸,提醒他:“小道友不是还要为你师弟护法吗,怎的不去?”
晏池想起这借口,哀怨地看庄青鱼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问:我是为了谁?
庄青鱼看得想笑,兜帽下露出的唇瓣也向上扬起。
见晏池实在委屈得不行,她俯身过去,贴近他耳边,压低声音给他支招:“这样,师弟先回房护法,师姐再从这边翻窗回去,你看如何?
“左不过最后一日,别叫人起疑。师弟自诩天衣无缝,难道连这区区一日都稳不住?”
晏池低头思考。
师姐真坏,还用激将法激他。
“那好吧,我先回去。”
晏池没思考到两息时间,就小声应下。
回房之前,他还不忘拱起小手,朝庄青鱼继续装:“前辈好好休息,晚辈告辞。”
庄青鱼回礼,“小道友慢走。”
――
回房后。
晏池变回原本模样,往床上一躺,双脚悬在床外。
半盏茶时间过去,还没见庄青鱼过来,他取出传音玉简横在额头上,朝里输入元力。
玉简对面无人连通。
“师姐骗人。”
庄青鱼刚来就听见他这副委屈腔调,进屋关窗,问他:“哪位师姐敢骗你?”
晏池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的玉简掉到怀里。
“师姐!”
他把玉简抛进储物镯,下床噔噔几步走向庄青鱼,捧住她的衣袖,“你不在,我这几日好没意思的。”
“周师姐和周师弟去新矿区,你怎不悄悄跟去看看,或者去别处走动走动?”
虽然他伪装得只有先天境,但哪怕先天境,在这一带也并不算弱。
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想出去散散心还是可以的。
晏池回答:“不太想去新矿区,想也知道是什么惨状,亲眼见过会更不好受。周盈师姐去新矿区看过,回来之后便再没出过房门。
“至于出去走动,太麻烦了。万一有人来找,还得立刻赶回来。”
见晏池贴着她的衣裳,乖巧得不像话,庄青鱼问他:“可是山庄发生了什么事,师弟怎么恹恹的?”
晏池摇头,拉她回床边坐下。
“周盈师姐知晓真相,突然想起,她来山庄的第一晚,江夫人是要入梦杀她。
“梁家有此遭遇,虽然可怜。但周师弟和周师姐对梁氏多有敬佩,若非他们兄妹执意相救,当日梁宏明或许就死在霞光窟了。
“救命之恩,竟也要如此对周师姐下手。若非师姐你出手救下她,周师姐此刻已死,家中该办丧礼的就是周家。”
晏池蜷缩成一团,把头枕在庄青鱼的衣袍上。
想了想,他继续说:“但想起她们遭遇的一切,好似除了周师姐和周师弟,也没人再有资格说她们任何不是,也没人再有资格劝她们向善。”
真不知师姐是怎么当好一位冥修的,不止要面对这些血淋淋的真相,还要参与其中,为鬼修圆愿,将其度化。
庄青鱼抬起手,手在空中犹豫一瞬,随即落在他肩上。
“师弟,别想太多。我们只能管控自已,终归管不到别人身上。做自已的事,问心无愧便好。”
既成鬼修,含滔天怨恨入道,修为上升时,手上怎会不沾性命?
这一点,她们也不想看到。
但无可避免。
“从世道因果而言,整个世道对鬼修不公,世间有人从鬼修身上剥夺,整个世道就需偿还。
“偿本,便是杀到根源,杀死制造鬼修的犯恶者;偿息,便是鬼修复仇途中,难免有无辜之人遇害。冥修的存在,就是保证这偿还尽可能的精准至根本。
“若不偿本,鬼修无法被度化,便会一直偿息。
“至于期间利息由谁偿还,只能叹一句命数无常。”
鬼修一道便是如此残酷。
如同那些犯恶者,犯恶时那样残酷。
世道未给鬼修公平,便没有资格要求她们向善,遇害时的她们也一样无辜。
晏池心里涌上浓烈的无力感。
若是当年派来查案的那些官员,能尽职分毫,都不至于酿成如此局面。
更可恨世上会有蒋贤伟这种恶种!
“师姐,你们好辛苦。”晏池为冥修叹息。
修炼只是锤炼身体,累也只是累皮肉。
当冥修,累心啊!
“若世间人人自律,哪怕偶有血案,在血案诞生之初就能查个水落石出,诛灭犯恶者,让逝者安息,鬼修根本不会存在。
“对犯恶者的丝毫放纵,都是对世道因果的加重。
“哪怕冷眼旁观,远离鬼修,不去理会。待犯恶者强大,或是鬼修强大失控,终有一日祸临已身。”
晏池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他又问起:“但是师姐,会不会有的鬼修自身就是恶种呢?就像蒋贤伟那样。
“面对这样的鬼修,也必须圆其心愿吗?”
庄青鱼一句句回答他:“鬼修一道,必以冤屈怨恨入道。换言之,必是受害之人,死后方有机会成为鬼修。
“蒋贤伟之流,若以贪欲入道,顶多做个恶鬼。
“面对恶鬼,冥修可直接将其炼化,不必费心。
“只有面对鬼修,冥修才需仔细了解其冤屈,圆其心愿,将其度化。
“若是冥修将鬼修直接炼化,连最基本的诛杀犯恶者一条都不曾履行。不曾偿本,根本不算度化,度化契约也不会承认。
“此后,世道因果会加注在那冥修身上,鬼修身上的怨恨也会伴随那冥修一生,侵蚀其道心。
“这一类冥修,在我们眼中,等同正道修土眼中的邪修。”
第114章 你要开心啊(2)
冥修是与人修妖修完全不同的一类修炼者。
在其内部,有独特的一套行事标准。
晏池认真听庄青鱼讲,了解过后,点了点头,又坐起来和她说:“对了师姐,周师弟想尽快离开,带周盈师姐回八门县家中看看,稳定道心。”
周盈的心性并不像周礼那样稳重,也不像谢书棠那样,本就知晓人心险恶,多有防备。
此行历练,救人反惹杀身之祸,难免动摇她的道心。
“周师姐性格单纯,念家,让她回家看看也好,父母弟妹的安慰对她而言最有用。若是她能想通,或许会有心境上的突破。”
庄青鱼想了想,继续说:“明日等我度化梁宏景和江嫣,送梁岁宁、梁宏序一群鬼魂入轮回道,我便与你换回来。剩下的事,就是州府修土的事。”
邪修剿灭,鬼修度化,真相大白。
剩下的事情交给朝廷的人去办就好,她们无需事事跟进。
可以离开铸剑山庄了。
晏池点头,说起:“正好我这两日突破至先天境中期,出关也有个站得住脚的说头。”
他的修为靠法器遮掩,可以随时调整。
亲传弟子个个天才,都在晋升,总不能独他一人长期卡在先天境初期。
那样未免有些拖宗主峰的后腿。
晏池解开修为上的屏蔽,让他先天境中期的元力波动扩散开。
庄青鱼很是配合,讶异询问:“师弟这么快就突破了?”
晏池的下巴不自觉地昂了起来。
“还好啦,比起师姐还差很多。”
他的隐匿果然毫无破绽!
……
翌日下午。
庄青鱼先去梁氏祖地走一趟,在新墓碑前抬头检查,掐诀净化那些鬼魂身上受困两三年的怨气,助他们更好轮回。
做完这些,她再转去梁宏景一家三口的安葬之地。
梁宏景一家三口已经在此地等候。
见庄青鱼前来,梁宏明纵使眼眶通红,再多不舍,终究只能接受离别。
逝者,不可强留。
梁宏景的尸身已经打理整齐,安置在棺椁里。三年来,血肉腐烂后,他只剩白骨被找到运回。
但能有这个结局,不用再被恨意蚕食,不用每天为了复仇像游魂一样飘荡在自已家中,吞食旁人鬼魂。
他只感觉到轻松和解脱。
“大哥,下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梁宏明本想说,下辈子别做好人,别再救人,但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口。
此事,难道错在梁宏景救人吗?
不,错在蒋贤伟贪婪!卑劣!
阴沟老鼠窃人善心,苟活于世,还养大了贪欲!
“别难过,对我们来说是解脱。或许等你有朝一日,修炼有成,活上千百年,还能在哪个角落听到婴儿啼哭,遇到刚转世的我们。”
梁宏景和梁宏明之间的年龄差距很大。
父母去世后,梁宏景忙于家业,梁宏明敬畏长兄。
以往那么多年,他们兄弟都没有像这两天这样,坐下来静静谈心。
梁宏景抬起手想要拍拍梁宏明,但梁岁宁的身体实在不够高。
正当他要收手时,梁宏明蹲在他面前。
他的手落上梁宏明的肩膀,“阿明,别困在这里,去走你的路。如果还有缘,我们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
自从父母去世,梁宏明再也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喊他。
泪水决堤。
眼前水雾朦胧时,梁宏明只感觉有什么在从梁岁宁的尸傀内脱离出去。
荒地的风拂过耳畔。
逝者借这风,再抚摸生者一次。
梁宏明用衣袖抹去泪水,视野清晰些时,只见梁岁宁一脸诧异,用手抓抓空气,左右看看她的手。
在她脚边,雪白小狗已经倒地不起。
“我长大之后真漂亮。”
梁岁宁刚说完就被梁宏明抱住,抱得紧到她快要窒息。
好在她现在不用呼吸。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露……”
梁岁宁抱住梁宏明,小手轻轻拍打他的背,哼唱他以前教她的儿歌。
“三叔别哭,我不怪你。”
鬼魂离体之前,她最后叮嘱梁宏明一句:“你要开心啊!”
梁宏明只能感觉到,拍打他后背的那只小手,在这个瞬间垂下。
“岁宁!”
梁岁宁并非鬼修,多次附体,她没有这么强的魂力。
送走她时,庄青鱼免不了为她落印护魂,保她那缕本源魂力不灭,正常转入轮回。
送走他们父女,得到梁宏景赠予的魂力和元力,庄青鱼看向最后的江嫣。
江嫣已经安排好身后之事,走前也不拖沓。
见梁宏明抱着梁岁宁的尸身泣不成声,她上前,抬手轻轻落在梁宏明肩上,“我做了你以前爱吃的饭菜,或许手艺有些生疏,小伯叔回去想吃,上锅热一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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