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不是我执迷不悟,而是靠别人得来的富贵,有自己得来的富贵安稳吗?姨母如今是宠冠后宫,可是她年岁大了,又没有儿子傍身,五年后,十年后,圣人还会像现在这般宠爱她吗?阿娘,我们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我们没有退路的,我不想回到以前那种苦日子,姨母可以给她拼一个前程,我为何不能给我自己拼一个前程?”
沈国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她好像不认识自己这个从小抚养长大的女儿了:“蓉儿,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变的这样野心勃勃,变的我都不认识了?”
沈蓉笑了:“阿娘,我从来没有变过,我的身体里,留着和姨母一样姜氏女的血,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能得到的,我也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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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就如沈蓉所说,姜氏女的血液里,天生就流淌着不安平凡的野心,姜贵妃的成功,激起了姜氏女的前赴后继,沈蓉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在沈蓉的计划中,李楹之死,可以一箭双雕,既可以废了郑皇后,又可以让姜贵妃痛彻心扉,从而无暇顾及她入宫一事,而那大明宫里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是圣人,也是父亲,他也会哀恸爱女,在他伤心的时候,她可以利用李楹表姊的身份,对他多加慰藉,温柔乡也是英雄冢,他会爱上她的。
沈蓉对她的计划很自信,她找来行巫者,秘密用巫蛊诅咒李楹,又指使晚香,在郑皇后寝宫埋下巫蛊木偶,嫁祸郑皇后。待李楹身死,她便可以入宫为妃,到时郑皇后垮了,姨母年纪大了,这后宫,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她相信,大明宫的凤座,即将是她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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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殿中,隆兴帝瞠目结舌:“沈蓉这般胆大,姨母难道就任凭她胡为?”
太后叹了一口气:“当一个女人,成为一个母亲的时候,她母亲的身份,就远远超过她其他身份了,阿姊对吾,是曾真心实意,但若将吾与沈蓉放在一起,她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女儿。”
沈国夫人是这样,太后又何尝不是这样?沈国夫人选择了沈蓉,太后又何尝不是为了李楹杀了自己的姐姐和甥女?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个母亲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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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蓉在她的计划中,猜对了郑皇后被废,猜对了姜贵妃哀痛欲绝,也猜对了姜贵妃再无暇反对她入宫,但她唯独忽视了一个人。
太昌帝。
李楹之死已经过去半年,这半年,郑皇后被废,郑筠被杀,太昌帝却仍然无法忘怀爱女,时常来到她生前居住的凤阳阁小坐,一坐便是大半日,沈蓉总是会适时出现,自李楹死后,她借口陪伴姜贵妃,一直住在宫中,她会来凤阳阁陪伴太昌帝,会说一些以前和李楹的趣事,太昌帝喜欢听李楹的事情,沈蓉便会一直说,说到后来,就是些宽慰太昌帝的话:“人死不能复生,明月珠若在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愿看到圣人如此为她伤怀。”
太昌帝抚摸着李楹的瑶琴,红了眼眶,沈蓉恰到好处落下泪来:“我有时候,真恨不得落到荷花池的是我,这样,也不会让圣人伤心至此。”
她眼角泛红,眼泪如同珍珠般一颗一颗滑落,身体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柔弱的柳枝,太昌帝果然说:“蓉儿,你莫要这样想,明月珠的生命固然宝贵,你的生命也很宝贵。”
沈蓉拭着泪,她望着太昌帝英武的面容,咬着唇,楚楚可怜的点了点头。
太昌帝因为思念李楹,感染了风寒,风寒迟迟未愈,咳嗽声断断续续响起,沈蓉目露担忧神色,她跪在地上,怯怯的伸出手掌,在太昌帝的胸口处轻轻抚摸着,试图帮他顺气,她仰起的脸,年轻、美丽,眼眸之中盛满了仰慕和柔情,抚摸着太昌帝胸口的纤弱指尖若有若无,浅浅撩拨着他隔着衣裳的肌肤。
这样一个倾国倾城,又善解人意的少女,极少有男人能够抵御。
但是沈蓉忘了,她眼前的帝王,虽然也是一个男人,可更是一个城府极深的男人,精明如薛太后,曾经斗倒过满宫妃嫔,但在这个帝王面前,却最终还是落得个活活饿死的结局,下葬之时,以发覆面,口含米糠,重现了太昌帝生母柳美人的惨状。
沈蓉一次一次前来凤阳阁宽慰太昌帝,一次比一次动作暧昧,当她自以为太昌帝也对她动了情的时候,太昌帝却找到了日日以泪洗面、缠绵病榻的姜贵妃。
他说道:“你的甥女,有问题。”
他还说:“若她真的哀恸明月珠,就不会在明月珠的瑶琴面前勾引她的父亲,姜灵晔,你是时候从你的病榻上起来,好好查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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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查,便让沈蓉彻底梦碎。
沈阙呆若木鸡,他怒道:“你胡说,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阿姊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太后冷笑,她甩给沈阙几份竹简:“这是沈蓉的供状,还有她找的那个巫女供状,以及晚香的供状,你好好看看,可是吾的一面之词!”
沈阙呆了下,便颤抖着去捡那几份竹简,他展开一一看了起来,越看,脸色就越惨白,竹简里所写,人证物证俱全,根本就是证据确凿,无法反驳。
太后徐徐说道:“沈蓉做了这样的事情,吾自然留她不得,但念在阿姊份上,吾还是愿意给她一个全尸,于是便赐她毒酒一杯,让她自尽赎罪。”
但是太后没有想到,沈国夫人拼了命要救沈蓉。
大理寺的囚室里面,刚生下沈阙的沈国夫人叩的满头是血:“灵晔,是蓉儿一时鬼迷心窍,她再也不敢了,求你饶了她吧!”
当时尚是姜贵妃的太后面容之上,满是悲凉神色:“阿姊,你爱女心切,我难道不爱女心切吗?沈蓉是你的心头肉,明月珠也是我的心头肉啊!”
沈国夫人哭求道:“我知道,是蓉儿错了,你打她,骂她,流放她,怎么都可以,但是你不要杀她,你给她留一条命吧!”
姜贵妃哀痛的看着自己最敬爱的姐姐,她摇了摇头:“谁伤害了明月珠,我就要谁的性命,就算是沈蓉,我也不会放过。”
“不要,灵晔,你就当念一念阿姊的赠鞋之恩,算阿姊求你了。”
“阿姊,我就是念你的赠鞋之恩,否则,你以为你还有命吗?”姜贵妃含泪道:“谁都疼爱自己的女儿,可是,你的女儿要杀我的女儿啊!她做的是错事啊!你怎么可以不阻止她,反而帮她呢?你还是我的阿姊么?不,你不是!我以后,也不愿再见到你!”
沈国夫人羞惭交加,她看向狱卒捧着的毒酒,忽然她踉跄爬起,冲上前,将毒酒一饮而尽。
姜贵妃大惊失色:“阿姊,你做什么?我没想杀你!”
毒酒药效发作的很快,沈国夫人瘫倒在地,口鼻都流出鲜血,她艰难爬向太后,拽住她的裙角:“灵晔,我这些日子,总是在想,若没有我赠给你的衣鞋,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祸事?但是,你是九天的凤凰,我不能误了你……明月珠的性命,我赔给她,你放过我的蓉儿,就当阿姊,最后一次求你……”
姜贵妃眼泪簌簌而下,往日沈国夫人对她的照拂也一一出现在眼前,她望着沈国夫人,那句“好”字却迟迟不肯说出口,直到沈国夫人圆睁着眼睛死去,她都没说出那个字。
囚室里,沈蓉发髻散乱,已经哭到浑身颤抖,她的哭,到底是哀痛,还是害怕,无人得知。
姜贵妃闭上眼睛,压抑住自己纷杂的心绪,她缓缓睁开眼,眸中神色和太昌帝愈发相像,她一字一句道:“沈蓉,你母亲死了。”
沈蓉慌乱的爬向姜贵妃:“姨母,姨母,我知道错了,你看在阿娘的面上,放过我,放过我吧……”
姜贵妃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徒劳挣扎的蝼蚁:“你母亲是为你而死的,她最是疼爱你,姨母今日便送你,下去为她尽孝。”
沈蓉一呆,她抓着姜贵妃的衣摆,惊惶道:“不,姨母,阿娘已经用她的命抵了明月珠的命了,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啊!”
但姜贵妃只是嫌恶的将衣摆从她手中扯出,她转过身,对狱卒道:“送她一杯毒酒,让她,上路。”
第055章 55
雕栏玉砌的宫殿中, 梁柱上盘绕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炯炯龙睛静静的看着殿下众人,似乎也在为这出因野心而起的人伦惨剧感到悲悯。
沈阙木然瘫跪在地上, 太后望着他,缓缓说道:“沈阙,你的母亲和姐姐, 的确是因吾而死, 但关于此事,吾自问并未对不起她们一分一毫, 为了不让她们背负杀戮公主的罪名,吾宁愿被人唾骂毒妇二十九年,吾自认为已做到仁至义尽,你若仍憎恨吾,吾也无话可说。”
太后话语之中, 隐隐暗含对沈阙的失望和杀意, 隆兴帝听出她话中含意, 不由看向沈阙,崔珣也抬眸,一双眼睛如寒星般望向沈阙,但生死系于一线的沈阙却失魂落魄,脸上早已没了刚进蓬莱殿时的嚣张桀骜,良久,他才惨笑一声:“我恨了你二十九年, 如今你告诉我,我恨错人了, 一切是我阿姊罪有应得,我阿娘的死, 也是被我阿姊连累所致,和你并没有关系,你让我如何能够接受?”
太后听后,默然片刻,她说道:“吾不愿阿姊唯一的儿子成为罪人之后,故而二十九年都隐忍不语,没想到,反倒害了你。”
沈阙喃喃道:“你不如一刀杀了我,也好过我活成了一个笑话。”
他话中隐有悔意,但却仍然不愿低头向太后认错,太后长叹一声:“沈阙,你勾结蒋良,用猫鬼害吾,吾可以原谅你,但是……”她顿了顿,最终还是咬牙道:“吾不能让明月珠白死……”
她刚想说出对沈阙的判决,忽然殿外有人来报:“太后,姜国公求见。”
太后父亲只有太后与沈国夫人两个女儿,当初太后被封为皇后之时,太后父亲也被追封为姜国公,先帝又从姜氏一族中选了一个干练子侄,让他过继给太后父亲,袭了国公爵位,当作给太后培养的外戚势力。
如今姜国公因为重病在身,已经许久没上朝了,但不知今日为何强撑病体,来到这蓬莱殿。
太后即使诧异,仍然召他觐见,姜国公拄着拐杖,气喘吁吁走进大殿,太后免了他的跪拜之礼,姜国公谢过太后和圣人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丧魂失魄般的沈阙,然后恭恭敬敬的拿出一个木匣,说道:“太后,此乃沈国夫人旧物。”
内侍接过匣子,递给太后,太后打开一看,却发现是一双精美的绣花云头鞋。
姜国公说道:“太后,二十九年前,沈国夫人将这匣子交给臣保管,她说,这是为永安公主十六岁生辰做的鞋子,她还说,若将来有一日,她的儿子惹怒太后,让臣务必将此物送予太后。”
太后怔怔看着绣着如意云纹的云头鞋,耳边似乎回绕起当初她与沈国夫人的对话:
“阿姊,明月珠有尚衣局给她做鞋,都穿不完,你眼睛不好,不要给她做了。”
“灵晔,以前阿姊做鞋贴补家用的时候,你总是会眼巴巴的看着,问我:‘阿姊,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做一双漂亮的鞋呀’,这句话,我记在心里,记了很多年,如今你大了,不需要我为你做鞋了,我便想将欠你的鞋履,为明月珠补上,阿姊就算眼睛不好,每年做一双,还是没有大碍的。”
她劝不动沈国夫人,之后沈国夫人真的每年都在李楹生辰,为她做一双鞋子,但是李楹十六岁生辰的时候,沈国夫人却没有做,太后虽觉得奇怪,但想着也许是沈国夫人怀了身孕,事情太多忘了吧,忘了也好,沈国夫人的眼睛一天差过一天,她也不想让她做。
没想到,那双鞋,沈国夫人早就做好了,只是那时候沈蓉已经在筹谋如何杀害李楹了,沈国夫人羞愧之下,不敢送给李楹。
太后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她这个阿姊,一生苦命,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又被女儿连累,横死在大理寺,阿姊对她的心是真的,对明月珠的心也是真的,但她太爱自己的女儿了,才会误入歧途,做了错事。
阿姊大概是预料到了自己结局,才会在怀着身孕的时候还辛苦做了一双鞋子,只为保全她腹中孩子的性命。
太后缓缓睁开眼,她对沈阙道:“沈阙,吾不杀你,但也不会留你在长安,吾会将你流放到岭南,就当给阿姊,一个交代了。”
岭南离长安距离一千七百里,山高路远,困苦不堪,沈阙到了那里,又有小吏看管,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再谋害太后了。
但这处罚,相对于沈阙犯下的罪过,已经算是从轻了,至少,沈阙保住了一条命。
沈阙没有求饶,也没有谢恩,只是木然任凭左右千牛卫将他带下去,但他走之前,太后忽问了他一句:“沈阙,你以猫鬼谋害吾,这其中,有没有其他同党?”
太后说这话时,眼睛瞥了眼隆兴帝,隆兴帝愣了一愣,他脸色发白,眼中似有含屈神色,沈阙呆愣摇头:“不,此事是臣一人所谋,和旁人无关。”
虽是沈阙答话,但太后却一直瞧着隆兴帝,片刻后,她才收回目光,淡淡道:“圣人对沈阙的处罚,有无异议?”
隆兴帝勉强笑道:“阿娘做的决断,朕自是没有异议的。”
太后点了点头,她看着沈阙被千牛卫押走,然后才道:“吾也乏了,圣人若无其他事的话,就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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