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过他,抬眼望去,满眼绿绿黄黄、棕棕红红,只觉得这秋天的树叶色彩浓郁,连同蓝天白云一起,宛如画中景,不由得心情大好,步子也欢快起来,竟让我一路领先,爬上了半山腰。
随着脚步向上,先是看见一长排木头栅栏,接着看到它围住的,一个通体红砖加木头砌成的庄子出现在眼前。庄子前院好大的地方,几只母鸡悠闲散步,一条大黄狗晒着太阳打瞌睡,两头牛和两匹马在旁侧拴着,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干草。庄子后身一条溪水蜿蜒而下,水质清澈,偶有红叶顺流漂过,颇有一番质朴的宁静。
我回身见涂山Z在我身后约莫几丈远的地方,刚刚站定,正抬头望着我。我赶紧招招手:“公子快来!到了到了!今儿个我们可得吃点好的!要我说,早上买剩下的烧饼也掰了喂给马儿们吃得了!莫要再让我们强噎了!”
涂山Z不禁失笑:“看来那家店的伙食真是让你难忘。”
我见他走过来,一扬头:“何止难忘啊,简直要记一辈子了!”
“啊?!什么一辈子啊?要在本庄子住一辈子吗?”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回身一看,一个精瘦的年轻男子扶着一个老妇人缓步前来,此话正是那老妇人所说。
“咳,奶奶,人家是说记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的,记一辈子,不是说要在我们这小村庄窝一辈子!”男子肤色较暗,看起来像是做久了农活风吹日晒的,身上练出一把好肌肉。却偏偏长着一双桃花眼,眼神很亮。
“在我们这里窝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有山有水,有吃有喝的。我看你是长大了,心也野了,看不上我们这小地方了,想往外飞!”老妇人抬手就捶了他两下。
“哎呀奶奶!这里有客人,您给我留点面子成吗?!”男子抬手轻挡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对我们笑笑。
Z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已幼时在奶奶膝下承欢。待二人笑闹完毕,他躬身行礼:“二位有礼了,在下白皓月,携家眷归乡去教书,可惜出发得晚了,一路尽是萧瑟衰败之景,听闻晚枫庄留有最后一丝秋意,特来拜访。”
老妇人喜笑颜开,忙走过来引着我俩进院:“哎呀!读书人好眼光啊!你看看,每年来我这庄子住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今天你们一来呀,可是从未有过的,顶顶漂亮的人才呀!快请进!阿立,快招呼着!”
身后俞信和瑞阳各引着马车跟上来,阿立扯着嗓子叫出来个黑不溜丢的半大少年,引着他们去拴马停车去了。幽从后车一个纵身跳下来,阿立与他打了个照面,不由得一愣,随即赞道:“大哥好利落的身段!”
幽话不多说,只点点头,淡淡说了句“谬赞了!”,便随着马车进入了庄子。
我等着小薇和森莺,他们后面跟着四处张望的小灰,一行人边看边走地进了庄子,被安排在后院的客房。
第39章 饭堂
客房不大,一进门一张小桌,旁侧一张双人床,侧边一个柜子,堪称是一览无余。但是打扫得很干净,屋子里有着木质的气息。我拎着瑞阳给我的包袱前脚刚进房门,涂山Z后脚便跟了进来。森莺原本领着小薇也要进来,见状就说落了东西要回马车取,掉头走掉了。
我心知涂山Z必是有事,便探出了头左右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才关上房门。一转身,只见涂山Z坐在凳子上已经解开了衣带,吓得我连忙捂住半边眼睛:“公,公子!你这是……?”
涂山Z按住腰侧,说道:“抱歉,唐突了。只是腰间这伤进山后隐隐刺痛起来,你来帮我看看有何异状没有?”
我听了忙蹲下扯出他的里衣,掀开下摆看,只见伤口周围有点红肿,其余并无什么异常。我这才松了口气,抬头道:“除了周围有点红肿,并无什么异常。可是公子日间活动出汗了洇的?我之前嘱咐了那个阿立帮我送壶热水进来,待会我给你擦擦再上药?”
涂山Z点了点头,把里衣的衣襟掩起来,说道:“那就麻烦你了。此行干系重大,容不得闪失,有时候顾不上礼节,还望你多包涵。”
我忙摆手:“咳!哪里的话?!我只是有点突然,吓了一跳而已,公子莫要挂怀。伺候公子不就是我的职责嘛!公子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涂山Z宽慰地笑笑,刚要说什么,不料被敲门声打断。“水来了!”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笑容满面的阿立,对我说:“白夫人,水――”他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瞟了一眼,笑容僵在脸上,随即低下头,竟是红了脸。
我笑着接过茶壶,道了句:“有劳了,多谢!”便回身关上门,留他自已一个人在门外脸红去吧。
耳听得他脚步腾腾跑远,我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涂山Z见状,乖乖地自已把里衣掀了开,半侧身露出伤口给我。我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干净手巾,晕湿了给他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伤口,又如法炮制,跟昨天一样上了药,撕了布条给他把腰包扎起来。
包扎完,我一拍脑袋:“坏了!今儿个在镇子上忘买纱布了!”
涂山Z慢慢系着衣服带子,说道:“无妨,先撕我那里衣吧。”
我站起身,笑道:“公子带了多少件里衣够我撕啊?我是怕越走越冷,你没衣服穿哩!”
涂山Z系好衣服,也站起身,看向窗外的红叶,嘴角微翘,说道:“撕光了再买,公子我这点钱还是有的。”
我笑道:“哈哈!是了!这几日扮穷扮惯了,忘记了公子家大业大,我本不必替公子操心这点儿钱的!还是操心晚上吃什么好!”
正说着,门“笃笃”地被敲了两下,森莺细声细气地在门外说道:“公子,夫人,庄主老夫人说我们远道来的,路上跋涉疲累,待会就开饭,早吃早休息。”
涂山Z“嗯”了一声,答道:“我们这就去。”起身从绿花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锦盒塞进衣袖,回身看我:“走吗?”
我正腹中饥饿,忙不迭地应道:“走走走!看看这农家乐有什么山珍野味!”
涂山Z不禁失笑,打开门和我随着森莺往饭堂去了。
没到饭堂我就闻得一阵扑鼻的香气,朝着涂山Z挤眉弄眼:“公子,今天这顿铁定好吃!”
涂山Z吸吸鼻子,笑道:“不错,我闻着像是有小鸡炖蘑菇。”
我知他狐狸本性爱吃鸡,然而并不戳破,笑着说:“是呀,香得很香得很!待会我要大吃特吃两碗饭,好慰劳慰劳我那可怜的馋虫!”
“夫人好胃口!”身后传来那个阿立的声音。我回身一看,他端着一盘凉菜,正是要去上菜的架势。
他大大方方,我自然也大大方方地。对着他笑了笑,便侧身给他让了路。他微微还礼,端着盘子快步走过。
来到饭堂,也是个古朴木制的风格。正中一个厚重的深棕色木制长方桌,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菜。庄主老夫人正坐在上座,怀里抱着个约莫十来岁的女娃。她旁边坐着一个驼背老者,拄着拐杖,精神有些萎靡。
再往下手边是一个中年汉子,满脸皱纹,看起来忠厚老实。他旁边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正在给他盛汤,想必是他的媳妇了。桌子斜对面,俞信正捋着胡须,笑着和那中年汉子攀谈。小薇坐在他上手边,瑞阳和小灰坐在他下手边。首位留了三个空座,想必是给我们仨留的。饭堂两侧也有两排长桌,稀稀落落坐了些穿粗布衣服的人,看起来是这庄子的奴仆们,此刻正轻声细语,有条不紊地盛饭布菜。
老夫人见我们来了,忙招招手:“快!请上座!咱们这庄子这几天客人少,没备什么菜,只得有什么现成的做什么,客人莫要怪罪。这顿饭算我请你们的,加上我弟弟一家和我孙子孙女,今儿个咱不分什么主仆,大家一起坐下来热闹热闹!”
涂山Z在首位落座,略微大声地答道:“多谢老夫人盛情款待。出门在外,能住上这样素雅的庄子,吃上热饭热菜,有人欢言交谈,又有美景可赏,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怪罪呢。”
这回老夫人离得近听清了,笑出了满脸褶子,对那老者说:“你看看,我就说今儿个来的客人彬彬有礼,一表人才,果然不假吧?”
老者扶着拐杖,手直颤抖,喃喃地回道:“不错,好,好……”
“三舅老爷,你的酒。”那个阿立拎着一个小酒壶走上前来,给老者倒了一杯,酒是热的,还冒着热气,老者一饮而尽,长出了口气,像是舒坦了一点。
“我这个弟弟呀,中年时候大病一场,好了以后就这样了,喝口酒暖暖身子能好点,客人们莫要见怪。阿立也别忙前忙后了,剩下的让厨娘去弄,你坐,坐!来,吃菜,吃菜!尝尝我们这庄子产的蘑菇,炖今年的小母鸡,可香啦!”老夫人伸出沟壑纵横的手请我们动筷。
第40章 题诗
筷子也是木质的,我拿起来夹了一块蘑菇,余光瞥到俞信已经开动,心下没了顾虑,大快朵颐起来。
这席间的饭菜虽然调味简单,但是胜在原料都是山野里自产的,别有一番风味。我吃了一碗半的饭,把小鸡炖蘑菇、辣椒炒小肉、黄瓜拌凉粉、干黄花菜炒鸡蛋、野菜汤大吃特吃,剩下半碗饭实在是塞不下了,又不好意思剩着,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筷子戳戳边角处,指望着自已待会儿能神力加身,把它吃进去。
涂山Z吃得慢,刚刚吃完他自已那碗。他不动声色地挪过我的碗,径直夹着米饭吃了起来。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没看我,但是留给了我一个微微上翘的唇角。
那中年汉子只顾着吃菜,不怎么言语。倒是那老者喝了好几杯热酒,此时突然来了精神似的,眯着的眼睛一睁,问Z:“这位白公子,听说你是个读书人,我们庄子这景致,不知可否请你赐诗一首,日后文人来了我们也有好炫耀的。”
涂山Z用帕巾按了按嘴角,恭敬地答道:“如此,那晚辈就献丑了。”
坐在老夫人怀里,没吃多少菜的女娃儿跳下地,啪嗒啪嗒地跑去,不多时又跑了回来,在旁边桌子没人坐的地方铺开笔墨纸砚,对着涂山Z说道:“大哥哥,请。”
涂山Z对着桌上众人一一拱手,这才站起身坐到旁边的桌子去。只见他凝神揣摩了一阵,就开始磨起墨来。不多时,便洋洋洒洒地写出一幅来。
我伸着脖子,也看不懂这文字,只知道看个热闹。我看那字虽弯弯绕绕,又带着自已的笔体,下笔有锋,字如其人,圆润中藏着锋芒。那女娃儿趴在桌子边,朗声念了出来:“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炊烟青不断,山崦有人家。”
话音刚落,大堂里一片寂静,随即众人赞不绝口:“这公子有两下子,三两下就写出一首诗来,厉害厉害!”
“你说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哈!同样是那些个词,什么枫叶,什么炊烟的,咱日日看,怎么人家连起来就听着那么地……那么地……”
“你连夸都夸不出来,可别在这献丑评论人家了!”
那老者颤颤巍巍地连连拍手,赞道:“好,好哇!”
阿立把涂山Z写好的纸张拿给老夫人看,老夫人一脸欣喜:“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一天天地就知道疯玩儿野跑,让你读书比要了你的命还难受!”
阿立挠挠头,大声道:“奶奶,我不是这块料嘛!我的出息在别处呢!”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息!要我说,你自已出去野跑,不如跟了这先生去,给人家干活儿,让人家教你两年,改明儿回来考个功名啥的,也不用日日干这粗活儿!”
未等阿立答话,涂山Z一拱手:“老夫人谬赞了。在下惭愧,未曾考取过功名,若是教教孩童入门倒好,万不敢误贵公子前程的。”
老夫人把纸递给走到她身后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拿下去估计是要裱起来。老夫人说道:“唉,公子惊才绝艳,有朝一日定能高中!”
涂山Z回到我旁边坐下,举起酒杯遥遥一敬:“男儿志在四方,寻得个自已喜欢的营生干,就可以了。”
阿里立附和道:“是了是了,你看,先生都这么说了!”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酒过三巡,众人酒足饭饱,自有那有眼力的仆人撤下狼藉的杯盘,换上雪白干净的,又摆了几盘时令水果在桌上。我是一点儿都吃不动了,眼看着那葡萄紫丢丢儿的,梨子黄澄澄的,都很水灵,不禁大为后悔。涂山Z拿了个梨子递向小薇,又拿了一小串葡萄揣在袖子里,笑道:“见笑了,小薇爱吃水果,夜里怕她闹着要吃,我这便不客气地先备下了。”
老夫人“好说好说”地答应着,又吩咐身后的仆妇晚上给我们房里都再送些去。
涂山Z从袖子里摸出小锦盒,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说道:“萍水相逢,贵庄盛情款待,在下无以为报,唯有途中偶然买到的药膏,听说对腰酸腿疼,伤寒骨痛之流有奇效。我看天气渐凉,贵庄上如若有人有这样的苦恼,不妨抹来一试。”
阿立眼睛一亮,拿起锦盒递给老夫人,老夫人不接,忙道:“公子有心了!这可不敢当!我们开门做生意,哪有收客人钱又收客人礼的道理!”
涂山Z笑道:“我们今晚只是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并无主仆之分,宾客之分也就淡了,朋友之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那小女娃扯着老夫人的衣袖:“奶奶你就收了吧,你不是这两天吵吵天凉了,膝盖疼腰疼的嘛?!”
老夫人皱着眉,望向了涂山Z:“这……”
涂山Z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您就收下吧。若是好用,待我们安顿下来,派我这小厮来一趟,告诉您在哪里买的,何人所配置。”
老夫人叹了口气,随即收下了锦盒,说道:“公子心善,老朽多谢。”
涂山Z笑着又敬了杯酒:“彼此彼此。”
他们这番你来我往之后,气氛更显融洽。俞信更是瞄准了时机,适时地挑了些路上的旅途见闻,添油加醋地说了,引得满堂众人时而啧啧称奇,时而哄堂大笑。
我跟他出来这些时候,没经历过一件他说的事儿,心下有点好笑,不知道他是从哪年的走南闯北经历里移花接木弄出来的,讲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兴许是大米饭吃了太多,我竟有点困了,用手掩着嘴偷着打了个哈欠,抬眼却跟老夫人四目相对。
老夫人清清嗓子,笑道:“哎呦,真是许久未曾出门,听听这些旅途趣闻比什么都有意思!听得入迷,竟忘了时辰,诸位长途跋涉,想来是累了吧?不如我们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再把酒言欢,如何呀?”
注:文中诗句化自元朝许有壬诗作。
第41章 葡萄
她话音刚落,阿立就扶着她起身,说道:“是该散了,奶奶都要到睡觉的时候了,可莫要贪听乐子误了时辰,又该不困了!”
老夫人被簇拥着,和我们点点头就离开了饭堂,剩下那老头儿又恢复了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儿子忙把他也搀起来,和我们歉意地笑笑,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掉了。
我们看有奴仆过来收拾,便识相地各自回房。涂山Z去了俞信房里,我闲来无事,便抓着小灰把昨天他错过的都给他讲了一遍,讲得小灰是又悔又急,恨自已没能赶得上做一把斗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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