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他眸中的倔犟惹怒了突厥士兵,一个突厥兵一挥马鞭,又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见血鞭痕,但崔珣眼中却仍然没有半分求饶神色,连膝盖都没弯下半分。
李楹听到阿史那迦身边的侍女用突厥语嘟囔着:“这个汉人,长得倒挺好看,也挺有骨气。”
但再怎么有骨气,接下来的献俘礼,也会击碎他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在突厥百姓的驻足和起哄中,一个突厥士兵将一张刚剥下的血淋淋羊皮披在崔珣身上,猩臭羊血顺着崔珣赤/裸身躯滑落,接着那士兵又将牵羊的绳子套在崔珣脖子上,往前拉了拉,崔珣被拽的往前踉跄两步,突厥兵和围观牧民都哄堂大笑了起来,牵着崔珣的突厥兵挥着马鞭,口中说着斥骂之语,李楹以前学过突厥语,但士兵语速太快,言语又太过粗俗,她只能勉强听懂“手下败将”、“待宰羔羊”几个词,她望向身旁和她一样身躯透明的阿史那迦,但阿史那迦好像失了魂魄一样,怔怔看着崔珣,一言不发,李楹抿了抿唇,只能转头,尽力分辩着士兵和牧民说的突厥语。
她听到几个牧民起哄道:“让他像羊一样爬!”
“汉人!像羊一样温顺,才能保命!”
“有骨气做什么俘虏,怎么不自杀?”
“爬过王庭,我们就不杀你!”
嘲弄声一浪高过一浪,李楹看崔珣表情,那是极尽愤怒的屈辱神情,崔珣在边关三年,应是会突厥语的,他定然能听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他脖颈的绳子又被狠狠一拽,他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就踉跄而行,背后又挨了狠狠一鞭,鞭子打在披着的羊皮上,没有伤到他,但是却让他更像被驱赶的羔羊了,众人又大笑起来:“什么天威军,就是废物!”
锣鼓声中,两道都挤满了前来观看的突厥军民,众人脸上都是兴奋和嘲弄的神采,崔珣双手被反绑,脖颈上栓着牵羊的绳子,背上披着血淋淋的羊皮,间或还有突厥兵手执马鞭,鞭向他后背,如驱羊般驱赶而行,李楹都不忍心再看,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也终于理解为何崔珣对在突厥的遭遇闭口不提,任何一个人,遭受这种侮辱,都不会愿意再去回想。
何况,崔珣还出身天下高门之首的博陵崔氏,士可杀不可辱,这种侮辱对他来说,比让他死还难受。
此时十七岁的崔珣,显然也无法承受这种侮辱,他被迫踉跄行了数十步,就怎么都不肯再走了,任凭他身后的士兵怎么拿鞭子驱赶,脖颈的绳子也几乎要勒到窒息,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再往前走一步。
驱赶他的突厥士兵勃然大怒,用脚往他膝盖弯踹去,踹第一下时,崔珣没跪,踹第二下时,他还是没跪,众人开始起哄,其余突厥兵大怒之下,一拥而上,将他踹倒在地,马鞭也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躯上。
崔珣被鞭至奄奄一息,李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殷红鲜血流下,她眼眶发红,已是再也忍不住,她快步往前,就想去阻止那些施暴者,但手腕却被阿史那迦拉住,阿史那迦说道:“没用的,你只是进入我记忆的一丝意念,你阻止不了的。”
“但他快被打死了!”
阿史那迦幽幽道:“他若就这样被打死,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李楹不解,阿史那迦又道:“有人来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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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穿着羊皮靴,乌黑长发梳成两个辫子,垂在胸前,腰带上插着一把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鞘弯刀,五官明艳照人,她此时右脸没有那块灼灼莲花印记,但眉宇间仍满是骄矜和倨傲,李楹喃喃道:“她是……阿史那兀朵?”
阿史那迦点了点头,她苦笑道:“我真宁愿她从未来过。”
阿史那兀朵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胡服的汉人男子,那汉人男子留着山羊胡,眼神锐利,李楹瞧着他,面容与她印象中的三十年前的金祢渐渐重合,看来,这便是逃亡突厥的百骑司都尉,突厥的左贤王金祢了。
阿史那兀朵虽是西域第一美人,但向来性情残忍,那些突厥军民见她走过来,也不敢再起哄,而是静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阿史那兀朵走到那些挥鞭的突厥兵跟前,扬起下巴傲慢道:“不是说有献俘礼吗?人呢?”
几个突厥兵拱手对她行礼,然后笑道:“公主,这小子脾气太硬,不肯顺从,我们正准备杀了他。”
阿史那兀朵随意瞥了眼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崔珣,崔珣的脸庞被凌乱墨发覆盖,血污满身,根本看不清容貌,阿史那兀朵兴致缺缺的说了句:“既然不肯顺从,那留着也没意思,杀了吧。”
突厥兵点了点头,然后抽出腰刀,就准备往崔珣身上砍去,金祢忽道:“慢着!”
他和阿史那兀朵道:“公主,这个人不能杀。”
“为何不能杀?”
“他不仅是天威军俘虏,更是博陵崔氏子,博陵崔氏,那可是天下高门之首,士族之冠,我们留下他,定然会有用处的。”
阿史那兀朵皱起眉:“什么博陵崔氏?什么士族之冠?听不懂,反正是父汗的手下败将,不肯投降便杀了,免得还要拿口粮养他!”
她发了话,突厥兵又举起腰刀,金祢阻止道:“公主,这人不仅是博陵崔氏子,还有莲花郎之名,杀了可惜。”
“莲花郎?”阿史那兀朵这回来了兴趣:“一个男人,用莲花做名字?”
金祢颔首:“公主一看便知。”
阿史那兀朵挥挥手,让几个突厥兵退到一旁,她手中拿着马鞭,鞭梢饶有兴趣的拨开崔珣脸上墨色发丝,发丝之后,果然肤如冷玉,睫如羽翅,他脸上也被鞭了道伤痕,几缕发丝黏在血痕上,并没有损坏他的容貌,倒让他多了几分脆弱破碎之美。
阿史那兀朵不由道:“什么莲花郎,这名字也不贴切,我看他比莲花好看多了。”
她马鞭鞭梢兴味盎然的滑过他的脸庞:“这脸确实不错。”
接着滑过他被鞭至满身伤痕的身体,鞭梢戳着他的胸膛,又戳着他薄薄的腹部,阿史那兀朵就像在检查牲畜身体一般,说道:“身体也不错。”
马鞭往下:“这里也不错。”
崔珣快被这巨大的耻辱给逼疯了,他身体愤怒到剧烈颤抖,被反绑的双手徒劳想挣脱着束缚,但是却无法挣脱半分。
阿史那兀朵又蹲了下来,这回没有用马鞭,而是用手指捏住他脸颊,强迫他张开嘴巴,检查着他的牙齿:“牙齿也不错……”
她话音未落,崔珣忽用尽全身力气,咬在她的手上,阿史那兀朵手背瞬间被咬的鲜血淋漓,旁边的突厥兵顿时吓到一拥而上,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崔珣拉开,阿史那兀朵捂着被咬得血淋淋的手,她看着被按在地上死死瞪着她的崔珣,不怒反笑:“挺好,这性子,和我熬的鹰很像,那些鹰一开始,也像你这样硬气,到最后,还不是求着我给它们一块肉吃?这草原上,就没有我阿史那兀朵熬不了的鹰,也没有我阿史那兀朵熬不了的人!”
第065章 65
一句莲花郎, 从此让崔珣堕入无边深渊。
李楹也终于理解崔珣为何会这般痛恨这个称呼,她相信他宁愿阿史那兀朵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宁愿那些突厥兵将他一刀杀了, 也好过承受之后的侮辱。
阿史那兀朵是熬鹰的好手,再凶猛的猎隼落到她的手中,都会被驯服的服服帖帖, 她喜欢熬鹰的过程, 也享受熬鹰的过程,她有十足的把握, 这个容貌漂亮,但脾气骄傲的汉人,会如她驯服的每一只猎隼一样,被她驯服的服服帖帖。
第一个月,阿史那兀朵将崔珣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 地牢连个窗子都没有, 只有永恒的黑暗和死一样的寂静, 以前被关在这里的人,少则五日,多则十日,都无一不被地牢中极度的安静逼疯,就算是再强悍的突厥汉子也都会跪地求饶,但是整整三十日,崔珣都没有求饶。
第二个月, 阿史那兀朵将崔珣用铁荆棘制成的锁链穿过琵琶骨吊起,不给他一粒米吃, 不给他一滴水喝,也不许他睡觉, 在他即将昏迷的时候,就会有人去拉扯穿过他骨头的锁链,铁荆棘刮过骨髓,剧痛之下崔珣又会醒转,这个刑罚让他饿极、渴极、困极,也痛极,当人身体的折磨处于极限的时候,意志也会渐渐崩溃,但刑罚持续十日,反复用了三次,崔珣还是没有求饶。
第三个月,阿史那兀朵押来三十个抱着孩子的大周妇人,她告诉她们,只要崔珣求饶,她就不杀她们怀中的孩子,这三十个母亲刚开始跪地哀求崔珣,声泪俱下的恳求他救救她们的孩子,而孩童尚不知即将面临的命运,还对崔珣天真笑着,崔珣双眸如同笼罩一层薄薄水雾,却始终没松口,这些母亲对崔珣的恳求,最后全部变成了对他的破口大骂,阿史那兀朵在他面前一天杀一个,她要让他记住,这些孩童是因他而死的,这三十日内,崔珣因为极度的内疚痛心彻骨,吐了好几次血,但是,依然没有求饶。
阿史那兀朵颜面尽失,她放出去的话,就像打在她脸上的巴掌一样让她难堪,她恼怒之下,对崔珣的折磨愈发残酷,崔珣生性高傲,她偏偏要折辱他的高傲,她曾将他披上羊皮,关进囚车,锣鼓开道,巡遍整个王庭,也曾将他脖子套上锁链,赤身栓在狗笼中,如同一条牲畜般供人观赏,只是千般折磨,万般羞辱,崔珣都咬紧牙关,不说一句投降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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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幕,一桩桩,阿史那迦的记忆,在李楹眼前徐徐呈现,李楹根本无法想象,这世上有这么多摧折人的方法,她咬着唇,红了眼眶,喃喃道:“我从未想过,人居然能如此残忍。”
“兀朵姐姐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这,大概是第一个。”阿史那迦道:“崔珣越是不顺服,越是能激起她的兴趣,她对他,已经不仅仅是对容貌的喜爱,还有对他骨气的喜爱,但她的喜爱,和普通人不一样,而是占有欲、控制欲,还有凌虐欲交织的喜爱,她越是喜欢崔珣,就越是要折磨他。”
更深夜阑,大雪纷飞,李楹站在枯黄的草地上,她虽只是一缕意念,但似乎也能感受那刺骨的寒冷,她看着被吊在汗帐外的崔珣,他只穿着薄薄白色单衣,墨发披散,长长的睫毛上落满了晶莹雪花,看起来比刚押来突厥王庭时消瘦不少,他双手被铁链捆绑着吊起,脚不能沾地,全身所有重量都集中在手腕上,这么冷的天,他额上却不断沁出细密汗珠,脸色也是如纸一般苍白,双唇紧闭,身躯微微颤抖,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和煎熬,李楹指甲掐入掌心,她红着眼眶道:“每个人表达喜欢的方式都不一样,若我喜欢一个人,我不会愿意他受到一丝一毫伤害,我也不会如此折磨他,阿史那兀朵的喜欢,我永远都无法认同!”
阿史那迦默然,面上似乎露出一丝惭色,汗帐里在举行宴会,欢声笑语不断,李楹看到汗帐突然被掀起,一个突厥少女从汗帐内怯生生钻了出来,那是还活着的阿史那迦。
阿史那迦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她站在外面犹豫了下,但还是快步走到被吊着的崔珣面前,她轻声说道:“外面太冷了,你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崔珣被折磨到昏昏沉沉,他微微睁开眼,几缕墨发湿淋淋的黏在脸侧,一双眼眸清冷如碎玉寒星,阿史那迦握紧金碗碗沿,她瑟缩了下,但还是鼓起勇气将金碗递到他的唇边:“你喝点吧。”
但她话音刚落,一道鞭子就打到她端着金碗的手上,阿史那迦吃痛松手,金碗滚落地上,乳白羊肉汤也洒了一地,她转头,惊道:“兀朵姐姐……”
阿史那兀朵一袭红衣,艳若桃李,她手上拿着马鞭,冷笑道:“怎么?你可怜他?”
阿史那迦望着她凌厉眼神,心中顿时涌现阵阵惧意,她小声说道:“我……我没有……”
阿史那兀朵又是一声冷笑,她走到崔珣身边,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她对阿史那迦说道:“你看清楚,这个男人,是我的莲花奴,是只属于我的奴隶!别人,休想碰他半分!”
阿史那迦望着被折磨到遍体鳞伤的崔珣,她很想说,他不是你的莲花奴,他也不愿做你的莲花奴,可是她张了张口,这句话终归是不敢说出来,她害怕阿史那兀朵,她不敢和她争。
她凄然垂下头,阿史那兀朵又咄咄逼人问了句:“阿史那迦,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阿史那迦一愣,然后慌乱摇着头:“不……没有……”
阿史那兀朵一笑,她走到她跟前,将马鞭塞到她手中:“既然没有,那你打他一顿。”
阿史那迦愣愣捧着马鞭,她不可置信看着阿史那兀朵,阿史那兀朵嗤道:“你舍不得?”
她步步紧逼:“你若是不打,就证明你喜欢他,这是我的莲花奴,你居然敢喜欢?阿史那迦,在突厥,还没有人敢跟我抢东西。”
阿史那迦被她语气中的威胁吓到,她和阿史那兀朵从小一起长大,她是知道她是有多么讨厌别人抢她东西的,曾经有一个不长眼的小国王子和她争抢一只被射下的大雁,就被她活生生用马拖死,阿史那迦握着马鞭,手都开始发抖,阿史那兀朵不耐烦的催促道:“你打呀!”
在她的催促声中,阿史那迦不由茫然上前两步,发着抖,握着鞭柄,马鞭毫无章法的往崔珣身上挥去,她不想伤害他,鞭梢轻轻落在他身上,只留下红印,并没有留下多深伤痕,阿史那兀朵又不耐烦道:“你是没吃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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