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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侧畔——青耳【完结】

时间:2024-08-06 17:14:50  作者:青耳【完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颂是被她妈妈和爷爷“托孤”给林律师的,立达所为她拟定了未成年继承和受赠股权协议,也是福兴船舶多年的法律顾问,但近几年被拖欠了不少律师费。
  陈淮川说:“嫂嫂还挺关心她的,当年立达刚创立不久,很缺业务,她一直都记得第一批大客户的恩情。”
  船舶行业的周期性特别明显,九十年代末繁荣的船企人人都想分杯,刚创建不久的立达所能跨市拿下福兴船舶的法律顾问合同,最大的原因就是厂长林诚道宽厚,愿意扶持年轻创所的律师。
  周其均拿出了今晚林颂给他的那份融资计划书。
  他皱了皱眉:“被弃的渔船没造完就已经亏了一千多万,福兴为了现金流,将船的首付款降低到百分之十以下抢夺毒订单,剩下的造船资金都在下游供应商那欠着,现金流再断,自然就想着民间借贷了。”
  陈淮川笑:“十几年前标会盛行,老企业家都以零贷骄傲,股东都来自己宗亲的村子,林总想通过姻亲借钱也能理解。”
  “林律师看好林颂,是觉得她像林诚道老先生。”但周其均目前没看出来哪里像。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道:“不值得东环投资或者借款,她不行,否则没多久就要给所里拉一笔创收,起诉她和船厂。”
  “所以,你是纯粹拿投资人的目光看她,人你也不喜欢?”
  周其均反问:“我该喜欢?”
  两人很快就吃完夜宵。
  准备离开时,周其均忽然想起他包里还有两个不同款的麦当劳小黄人,他递给陈淮川。
  一个是从林颂那拿的。
  他没提林颂,只说:“佳茜给你的,刚刚她来找我,让我顺便带给你。”
  陈淮川喜欢收集这些周边,他弯了弯眼睛:“帮我谢谢她,她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两人下楼,路过粥铺时,周其均不知为何,往里面看了一眼。
  林颂坐在蓝色塑料凳上,发黑的灯泡就悬在她头上,狭窄昏暗,烟囱炉灶就在旁边,油条还在楻鼎里油炸翻滚。
  穿褂子的伊婆摘了袖套,不知道讲了什么,林颂笑着抱住了她,换来的是伊婆的亲亲摸摸。
  周其均想起他妈妈说她——蛮蛮撒娇。
  陈淮川也往里面看了一眼,说:“的确跟你像两个世界的人。”
  周其均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有时因为家庭和工作,不得不应付场面,避免太过难堪,只能保持着克制的礼貌。
  而林颂看起来很享受这种融入在人群中的快乐,她朋友应该很多。
  回去的路上,周其均随意地点了下朋友圈。
  深夜的可颂开始岁月静好。
  一张冒着热气的白粥照片,一句莫名其妙的文案。
  “生活和粥,都是慢慢熬出来的,小颂继续努力【握拳】。”
  周其均扯了下唇角,要不是看着他们那群人,恐怕还会以为她这样努力,凌晨才下班。
  陈淮川想到一件事,他转了下方向盘:“其实几年前,你和林颂见过……不过,你们俩好像都不记得这件事了。”
  ……
  林颂家住在温泉公园旁边,二十多年前林伊公盖的自建房洋房别墅。
  喻宁家就在她隔壁。
  只不过是九十年代的船厂集资楼,生锈的空调机挂在蓝色玻璃防盗窗下,外墙的水泥赤裸,从顶楼引下的排水管道渗出一道道长年积累的黑色霉斑,单元楼旁一棵巨大的榕树生长,树冠遮天蔽日。
  而林颂家的院子里是一棵紫色蓝花楹,此时早已花开,铺天盖地的粉紫色,夏风吹拂,泛着油光的青石板路上落满了花瓣。
  林颂踩在了落花上,她仰头看着恣意垂落的蓝花楹,突然想到喻宁问她的话:“你不喜欢船厂了吗?”
  现在的林颂不知道,但小时候的林颂很喜欢。
  她搬着小板凳,乖乖地坐在伊公身边,头顶是紫色的蓝花楹伞盖,看伊公给她做鸭姆舭小舟模型。
  远讲下西洋的福船,近讲船政学堂和林氏造船史。
  伊公总是笑眯眯:“我们瀛洲九牧林氏从270年前开始造船,那时候造的就是鸭姆舭仔,为了捡鸭姆群生下的蛋,看,这种双桨小舟,划得可快了,造船的祖祖叫福婆。”
  “后来啊,大家就都叫我们福婆造船派后人了。”
  “我们小颂颂也是个小福婆。”
  小林颂高兴地用手比划了个大圈:“长大我要造很大很大的船,带伊公和伊妈去玩!”
  “那伊公就等着。”
  林颂再长大一些,就跟着伊公去福兴厂了,危险的地方她去不了,伊公就给她看做榔头,用老虎钳上锉刀,慢慢地磨出模型。
  这是手艺造船人的入门第一关。
  最简单,也最难。
  林颂洗漱完,倒在床上,夜灯开着,她盯着透明玻璃柜里展示的各种手工小舟模型,把空调被子拉到头顶上,闭上眼,眼睛很疼。
  前一天喝了酒,又玩得太累,林颂第二天早上很艰难才撑起了眼皮,她游魂一样地下了楼。
  “大小姐起床了。”说话的人是林颂的继母叶玲,嗓音温柔,“快来吃早饭,你弟弟都去上学了,我刚从医院回来,晚点我们一起去看你爸爸。”
  林颂“嗯”了一声,再不喜欢她,也跟她打了招呼。
  林颂吃早饭时,叶玲就坐在林颂身边,关心地看着林颂沉重的黑眼圈,叹了口气:“辛苦你了,你爸爸生病倒下,福兴现在只能靠你了。”
  林颂本来胃口就不太好,现在就更吃不下饭了。
  叶玲是外地人,她住进林家的房子后,就让照顾林颂多年的阿婆回了乡下老家,因为她说,她想亲自照顾颂颂,还能省下钱,男人养家辛苦。
  她爸一听到省钱,立马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这就是他想要找的贤妻良母好女人。
  林颂从小就知道,千万不能找像她爸这样的穷男、抠男。
  但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跟姜自恒恋爱的。
  分手的时候,两人撕破脸,他说:“林颂,你只知道钱,你学不会爱的。”
  ……
  福兴造船已经停工半个月了,厂里只留了几个保安和设备维护工,叮叮咚咚的敲打声和机器的轰鸣声早已消失,只剩下沉寂在江岸,被船东弃掉的船和船坞里零星耸立的船骨。
  每天最热闹的是门口的传达室,有的要找林总,有的来打听消息,是船厂周边的小商贩,小卖部、修车厂、小饭店。
  门卫伊伯也忧心:“这全世界船厂都这样,这什么……菠萝滴海指数,今天都画不下去了,你们有问题去找林总,别为难小颂,跟她没什么关系。”
  “要我说,都是林清耀这个上门仔的错,船厂就是被他害的!”
  正说着,有人喊道:“小林总来了!”
  林颂骑着白色的台铃电动车,她原本还开四轮的,但上回一个老船工说:“小颂,你伊公啊,一生只踏脚车。”
  行吧,林颂就换一段时间电动车了,她这被人操纵的一生呐,她想到鲁迅抽烟,大家就认定他的孙子一定会抽烟的笑话。
  来找林清耀的是来讨债的供应商,船舶附件制造的老板。
  “林清耀装什么病?我还要被他气倒!”
  林颂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红着脸赔礼道歉:“我马上让伊爸还钱。”
  那人看着林颂这样,也叹了口气,想到了福兴厂的创始人林诚道,到底心软,最后道:“算了,还是走法律途径吧。”
  林颂送走了人后,联系了立达律所,对接人是周其均。
  “您好,周律师,对方起诉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破产清算,还这些债务了?”
  周其均没有回复她这个问题,反倒发给她一个无情的账单。
  “抱歉,林女士,麻烦贵公司备足资金,并于七个工作日内将所欠的法律顾问年费支付至本所账户。”
第03章 协议
  林颂很快就去医院找林清耀。
  病房里的林清耀正在打电话,他坐在沙发里。
  一边翻看着电脑里的文件,一边道:“老尤,协议我收到了,等过两天,我出院了,咱们再好好聊聊,都带上孩子,虽说他们年轻人早熟悉了。”
  电话挂断后,林清耀又盯着电脑屏幕满意地哼笑,这才抬头,发现林颂来了。
  “来得巧,今晚那个饭吃不吃都无事计了,早头跟你相看的那个尤家尾仔,伊爸老尤同意借款了。”
  林清耀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面上,屏幕转向了林颂,他交叠着的二郎腿翘了翘。
  林颂没看,她是来问他:“你为什么要欠林律师的钱?”
  “什么钱?”
  “立达律所的顾问费,从12年开始你就没付了。”
  “没钱还能为什么。”林清耀似乎觉得好笑。
  “那你也不能拖欠她的钱,她本来就看在伊公的面子上……”
  林清耀也诸多不满:“她当年创所没业务,还不是你伊公施舍她,一年到头用不上几次,一出现就是提醒,生怕我对你不好,我不知有多爱你。”
  “颂颂,你先把这个合同看了。”
  林颂有些累了:“伊爸,福兴厂可以倒闭,伊公不会生气,我们把债还了,员工都安顿好……”
  林清耀不接受:“我说过要给你伊公当儿子,我这些年扩张福兴,动都没动过你的股份,我是为了谁,我是给你伊公撑面,他无儿,有女婿一样光宗耀祖。”
  他说是假晕,近来也是为了厂里的事,急得嘴角长泡,淋巴发炎,前几日肿得咽水都困难,挂了几天点滴。
  “福兴败在我们手上,你让我怎么面对那些老员工,我们会被戳脊梁骨的!”
  林颂纠正:“是败在你手上,是你被戳脊梁骨,我本来好好在研究院。”
  父女俩一个模子出来的甩锅样。
  而林清耀说的那份合同,不是借款,而是一份婚前协议。
  福兴船舶能拿到钱的基础在于林颂跟尤新宇的婚姻,第一笔钱在订婚宴后就能拿到,第二笔钱在领证结婚后的第一年内打款,第三笔钱……
  林颂越看越生气,一开始倒还好,就当是不同轮次融资。
  直到她看到了生育奖励条款。
  她不知道是不是合法,很多土老板也都会提到生育要求,但具象化在眼前后,才发现有多让人心火起。
  林清耀说:“老尤还是很好的,不吝啬,生女也奖励,生儿再翻倍。”
  他察觉到林颂的怒意,笑她孩子气:“这些条款摆在面上,你觉得难堪,诸娘仔为了尊严,不要钱,才笑傻!白白给人生仔,难不成读书读傻,觉得彩礼也是卖女?”
  林清耀自认没有亏待她:“伊爸为你争取的每一角钱,都是你的,伊爸不拿一个子,之后钱投入福兴,是增加你个人的占股比例,厂子就交给你。”
  林颂知道相亲就是把人切块,放到秤上称重估价。
  她很想问爸爸,还记得伊妈是怎么去世的么?再生个儿,再生个儿,百年船业有儿承。
  “福兴我会申请破产清算的。”
  林颂转身出门,疾步下楼,眼眶顿时红了。
  医院大楼外的日光晃得林颂眼前一片白,三十多度的夏天,漫天遍野的茂盛生命力,榕树上蝉鸣不止,她却只觉疲惫。
  林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上楼时没有理会一直要跟她讲话的叶玲,关上了卧室的门,她坐在电脑桌前,打开了邮箱。
  她打了很多很多字,最后又删掉,只剩下一句:伊妈,我好想你。
  微信上的校友群还很活跃,大多数人都在研究所或船级社,有的在海外,还有的转码转行了。
  经济好的时候,他们都看不上中小船厂,更不用说现在这时候了,寒冬中将会有无数个福兴倒下。
  林颂潜水看她们的讨论,SDM方法、无人水面艇航,发期刊的发期刊,升职的升职。
  大学的舍友关心她:“颂颂,你家里的厂子怎么样了?”
  林颂没脸回答,深吸一口气,准备修改简历,找找看船级社、研究所的岗位,营运船验船师、船体结构设计师。
  她得润色下她在福兴的经历,编辑完之后,自己都笑了,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临危受命,继承家业,却遗憾没能穿越寒冬的造船人。
  一直忙到了深夜,邮箱里突然跳出提醒,有一封回信。
  她心跳漏了一拍。
  邮件里只有一句简单的话:颂颂,伊妈也想你。
  林颂知道,代回信的人是林律师。
  她有了邮箱后,每年生日都会收到一封来自妈妈邮箱的生日祝福,但写信的人是妈妈的律师。
  因为她,林颂一直都对律师这个职业有些滤镜。
  所以,林律师介绍周其均时,她还是有过期待的。
  而现在,林颂拉黑他了。
  -
  周其均是隔天就发现自己被拉黑了,因为总部的大老板特地私信他,让他不用管福兴船舶未付的账单,她那边会处理的,还拜托他回复林颂的咨询。
  周其均看着那个被拉黑的感叹号,气笑了。
  虽然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被人拉黑,但本来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只不过,前天陈淮川告诉他,几年前在纽约学生公寓楼下,喝醉发疯的陌生人就是林颂,他不记得人长什么样,一个是他对人脸识别能力比较一般,另一个是因为他也喝醉了。
  不过,他倒是记得对方怎么骂他的。
  那是深夜,他聚会完去公寓找陈淮川,在门口台阶坐下后,才注意到身旁有个中国女生在哭着打电话。
  周其均难得好心,默了默,用中文问她:“还好吗?”
  不知道哪里激怒了她,她突然就炸了:“走开,离我远点,你这种男的我见多了,看见个有钱女的就往上贴,装英雄救美,好让自己发达,他骑自行车几十公里,就为见她,浪漫吧,干,他看上的是老丈人的车。”
  周其均把她归为疯子,但疯子站起来差点摔倒,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温热。
  然后就挨打了。
  陈淮川从公寓出来接人,连忙拦住两人,巧的是,两人他都认识。
  周其均酒醒后,只记得事,不记得人。
  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缺乏想象力,就是脑海里没有画面感,小学写作文,老师说,大家闭上眼,看到了阳光草地了吗?
  同学们都说看到了,周其均心想,乌漆嘛黑在看什么。
  却又不是脸盲,他见到人,是能认出来的,也可以很客观地叙述或记忆一件事,但只有文字和逻辑。好多年后,他才知道这叫心盲症。
  周其均没跟林颂计较拉黑这件事,他有她的联系电话,直接拨打了过去。
  “林女士,你好,我是周其均,关于你昨天的咨询,我发到你邮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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